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取下頭上雪白絨帽,發頂鏤紋銀冠在燭光中熠熠,任由銀色冠帶在繾綣入殿的寒風中飄揚,蹙眉淺笑,「你怎麼連舒亦楓的話也信?」
「其他的孤王不信,但是這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冷流雲以劍勉強撐起身軀,眉宇間殺意醞釀,「你真卑鄙!」
但見燭火微閃,一道橙影流風般掠來,月讀倏然張臂攔於我們面前,連衣擺掀翻酒盞,沾染澄碧酒液也渾然不知,眉宇間凝結出颯爽的堅定,「父王,你怎麼能如此歹毒,他們都是我的朋友,我不許你傷害他們!」
一顆石子勢如破竹地飛來,於半空劃過一道弧線,精準地擊中月讀後腦!
月讀霎時搖搖欲墜,我正欲上前接住,但覺微一使力,即刻渾身酸軟虛脫,頹然趴倒在桌案上,叮咚作響下,一應金樽玉盞均被掃落於地。
一道流影自案間一閃而過,接住陷入昏迷的月讀,復掠回國王身畔,卻是一名棕髮青年武士,雙手間抱著不省人事的月讀,容廓堅毅俊朗。
「月讀……」慕容清伏地輕喚,蘊含了幾多憂愁與眷戀。
殿中彎刀林立,將三人圍得水洩不通,清一色的白色布衣,在燭光下刺目生疼,廳外亦有侍衛接踵聚集而來,仿若風捲殘雪,驚悚自生。
掃過滿場肅穆,心下思緒幾番流轉,我勉強扶著玉案,直直望定侍衛環護中的國王,「好,我答應你,給你天書,但是你要先放過我們!」
為了盡快脫身去解蘇游影,我只能施以緩兵之計,日後再暗中偷回天書。
「這樣還不夠,」國王揮手屏退武士,戟指我身旁二人,笑得平靜無波,眸中卻是詭譎陰森,「孤王還要你去殺了舒亦楓,他們兩個便是人質!」
冷流雲聞言一怔,驀然以身攔於我面前,橫劍當胸,雙眸恍若結了一層冰霜,擋不住的寒意外洩,「我去,他們留在這裡,我去殺了舒亦楓!」
我望著那川渟嶽峙的矯健背影,一種溫暖的欣慰悄然滋生。
他深知舒亦楓陰險狡詐,不想讓我涉險,又念及我從不殺人,更不願別人為難我,所以才挺身而出,他,該是對我最好的人了。
我啟唇欲駁,卻見國王信手拾起案上鎏金盞,青灰眼中波光微閃,「孤王信不過你,或許你的武功略勝一籌,但是他去,會比較容易成功。」
我瞬時心如擂鼓,他身為鄯善國王,管轄西域各國,又怎會知曉我與冷流雲之間的武功差距,更如何知我擁有其他能力?是否他幕後也有人告知?
滿心渾噩的我,轉眸望向殿外,但見花香馥郁的庭中,一千餘名訓練有素的白衣侍衛持槍鵠立,殺氣騰騰,密密匝匝聚集在殿門外。
今日,終究是無法平安脫身了!
我怡然不懼地勉力站起身,銀色的衣飾在輝煌燭光中宛然,發頂銀色冠帶飄舞,如初寧靜淡泊地莞爾一笑,「大王,這種誇獎我可受不起。我去冥陰教,但是你要確保他們的安全,要是他們傷了一根毫毛,我不會饒了你!」
「這是自然,限你在一個月之內,殺掉舒亦楓,並拿回天書!」他面容端凝,從玄色廣袖中掏出一黃一綠兩顆藥丸,揚手擲來,「吃下這個!」
我揮袖接住,不顧冷流雲欲勸阻之狀,毫不猶豫地仰首嚥下。
國王以手撫鬚,眉宇間一片穩操勝券的自得,「其中一顆是千草軟骨散的解藥,另一顆是王室秘製奇毒,倘若你一月之內不服解藥,便會毒發身亡!」
我頓時心如明鏡一般,他與舒亦楓不過是一丘之貉,都喜歡以西域奇毒害人,並且狡詐貪婪,這兩人果真是鬥到一塊去了!
冷流雲禁不住捂胸咳嗽起來,那凝盯國王的眸中森然冷波,寒徹入骨。
我盤膝而坐,凝神運功調息,以盡快化解解藥藥性,漸復深厚內力。
少頃,內力悉數歸體,掀開袍袖一顧,但見細紅深長的一條,有如紅線一般,蜿蜒纏繞在雪白左臂上,逐漸蔓延向心臟,瞧來別樣妖異。
我未及反應,在眾人驚愕視線中,但見一劍橫空出世,凌厲劍氣帶起燭熄一片,呼嘯著掠向數重護衛後的國王,竟似帶著玉石俱焚的決然!
明滅流火中,眾侍衛即刻拉弓引箭,寒光幽閃的鐵箭如暴雨傾瀉而至,一道道銀光如浪綻放,將漫空箭矢揮掃開來,帶出片片錚鳴聲!
一道黑冥利箭呼嘯破空,迅如流星飛月,直直射向他的右腕處!
霎時血霧蓬灑,漚珠槿艷的一現,令全場陷入死寂!
肆虐的箭雨瞬息止歇,眾目之所在,只見那可摧金裂玉的利箭,被攥在一隻晶瑩如瓊花似的柔荑中,穩穩凝固在半空!
濃稠嫣紅的鮮血,自潔白的指縫間徐徐流溢出,滴滴墜落在青金石地面……
我如釋重負地鬆開手,那箭頭染血的羽翎,錚鳴落地!
冷流雲難以置信地凝注著我,修長眼睫輕顫不絕,勉力以劍撐地,虛弱不堪的身體,恰如烈風中的一根細竹,隨時都會被夭折斷裂。
鬆開鐵箭,錚然落響,我扶他坐於地上,嫣然一笑,「劍是你的生命,倘若你的手被廢,便再也無法拿起劍,這已不是第一次,以後不可以再這麼衝動了。」
他緘默不語,面態怔忡入夢。
我起身欲走,但覺左腕陡然一緊,在滿殿光影中回眸,映入一雙似夢非夢的冷冽眼眸,只那黑瞳深處的一點明光,蓋過了漫天煙花齊綻——
「不管成功與否,你一定要回來,否則,我會去地府找你的!」
他聲音淡然,不復素日的冷冽肅然,彷彿是在喃喃自語,又似在告誡我,又好似,我從未曾、亦未敢思及的,生死相隨的無悔諾言……
我微笑著頷首,他才安心放手,我將一旁擔憂的慕容清扶起,安慰保證之下,方才轉身步向殿外,渾然不顧周圍舉刀相向的諸多侍衛。
我堪堪頓在檀木殿門處,驀然轉首,目視一旁畏縮在侍衛保護下的國王,斂容正色道,「你要是敢傷害他們,我定叫你千百倍地償還!」
言畢,我縱身掠上宮闕飛簷,在潔雪飄飛中,踏月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