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市圖書館裡翻閱了很多有關資料,企圖找到世界上治療重症肌無力的最先進、最有效的治療方案,可是我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我的臉上火辣辣的,視力模糊起來了,這是嚴重缺乏睡眠的反應,我不得不胡亂吃點剩飯剩菜就睡覺。
一覺醒來忙趕往醫院,已經是下午三點半鍾了,老向在醫院陪著,看見多了一個女同志,還以為是李旭斌的妻子來了,老向說:「我來介紹一下,這就是張醫生,這是我妻子羅芸。」你好!」「你好!」我倆握手致意。見李旭斌輸氧已經停止,血壓、心率、呼吸都比較正常,肺部偶聞干、濕性羅音,病情的轉歸比較理想,我對他們說:「病情大有好轉,已經脫離危險期,就沒有必要再住在這裡了,轉到高幹病房去吧!有衛生間,一切都很方便。」「那當然好,你看,中午我家屬用保溫瓶送來的雞湯,他沒喝幾口,我正在犯愁呢!快搬過去。」看來老向是個非常直爽的人,沒等李旭斌開口,他就作主了。我回到辦公室對護士長講過後,很快就對李旭斌進行轉移。
高幹病房在最頂頭,比較安靜,不僅僅是一張病床,而且有台壁掛空調機,還有個小小的會客室,有利於病人休息,雖然收費較高,不能全部報銷,我準備結賬時超出部分自己來掏,在我最困難時,他曾經雪中送炭,正是報答他的大好機會。把他安頓好後,我在會客室開窗換氣時對老向招招手,低聲問:「你通知他家屬沒有?」「沒有!」「為什麼?」「一開始是我不敢通知,他醒了以後,是他自己不讓我通知。」「為什麼?」「你哪來這麼多為什麼?一言難盡!」從老向的表情和言語中可以悟出一些問題,而現在不是探聽虛實的時機,我說:「我知道你們戰友情深似海,可是,這病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許,從此以後,他就會失去工作能力。」「他以後就站不起來了?」見他那激動的情緒,我沒有敢正面回答,我說:「既然他暫時不想讓家屬來總有他的道理,我在醫院裡幫他找個男護工。」「哪再好不過了!費用我來出。」我笑嘻嘻的說:「難怪他家都沒回先看你,哪我去找護工,今晚你也能回家睡覺了。」「你去吧!我熬夜的本事大得很!」
我把護工帶到李旭斌床前,對李旭斌說:「這是護工老王,工作很認真負責,從現在開始他為你服務,需要做什麼儘管講,千萬不能自己強撐著做事,你的各方面功能都在恢復之中,萬一摔倒就麻煩了,你懂這個道理了吧?」「我懂!」從他那甜滋滋的表情裡我才意識到他在笑我把他當孩子囑咐呢,我又說:「再大的領導幹部生病了都要聽醫生的,他對你的健康負責,此時此刻,醫生是絕對權威!」我故意把最後四個字突出來逗樂他,他也懂我的意思,像接受命令的語氣:「是!」儘管如此嚴重的鼻音,而我倆總是那麼心有靈犀一點通。
自從李旭斌住院以來,我午飯就在食堂裡隨便吃點,為的是把護工換下來休息,自己多陪陪他,多為他提供一些服務,給他按摩按摩,幫助他鍛煉臂力和握力,當我出現在他面前時,他的目光有神多了,臉上露出了笑容,看的出那是發自內心的喜悅之情,我倆誰也不提過去,而是默默守住眼前天天能見面的這份幸福美好。上班時,我們是一本正經的醫患關係,我不想露出馬腳,在醫院搞得滿城風雨,議論紛紛,我把對他的愛落實到尋求最佳治療方案的行動上,可是,翻閱了很多中外書籍,對他的愈後卻越來越擔憂,我心如刀絞,決定有些情況要先和老向談談,巧就巧在他約我今晚到他家裡詳談,我準時赴約前往。
