接上回書,在眾人期待到甚至想要掐死他的目光中,任厚將自家身世緩緩道來。
任厚是不幸的,但也是幸運的。他是個孤兒,從小靠吃百家飯長大,混跡於市井之內,流浪於江湖之上。
慘淡的生活沒能消磨他的意志,險惡的人心沒能改變他的秉性,血腥的江湖沒有奪走他的仁厚。
任厚最早是混盜家的。一個人,未必只有在正直的崗位上才能做正直的事,在日益腐朽的各級官僚、氏族橫行無忌的時候,在一個好人遭殃壞人逞強的時候,生活難以為繼,生存岌岌可危,生氣無處發洩,生孩子找不到對象,選擇一條不正常的道路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盜,亦有道。這是任厚的準則。初識盜家,他的運氣還是和當初沿街乞討時如出一轍。好,好得很。
作為一個乞丐,他從雲夢山腳經過的時候,竟然遭遇了搶劫,黑壓壓一片,幾十號人都奔著他來了。雖說有些蠻力,又怎麼擋得住這麼多強盜,到最後挨得鼻青臉腫不說,全身的家當:一個破碗、一張破席都被搶走了。
東西搶過了,看著這乞丐再也沒什麼值錢的物件了,強盜們又都往山上奔去。臨走時還有一個體貼的小嘍囉為了替任厚減輕負擔,又來了個返場把他的衣服都扒了,往腰間一夾,趕奔大部隊去了。
東西被搶了,衣服被扒了,身上也被打的遍體鱗傷。任厚一點辦法也沒有了。看看漸漸遠去的搶劫大軍,搖搖頭,歎了口氣,跟著他們也上山去了,試試看吧,看看在這兒能不能混口飯吃,反正自己現在哪兒也去不了了。
強盜們回到山上,頭頭大老遠就迎了過來,看到大家興高采烈的樣子,估計收穫頗豐,他再怎麼也想不到小弟們開心只是因為欺負了一個乞丐。
「怎麼樣?這票成了?哈哈,軍師,擺慶功酒,今天兄弟們一醉方休!」
看到大家開心,軍師也高興,連忙叫人擺下酒宴。
軍師叫花葬墓,名字是自己取的,當初大家上山的時候沒有秩序,一幫流浪漢又沒有懂得企業管理,花先生急中生智給自己取了這麼個名字,然後讓大家報上自己的名字。當「二牛」、「二狗」、「鐵頭」還有偶爾帶個姓的「趙不住」出現以後,「花葬墓」這個名字華麗麗的從一張貌勝女子容顏的人嘴裡施施然吐出。
然後,全場震驚了!
「天哪!你看人家那名字,多好啊,多有氣質,多有文化,多有內涵,多有······」
「是啊,你看人家那名字,再看看咱這名字,什麼二牛啦,二狗啦,鐵頭啦,還有什麼罩不住,你都罩不住,我們能跟 你混嗎?人家這名字,多好,瓜······瓜什麼來著?」
「什麼腦子!人家姓花,花······花······那個,反正說了你也記不住。」
「哈哈,反正名字比咱好!哎,對了,他名字啥意思?」
「我也不知道。」
「······」
「別出聲,說好就行了,比不上他沒關係,可別讓別人小瞧我們了。」
「對對對。哎,各位,好名字啊,衝著名字,就他了吧?」
一呼百應,所有人都振臂高呼要讓這位俊俏的花先生或者是瓜先生當老大。花葬墓雖然不願屈居人下卻也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做老大,他還真沒譜。乾脆做個人情,我當軍師,掌管內務,大家再選個老大,誰最能打誰來,統領我們發展事業。
一言既出,又惹來叫好一片。最後經過三天選舉,力氣最大的那個做了老大,每天帶著一幫兄弟下山「做買賣」。軍師花先生每天的工作就是在家擺酒宴、定計策,說是定計策,無非是說一些前些年在私塾和街頭說書的那裡聽到的一些拽文。說了一通,問大家,
「聽懂了嗎?沒聽懂?下山幹活去吧。」
「沒聽懂怎麼去,先生能說明白點嗎?」
「沒事,山人自有妙計。我在家等著喝你們慶功酒那。」
他說的也不一定大家都聽不懂,有時候說完了,下面有人發問:
「軍師,這個,好像和岳飛傳裡的那段差不多,我在街上聽過。」
「這個,本軍師就是想讓你們學習這個精神。當然,這個天機已破,不宜再用,你們再聽這個:『知榮知辱牢緘口,誰是誰非暗點頭。詩書叢裡且淹留。閒袖手,貧煞也風流。』」
「好!軍師!好!再來一個!」
「不能再來了,再來耽誤幹活。聽懂了嗎?」
「沒聽懂······」
「好,去吧。」
嘍?下山了,他也下山了。美其名曰下山採購,改善山寨伙食,其實是聽書去了,一邊聽一邊歎,這軍師當得,也怪累的,得經常惡補文化啊,肚囊窄了可不行。
幾年的經營,雲夢山倒也有聲有色,被業內同行認可不說,還曾得到過總部的嘉獎令。今天這次下山,就源於現如今的江湖中盜家至尊獨孤朕大掌門的讓人帶來的一封信。信使說有一個大貪官請假回家,帶了許多金銀,估計這幾天能到雲夢山,到時候你們干他一票,給總部一點信息費就好了。
於是乎,本來小康生活的他們都已經半停業狀態了,這幾天又不得不天天下山。
慶功酒擺好了,頭頭很高興,問道:「收成怎麼樣啊?」
