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天神女
驚愕之色隨即從面上褪去,舒亦楓輕忽行至飛天神女的壁畫前,含笑嗓音在一片模糊中越顯得陰涼悚然,「沒想到這裡竟然真有你的畫像,你和這佛教神女一模一樣,你不讓我碰你,但是我對她做什麼便與你無關了。」
他向藍衣天女伸出手,我微一皺眉,毫不猶豫地掠身前去,橫臂截住他圖謀不軌的手,那般不容褻瀆,卻是讓他面上掠過一道不易察覺的薄笑。
「你適可而止,她可是飛天,你要是敢對她無禮,小心遭雷劈!」
他的青絲柔柔地落在幽紫衣襟之上,玉指涼泉似地劃過我的臉頰,唇齒間蠱惑的笑韻隱約,「你就這麼詛咒我?放心好了,我只對你有興趣。」
我轉身不予理會,在諾大的洞窟中四處觀摩,卻未見文字記載等可供考據之物,不由心灰意冷,縱身躍上中央高聳的岩石,抱腿面向壁畫而坐。
這飛天壁畫百看不厭,仿若能驅除一切煩鬱,卻又衍生別樣的悵惘之思來。
舒亦楓並肩坐於我身畔,左臂隨意搭在支起的左膝上,信手撫過我鬢邊的淡藍蝴蝶絹花,「你迫切地來這裡,就為了讓我看你的畫像?」
「你少臭美,我是來尋找關於飛天的傳說。」
我了然無趣地暗翻白眼,右腕金銀雙鈴隨風飄響,取下掛在腰間的碧竹長笛,任由黑髮夾雜著綾帶傾瀉在藍裳上,隱有諸多抑鬱駐留心中。
「我可從未聽說過飛天有什麼傳說,你……會吹笛子?」
回以嫣然一笑,我反手將長笛橫在唇邊,在一窟靜謐中闔上雙眼。
婉轉的笛音冉冉響起,千回百轉地飄蕩在千佛洞中,恰如清泉鳴石,鳥語花香,沁人心脾,將方纔的微妙凝滯驅散,只讓人心胸為之一清。
這正是那失傳已久的佛家聖曲——《梭羅禪寂》。
一丈高的巨岩頂端,隱約可見一抹如夢似幻的纖影,淡藍華美的綾裳飄揚,發間絹制雙蝶輕盈欲飛,腰側飄帶迎風招展,輕盈得就像夢境一樣。
紫袍男子托腮靜坐,側首寄目身畔之人安恬清謐的素顏,狹長桃花眸裡的笑意逐漸濃郁,竟不似素日的陰冷妖魅,反似春天裡朦朦的暖霧。
便在這愜意無限之時,一陣寒風襲來,衣袂翻飛之下,洞窟中倏然藍光大盛,吹散了他的目光倒影在滿牆燭光中的,那個柔情似水的春天。
我不禁驚覺睜眼,愕然一怔之下,手中長笛卻是絲毫不曾停歇。
悠揚笛音鋒芒畢露,幻化出一道道幽藍光波擴散開來,石壁中隨之飄出一個個閃耀藍色字符,接二連三無有窮盡,在空中如螢火般飄遊不定。
這千佛洞中,竟有如此驚世駭俗的機關,而且是以梭羅禪寂觸發!
在兩人驚愣視線中,字符井然有序地重組排列,最終凝成一道圍繞二人的圓柱屏障,鋪展成一幅長篇大論,字體非我所識,卻是似曾相識。
這些竟赫然是一千多年前戰國燕國的篆體!
千韻盒,封神陵……為何這些解開謎團的線索,竟都與古燕國有關?
我即刻將長笛收入腰側,自藍紗錦帶中取出兩份紙筆,將其中一份遞予身畔男子,斂眸正色,「幫我把這文字抄錄下來,一人抄一半!」
「你抄這些幹什麼?」
「它們認識我,可我不認識它們,所以要把它們帶回去培養感情!」
他左手托腮,妖嬈青絲纏繞頸項,一雙墨玉似的瞳眸似笑非笑地望住身畔的我,「你說話真有趣,我為什麼要幫你抄?除非,你親我一下!」
憤懣地怒瞪他一眼,我顧自執筆從頭抄錄起來,卻頓覺左頰微微一涼,駭然回眸,正映入他蠱笑如畫的眼角眉梢,幾欲令人神魂顛倒。
「我親你也可以,就當是我幫你的代價!」
謾不經意地奪過我手中一副紙筆,他旋即與我相背而坐,專心致志地揮筆抄錄環繞周圍的藍光篆體,紫袖輕忽拂風,好似全然不以為意。
我兀自捂臉撅嘴悶悶不樂,忍氣吞聲下,只得悻悻提筆書寫幾許煙波歲月。
雖然並不認識燕篆,但仍能憑藉一鱗半爪的痕跡照樣臨摹,日後再作解答。
字數雖多,但兩人抄錄下來並不困難,是以半個時辰便已收工。
抄錄完畢,二人聯袂躍下巨岩,卻見周圍飄浮的藍字霎時化作點點流星,盡數往我手中匯來,竟凝聚成一株藍蓮離焰,懸浮於掌心三寸之上。
舒亦楓的臉被藍焰映得忽明忽暗,「這是朵藍蓮是什麼?」
我腦中神思飛捲,繼而豁然開朗,「我知道了,這是飛天散落的七魄之一!」
原來這裡封存著飛天的一魄,難怪自我進來便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而這一魄感應到我體內相同的靈力,所以才會被引導出來。
此念頭才一轉,那朵藍焰倏然化作一縷流光,竄入了我眉心印記之中,隨即只覺一股靈力火然泉達地流遍全身,週身綻放藍光萬丈,竟將遍體裡外都映得有若透明,如同藏了一輪皓月在胸腔,整個人都籠罩在煌煌藍焰之中!