老向的家和我家相距並不遠,我騎自行車十分鐘就到了,三室一廳,樓層也最好,小幹部分的房,不是頂天,就是立地。不用問就知道是局級幹部的住房,內部裝修很別緻。羅芸拿出幾種水果熱情接待我,我剛剛坐下,老向開口就說:「張醫生!真是相見恨晚!其實,我們二十年前就可以認識的。可是,你突然放棄了,你知道這件事對老李的打擊有多大嗎?」他的話像利刃直刺我的心,淚落連珠子。羅芸見此狀,一面遞餐巾紙,一面說:「你別介意,他就是這麼個人,說話很直白。老向,都過去幾十年的事情,還提它幹什麼?」「我要提,雖然事過境遷,既然和你有緣相識,有些話必須講給你聽聽,老李這個人自己心裡再苦也不會在你面前吐露半個字的。記得那時期他在師部機關,我在連隊,他從新疆出差回來,滿面春風到連隊去找我,說:向明,我回家結婚時你一定要休假,去喝我的喜酒,我就請你一個戰友。我欣喜若狂,忙問:批准了?他信心十足地說:政治處又去公函調查了,只要她表現不錯就批准我們結婚,她的表現絕對可靠。也許,她已經是一名預備黨員了!要快的話,可以趕在元旦舉行婚禮,不過,地方上回函會拖拉一些,最遲在春節前選個好日子吧!我說:你就靜候佳音吧,我肯定跟在你後面請假,說話算數,你的喜酒我喝定了,到時候再給你們出幾個趣味無窮的新節目!他說:我可不允許你整她!我說:捨不得?看你將來怎麼了得,有句話怎麼說?想起來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我們都笑了,你知道他笑的有多開心!我現在都記得那個樣子。可是,元旦前幾天,我接到他的電話,叫我務必晚上到他宿舍去,聽聲音我就意識到出問題了,我晚飯沒吃就跑去了,你猜怎麼回事?他急火攻心,滿嘴是皰疹,病倒啦!見面就掉眼淚,我第一次見他這麼狼狽不堪,真是男兒有淚不輕撣,只是未到傷心處。你實在太傷他的心了!」我的心在流血,不停地啜泣,涕淚滂沱,也很狼狽,餐巾紙用了一大堆。他接著說:「他告訴我:組織上給我見面時,說她已經結婚了,我懵了,呆若木雞、一言不語,足足有半個小時,也沒聽清領導講的什麼。我說:要不怎麼說姑娘的心是秋天的雲變化多端呢!你猜他怎麼說?他說:不許你這樣說她,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她!你看,到這個時候他還是護著你。」我的心已碎,幾乎哭出聲來,好一會兒才透過氣來說:「都是我的錯,是我對不起他!」老向說:「你們都說自己錯了,對不起對方,從不指責對方,苦水往自己肚裡咽。現在的年輕人要像你們這樣的一半就好了,遇到矛盾各自多作自我批評,多承擔一些責任,少指責對方,可以減少多少情殺案件的發生,也可以避免多少家庭的破裂,現在鬧離婚的有多少是原則問題?不都是為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吵吵鬧鬧造成的嗎?隨之而來的是青少年犯罪率的升高,其中很大一部分是單親家庭子女,因為他們缺乏父母雙方的親情和關愛,容易造成心靈的扭曲,這些都是不安定因素,會影響社會的安定團結。」羅芸打斷他的講話,說:「好啦!又引發你對社會的思考了,別離題萬里,張醫生要找你肯定是關於老李的病情。」他問:「對了,老李他什麼時候能痊癒出院?」我愁雲滿佈地說:「痊癒?他恐怕很難再站起來了。」老向驚異地說:「怎麼可能呢?我看他這兩天恢復的很快,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心情沉重地說:「有些病魔就是這麼凶殘,我做夢也沒有想到他那麼健壯的一個人,會患上這種囉嗦病,我見他以後,說心裡話,感到自己是個罪人。因為這病主要表現為骨骼肌特別容易疲勞,往往早晨起來時肌肉力量較好,下午或傍晚症狀加重,如果我和他生活在一起,這些早期症狀會引起我的重視,及時治療就不至於發展到現在這種狀況。我當時就是不想在政治上連累他,不想害他,而現在卻在健康和生命上害了他!」我泣不成聲。老向說:「唉!都是受極左思潮的影響,當時,部隊軍官找對象都要經過政治審查,他又在組織部門工作,要求特別嚴格,活生生地拆散了你們這對鴛鴦。後來他對我說不想找對象了,你給他介紹一個也沒成,他就更加失望了,最後是組織上出面介紹的現在這個妻子,北方人,家裡很窮,初中文化,做民辦教師,結婚前一天你知道他對我說什麼?