嘍囉們把早已準備好的破碗破席拿了出來。頭頭看了半天:「這個,什麼地意思?」
「戰利品,老大!」
「這個?是什麼寶貝?」
「碗,蓆子,老大,這您都不認······」
「啪!」打了他一個響亮的耳光,頭頭臉都綠了,這都是搶的什麼東西,環顧四周:「就這些?」
「老大,還有!」最後的小嘍囉跑來,高舉手中的破衣裳,「還有這個!」
「啪!」一個嘴巴子大打得他轉了仨圈。:「廢物!」頭頭吼道:「搶這個幹什麼?搶的誰的?」
「我的。」循目望去,一個光屁股的人站在隊伍最後頭,雙手捂著重要部位,滿臉通紅的看著頭頭。
「你是誰?」
「我,我叫任厚」
「哎,這名字也不錯啊。這人比較厚道,這麼個人厚,好記!」底下又是議論紛紛,討論名字已經成為了雲夢山的一種娛樂方式。
軍師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靈光,「你叫任厚?你到這裡來幹嘛?」說著話眼睛時不時的瞟向任厚的雙手,滿眼戲謔的道。
任厚愈發的不好意思,吶吶道:「我也不想來的,不是你們幫我搬家讓我住過來的嗎?」
「我們?幫你搬家?」軍師和頭頭滿臉疑惑。隨著任厚的目光望去,桌上擺著剛搶來的三件戰利品,二人頓時釋然了。任厚三件寶,破碗破席破布條。
「給、給、給、給他,」頭頭一揮手,「搶這東西,不怕同行笑話,還給他。」
「謝謝當家的。」任厚穿好衣服,這才仔細打量這座山寨。挺破的,不過收拾的很乾淨,各種物件也擺放有序,桌上的酒菜也算豐盛,有碟有碗的還挺講究,看來主事的也是精細之人。一抬頭看見大廳正中間吊著一塊匾,上書五個大字:「笑貧不笑娼」!
軍師正自好笑,這人,劫了他打了他他還道謝,還真是仁厚啊。突然間見他目光停留在匾書上面,一時心虛,拉過來說道:「看兄弟一表人才,想必識得字吧?」
「不敢,不敢,稍微認得幾個。」任厚連忙謙遜。
「那好,我考你一下。」吩咐左右:「取過我的文房四寶來!」
「文房四寶?啥玩意兒?」嘍囉們交頭接耳,「軍師高深莫測,我們不懂。」
「我就知道,肯定被你們喝過酒後給我扔了。」軍師故作責備狀 :「那就算了,我用酒寫吧。」
蘸酒在桌子上洋洋灑灑寫下幾筆,招呼仁厚道:「兄台,能識得在下墨寶否?」
「軍師言語高深不說,還會寫吶,真了不起!」頭頭把腦袋埋在桌上看了半天,回頭對軍師豎起了拇指。
「豈敢豈敢!略書一兩筆爾。」聽到老大的追捧,軍師洋洋得意,對任厚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兄台見教了也。」
任厚莞爾,見過裝的,沒見過這麼能裝的。走上前去看了一眼:「王!」
大廳沸騰了,又來個識字的。軍師揮揮手,「不錯,我看兄弟也是一個大才子,幾乎和本軍師我不相上下,不如就留在我們山寨,你我互為左右軍師,大家一起習文論武,除暴安良,你意下如何?」
眾人一片叫好聲,任厚琢磨反正自己也無處可去,暫時在這棲身也不錯,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今天這頓酒就當是為兄弟接風了。」頭頭端起一碗酒一飲而盡。「哎呀,饞死我了,忍了半天了,大家喝吧。」
慶功酒改成了接風酒,大家互報名號,輪番向新軍師敬酒,最後花葬墓拿出一封信來給仁厚看,「任軍師,你看此書信言者為何也?」
這卻是當初獨孤朕派使者送來的搶劫通知書,仁厚看了半天,覺得脖子痛:「花軍師,信拿反了······」
「嗯,任軍師果真才子也,連我拿反了都看得出來也,這是我對你做的最後一道考驗是也,你通過了也。」
「花軍師,可不可以少點也?」任厚聽得頭都大了。
「然也,無妨也。」猛然想起什麼,向任厚低聲問道:「能不能告訴我,那塊匾寫的什麼?」
「嗯,花軍師?」
「快,我需要知道,求你了······」將耳朵湊近任厚,聽過以後,大廳內想起了花軍師有史以來調門最高的聲音:「察人,給我把那塊匾拆了!」
大廳內頓時安靜了,停了半晌,扒任厚衣服的小嘍?跑了過來:「軍師,為什麼?」
「那個,」花軍師感到有些失態,心說虧自己還自以為聰明伶俐,那天搶個車隊時見有這個招牌就留下來掛在堂上,怎想到是這麼個玩意。喝了碗酒,緩緩說道:「那是以前的,現在我們又來了個軍師,牌匾自然要換個新的,更好的。」
「是,軍師!」
匾換了,任厚題的字:「忠義堂」,筆墨材料是察人買的,木工修飾是花葬墓做的。弄完之後三人才發現,自己原來還有這手藝。
在兩位軍師的指導下,在老大的帶領下,雲夢山成功的完成了上級交代的任務,滿載而歸。
正是:皆因遭劫寸難行,換得鼎盛幽月宮。
未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