隨著這股力量充盈全身,一片片陌生又熟悉的片段湧入腦海,廝殺的戰場,蒙面的白衣女子,以及,始終陪伴在女子身旁的模糊身影……
「飛,你怎麼了?!」
在舒亦楓驚駭的呼喚中,我不勝痛苦地捧著腦袋,緊閉雙眸,只覺得四肢百骸猶若被千百枚銀針刺入,面色蒼白如雪,苦苦自囿於此局中。
這是什麼……是前世的記憶麼?
不對,沒那麼遙遠,片段中的場景像是戰國,那團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誰……
然越是探究那身影的真相,渾身針刺般的痛苦便越烈,阻止著神識的深入。
舒亦楓驀將我擁入懷中,眉間一派心疼,「飛,沒事了,有我在這裡……」
一波波記憶的洪流,如怒浪一般衝擊著五臟六腑,直欲將神識生生撕裂,我終究難勝這霸道已極的痛苦,頹然虛脫下來,昏倒在舒亦楓懷中。
冥冥中,恍若又目睹了那個久違飄渺的夢境,兵荒馬亂的戰場,女子在城牆之上眺望兵臨城下的軍隊,兩個男子各在城內外眺著女子……
夢境究竟如何開始,又是怎樣終結的?
那個遙遠的戰國夢境,究竟詮釋著怎樣的真相?
痛,如入骨絲線深深糾纏著大腦,將我從沉夢中拽醒過來!
不情不願地睜開眼,映入窗中瀉入的晨曦下,舒亦楓美得天怒人怨的俊顏。
他側臥在我身畔,久凝的弦月眉安然舒展,順手理了理我身上蓋著的錦衾,「你終於醒了,這裡是沙州城的一個客棧,昨天你究竟怎麼了?」
緩緩抬起玉手,覆在仍隱隱作痛的額上,我恍惚喃喃,「我也不知道……」
身子悠然一翻,他轉而仰臥在一旁,雙手枕在腦後,「看你現在這樣子,暫時也無法啟程,先在這裡休息幾天,等你養好精神了再走。」
我閉目不語,腦中搜索著昏厥前闖入腦海的片段,萬般困惑始終橫亙於胸。
那段記憶,跟以前在皇宮中的夢境中很相似,為何戰國的記憶會在飛天的一魄之中?飛天的一魄又怎會帶有那些燕篆?那燕篆究竟記錄著什麼……
太多太多的不解,飛天乃上古神女,怎會跟戰國的燕國有關?
猶可覺體內靈力更勝往昔,乃是飛天一魄歸體的緣故。
舒亦楓旋又翻身俯臥在我身側,右臂橫枕下頜,玉指輕撩著我鋪瀉棉枕的青絲,在食指上繞起一匝又一匝,笑色嫵媚動人,「想不到那個小子的威脅竟然這麼有效,這幾天你跟我在一起一次也沒想逃走,看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了。你先在這裡休息一會,我去讓人打點行李食物,以備幾天後啟程去西域。沙漠的路途很不好走,得做好充分的準備才行,乖乖等著,我很快回來。」
俯首在我額心落下一吻,一片柔潤的冰涼,他旋即自榻上起身,臨去回眸仍閉眼一瞑不視的我,終收起了眸底的戒備,顧自開門而去。
直至離去的腳步聲消隱得杳無蹤影,我方才徐徐睜眼,從榻上坐起身來。
直到昨日之前,我確實未想過要逃走,可現在卻改變了想法,因為,我必須去尋找答案,我隱隱感覺,他會知道我想知道的一切真相。
事到如今,九淵現世迫在眉睫,我實在等不及了。
只要我不在他身邊,他便也無法用雲隱威脅我,這次不得不讓惹生氣了。
下床,我尋遍全身上下及整間客房,卻始終未搜得昨日抄錄的燕篆,心思電轉之下,十有八九是被舒亦楓私藏在身,想以此避免我逃走。
幽幽一歎,我無奈憑案而坐,既然如此便罷,只能先去尋其他答案,而另一部分記錄真相的燕篆還在他手中,我日後還必須回來找他。
別箋一書盡離言,我將紙箋壓在案上瓷杯下,隨即由窗中掠空而去。
此次的目的——洛陽王府,那個無所不能的座主!
一切的謎題,都將在他那裡解開!
門扉的咿呀開響聲中,一襲紫影翩然而入,那剛踏入的右足就如生根一般陡然定住,清風吹散凌亂的發,一張俊臉瞬息織滿密密的煞氣!
客房內空無一人,案上的一方雪浪箋隨風搖曳,殘書斷箋言分飛——
會回來,在西域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