他說,為了完成生兒育女的人生任務,也只好去過那同床異夢的日子!我希望天天是白晝,我可以時刻在辦公室上班,不要有黑夜,不要有休息!他這是對婚姻的絕望,我只得勸說他感情是可以慢慢培養的。結果呢!兩人性格不同,我們男人最可惡女人嘮叨個沒完,而他那位就成天為一點點瑣碎小事嘮嘮叨叨、囉哩囉嗦,直到老李生氣發火為止。這也就算了,問題是她還疑神疑鬼、無事生非。就在老李要提副師級的關鍵時刻,她竟然懷疑老李和醫院裡的一個女軍醫有男女關係,在浴室遇見人家就破口大罵,還拳打腳踢,搞得家喻戶曉,影響惡劣。領導也很棘手,明知老李是個事業型的幹部,根本不可能有什麼花裡胡哨的事。可是,這個莫須有的罪名是他自己老婆給扣上的,不得不對他進行審查,查來查去,毫無根據,可是,陞遷的機會錯過了。沒有他老婆這場鬧劇,他應該是正師職幹部了!當時他對我說,真是妻賢夫禍少啊!可惜我沒有這個福分!」「這是我以前信上寫過的一句話,唉!真是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老向,既然如此,你也知道她的人品,我認為有必要把李旭斌的病情及早告知於她,免得你落個吃力不討好的下場。」羅芸說:「我也是這樣講的,我們這一位說他一定要隨老李的心願!」老向說:「他們這次探親都在丈人家過的年,年後老李一個人要回趟老家,便先到我這兒來了,誰知當晚就發病。他不想讓家屬來呀!張醫生你應該明白他的心思,他是視你為親人!」我說:「我很珍惜上帝安排的這次巧遇,可是,他這病的重要特徵就是:症狀的暫時減輕、緩解、復發及惡化,常常交替出現,所以在漫長歲月裡需要他妻子的精心照料,她作為妻子也應該擔當這份義務,如果時間跨度長了,反而會被她豬八戒倒打一耙。」老向若有所思地說:「這倒也是,還是你考慮問題比較周到,我去和老李溝通一下。」我起身告別:「時間不早了,就此告辭吧!」她倆送我到樓下握手告別。
第二天老向來送午飯時告訴我:「老李叫我寫封信去他老婆的娘家,千萬不要發電報,隨她什麼時候來,再請醫院寫個病情診斷書給我寄往部隊。」我說:「知道了,我馬上辦好後交給你。」我意識到分別的時刻即將到來,乘著中午太陽暖洋洋的,便借了一輛輪椅,推他到花園去曬曬太陽,和他講幾句悄悄話:「旭斌!我沒有辜負你的期望,也入黨了。」「我早說了,你一定能夠成為黨員的!」他雖然鼻音仍然很重,口齒不清,我能聽清楚。我接著說:「我在困難重重、受盡委屈的時候,我銘記不忘你的叮囑,那些話時刻告誡我、提醒我、也鼓勵著我度過了一個又一個難關,謝謝你在政治上對我的幫助。」他卻說:「我對不起你,我沒能帶著我的小白鴿比翼雙飛,是我這輩子犯的最大錯誤!」他也淚流滿面,我一面幫他擦拭淚水,一面說:「我常想:我們雖然不能生活在一起,不能斯守終身,而相愛之情依然如故,彼此之間都把對方銘刻在心靈深處,這應該是愛情的另外一種表現形式吧!當然,這是特殊背景下的產物。現在的年輕人多幸福!想怎麼愛就怎麼愛,無所顧忌。順便告訴你,我女兒的對象是軍事院校的,總算在女兒身上圓了我這個軍人情結的美夢!」他說:「好!好!你有志氣!」我說:「哪敢談『志氣』二字,隨遇而安吧!」他問:「你什麼時候調到這個醫院的?」「粉碎『**』後,才有我們的出頭之日,七九年調來。」他又問:「工作順心嗎?」我說:「很好,盡醫生的責任,治病救人。近兩年醫院也在改革,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有些東西我也搞不明白。醫院屬於上層建築範疇,體現出國家的經濟繁榮、科技進步、社會文明等等,現在也很注重經濟效益,並和每個人的工資、獎金掛鉤。以前我們看病,領導鼓勵的是:處方小,用錢少,看好病。現在反過來了,處方大收費高,各種化驗、輔助檢查開的多,醫生領的獎金越多。我呢!不忍心去發病人的財,根據病情需要,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完成不了任務就別想拿獎金唄!性格決定命運。文化大革命的老運動員了,挨幾句批評也無所謂!只要我到退休那天,捫心自問,在我手上沒有屈死的鬼,對得起醫生這個稱號就行。」他說:「你呀!總是有你的獨特見解!」我說:「談談你自己吧!」他平淡地說:「我?我的生活你可想而知,兩個男孩也不省心,更增加我的煩惱。」我勸慰他說:「現在再有能耐的父母,在孩子面前都是那麼的無能為力,你有原則,他有對策。唉!兒孫自有兒孫福,你現在身體有病,就少操心吧!回去以後,一定要轉部隊醫院繼續住院治療,要堅持康復鍛煉,合理調配營養,千萬要保重身體。現在流傳著這麼幾句,權力是人民的,榮譽是過去的,成績是領導的,財產是子女的,身體是自己的。雖然比較消極,也不無道理!」他很感興趣地說:「有意思!也有道理。在部隊從來沒聽說過!」我說:「部隊是鑄就鋼鐵長城的大熔爐,哪有這些言論!」他看著我若有所思地說:「他對你好嗎?」我只有回答:「好!」「他沒有理由不對你好,他有福氣!你生活好我就放心了。」我說:「可是,現在我放心不下你!我無數次設想著能在大街上、旅遊景點、大型購物中心與你相見,萬萬沒有想到你會成為我的急診病人。」「不是病魔捉弄我,我們就沒有這次相會的機會,也許這輩子就見不到你了。現在,神差鬼使把我送到你面前,你親手挽救了我的生命,多有傳奇色彩,我感到無比幸福和溫馨,帶著這種感受,死也瞑目了。星兒!這是我心裡話!」我淚如泉湧,著急地說:「旭斌,你不能悲觀失望,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能夠重新站起來。」他含淚說:「你別急呀!我努力!我堅強!我會好的!你放心吧!」我知道他也在安慰我,我倆淚眼相望,我有感而發,說:「人們都祝願好人一生平安,可是,我總覺得是好人多磨難!」這時,護士小周遠遠對我說:「張醫生!又來了一個新病人!」「好!我馬上到。旭斌!送你進病房吧!」他輕輕點點頭表示同意。
老向發信後的第四天下午三點多鐘,有位長相一般,穿著打扮很時髦的中年婦女走進護士辦公室,開口就問:「哪個是高幹病房?我找李旭斌。」護士長回答:「往前走,頂頭哪間。李旭斌住在最裡面那間。」我對李旭斌這個名字特別關注,又聽到高跟皮鞋咯咯咯的響聲,便到隔壁去想問一問,口沒開,護士長說:「張醫生!好像高幹病房那個病人的家屬來了。」小周神頭鬼腦地說:「你沒有看見!穿的是貂皮大衣,高筒皮靴,打扮得華麗妖艷,做出一副貴婦人的氣派!」不知為什麼我聽後心裡很不是滋味,便對小周說:「你羨慕?」「我才不呢!」我笑笑向病房走去。在走廊上只聽得裡面傳來聲聲埋怨:「你怎麼成這樣啦?好好一個人怎麼變成這副怪樣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我叫你不要回去,不要回去,你就是不聽話,有什麼好處呀?現在落到這副樣子,還不是要我來服侍你!我聽人說,這個病比癌症還厲害!癌症還有治好的可能,這個病是治不好的,只會越來越嚴重,慢慢癱瘓在床上,屎呀尿的,叫我這下半輩子的日子怎麼過呀!」說著說著哭出聲了。作為妻子怎麼見面就講這種話呢?對病人是多大的打擊?我義憤填膺,真想上前說道幾句,可是我不能。只聽得李旭斌慢言慢語地說:「你放心!我不會拖累你太長時間!」真是哀莫大於心死!聽此話我心如刀剌,淚如雨下,為了不被人發現,我躲進了衛生間任淚水流淌,好一陣子才平靜下來,再三考慮,她不來找我,我不便出面,狠狠心,今天準時下了班。
今夜失眠是鐵定的。我從童年的救命之恩開始回憶,青年時代我們在一起點點滴滴的美好時刻以及痛苦的分離,直到這次最初見到他的病態和我的震驚,像一幅長長的畫圈展現在我面前。我恨自己的無知和幼稚,當時還以為放棄他,不連累他是個高尚的舉措,實質上是自己政治學習不夠,對黨的政策理解不深,沒有經受住考驗而造成的悲劇。原以為一杯苦酒我獨自一飲而盡就算了,誰知曉他雖然事業有成,家庭生活也很不幸福。如今又重病在身,都說長病無孝子,就憑他妻子今天那種態度,能有耐心侍候他嗎?如果他繼續在我們醫院治療的話,我願意精心照料他,盡最大努力延長他的生命、提高他的生活質量、陪同他走完人生旅程。可是,他妻子也許明天就會給他辦理出院,她有這個權利。我算什麼?我沒有話語權,只能站在醫生的角度提些建議,聽不聽全由她作主。
果不其然,第二天查病房時,李旭斌的妻子說:「醫生!我們想出院了。」我說:「按照病情來看,他這一個療程還沒有結束,是不能出院的,根據你們的特殊情況,也可以考慮。」她趾高氣揚地說:「不是考慮不考慮的事,他必須到部隊醫院治療,那裡醫療設備和技術都很先進,這是勿用置疑的,還不用掏錢。我已經安排好了,他戰友派車送我們回家,過幾天部隊來車送他到醫院治療。」我說:「那好,等我查好房,請你到我辦公室來拿出院小結。」我瞥了李旭斌一眼,他兩眼似睜非睜,緊閉雙唇,沉默不語。我心中洶湧起一股憐憫之情,唉!哪怕是個呼風喚雨的人物,一旦上了病榻也不能隨心所欲,何況他是個語言不清,行動不便,就連大、小便都要人幫助的癱瘓病人!只能任人擺佈了,其實他對現狀比誰都清楚,早有思想準備。
病房未查結束,她追問我兩次:「出院小結寫好沒有?」「十五分鐘後來吧!」我又對同事說:「對不起!你們繼續吧!我去寫一寫交給她。」我剛剛寫好,一分鐘都不超過,她走進了辦公室,說:「這下寫好了吧?其實,寫不寫也無所謂!」她目中無人,我也不卑不亢、柔中帶鋼。我說:「寫好啦!對不起!耽誤你寶貴的時間了!出院小結你看不看無所謂,這是必須的,一來醫院要歸檔;二來別的醫生要看,對繼續治療有益。我請你來還想和你推心置腹談談李旭斌的病情,他患的是重症肌無力。是一種神經肌肉接頭間傳送功能障礙的疾病,也可能為自家免疫缺陷疾病之一。起病急慢不一,由於早期症狀被你們忽視了,他發病就屬暴髮型,是最重的一種,呼吸困難、癱軟在地、昏迷不醒,如果搶救不及時的話,人就難說了。目前雖有所好轉,但是,反覆發作是這個病的特徵。今後全靠你這個妻子精心照料來配合治療了,要給他生活的勇氣,鼓勵他和疾病作鬥爭,有的人病久了會有急躁情緒,如果他發脾氣時,你不能生氣,你要忍耐些,要多想想他對你的好,多體諒他,多安慰他,精神因素很重要。平日裡要勤擦洗、多幫他翻身,預防併發症和褥瘡。也許,我講的有些多餘,作為醫生,我有責任講清楚,我相信你會做的更好。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何況你們幾十年的夫妻之情呢!」沒想到她迫不及待地說:「你這個醫生真細心,真是體貼入微,一定是個好醫生,謝謝你了!」我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仍然溫和地說:「別客氣,這是我們醫生的責任。」這時老向來了,他說:「張醫生!辛苦你們了!尊重他夫人的意見,部隊首長也很關心,要給他轉最好的醫院治療,車子已經來了,我一路護送到家,你就放心吧!」我點點頭,說:「老向!我借輛輪椅,推他到前面上你的汽車吧!」老向高興地說:「好!太好了!」我想再看看他,再送送他。然而,在幫他搬動時,我只能以醫生的口吻冠冕堂皇地說:「李旭斌!你一定要配合醫生好好治療,看病也像打仗一樣,要有必勝的信心。」「好!好!好!」他深情的連說三遍,是在叫我放心。上汽車前,他用勁抬了幾次右手,我理解他用意何在,我緊緊握住他的手,看著他擒住眼淚,戀戀不捨的神態,我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淚水奪眶而下,幸好躲過了他妻子的視線,否則又不知道會給他招來多少不必要的口舌麻煩!轎車開走了,我的心被掏空了似的,扶著空輪椅呆立在那裡,許久,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