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旬,我突然收到一份電報,內容是:我出差歸隊,29日凌晨路過常州,火車站相會不誤。旭斌3月27日。我的心在激烈跳動,心想:分別快兩年了,見面時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情景,不知他身體怎樣?信上寫過他容易失眠,不會是神經衰弱症吧?這次要詳細問問他,囑咐他應該注意哪些事項,必要時吃些什麼藥。他見到我會是什麼態度呢?就我倆在一起多不好意思!一對未婚男女行動方便嗎?同事們會怎麼想?可能要產生很多流言蜚語,可這次約會是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呀!過去就因為我怕這怕那,浪費了很多寶貴時機。內心經常為此而惋惜,現在都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還怕什麼?決不能讓他失望。誰能背後不說人,誰能背後不被人說?隨它去吧,顧不了這麼多。由於交通不便,我向沈院長請好假,提前一天,奔赴約會地點。
常州,這個新興的工業城市,到處可見到高聳入雲的煙囪,晚上,隆隆的機器聲響徹雲霄,使得我這個長期在農村生活,習慣在萬賴俱寂環境中睡眠的姑娘,在床上翻來滾去,毫無睡意。特別是那一陣陣刺耳的火車汽笛聲,牽引著我的心。愛情在心中就像熊熊火焰在燃燒,我盼望黎明,盼望著載有親人的列車快快到達,我有很多話要對他講。不!他徹夜未眠,還是讓他美美地睡上一覺吧,多麼難得的機會,我要對他盡一盡未來妻子的義務。似乎是第一次發現夜是這麼漫長,迷迷糊糊聽到座鍾敲響了四下,再也睡不住了,梳洗完畢,身著一件兩面都可以穿的春裝,往火車站走去。為什麼晨曦姍姍來遲?為什麼霧靄籠罩著城市?我獨自在空曠的廣場上徘徊,左顧右盼地等待。每當車站出口處有人湧出時,便情不自禁地向那邊張望,向那裡走去。可是,看到的都是一張張陌生的臉,一次、兩次、已經三次過去了。
東方的朝霞絢麗多彩,旭日從地平線上躍然升起,又紅又圓,漸漸升高,陽光穿過飄渺的霧氣,給大地撒下萬道霞光。我的心有些不安了,凌晨,現在不正是凌晨嗎?為什麼還不到來?難道發生了什麼特殊情況,使他不能如期赴約?不,他辦事很穩重,不考慮周全是不會輕易給我發電報的。也許,就在下一班車,我慢慢向服務員走去,想詢問一下班次情況,正在此刻,遠方又傳來火車的吼叫聲,與此同時,廣播裡也告訴大家:上海方向來的列車就要進站了,不知怎麼,我的心又開始怦怦亂跳。
不一會,出口處再度擁擠起來,我站在不太顯眼的地方,全神貫注看著每一個出站的人,眼看著人流量已經逐步減少,還不見他的身影,內心又增加了幾分焦慮。咦!一張日思夜想的臉在人群中移動,是他!他身著便裝,神采奕奕,容光煥發的樣子。他的目光也在尋找,當他發現我時,便大步走來,彼此間的目光是何等灼熱,讓人透不過氣來。我們都想用最親切、最熱情的話語問候對方。被這種想法所驅使,而又苦於找不到最恰當的詞語。由於這種心情,兩個人默默地對望著,直到我羞怯地低下了頭,李旭斌才輕聲地問:“你什麼時間到的?”我羞答答地說:“昨天下午。”他又問:“領導批准了?”我驕傲地說:“當然囉!”他話一出口,又意識到此話問的多余,便說:“我還擔心你不能來呢!”我接過他一個提包,說:“我們領導可關心我呢!”還用非常自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他滿意地笑了。我倆並肩在雖不寬敞也並不擁擠的街上走了一段,我說:“前面有個離車站最近的旅館,我就住在這裡,你先上去休息一會吧!”他點頭同意。
我的房間在這個小旅館的樓上,從敞開的窗口可以看到東升的朝陽,將我倆紅撲撲的臉映襯的愈加美麗動人。我像女主人招待客人似的給他倒茶、打洗臉水,他臉上掛著甜美的笑容。看著我干淨利落的動作,他滿懷激情地說:“有你這樣溫柔又能干的妻子相伴永遠,是我這輩子的福氣!”愛情的火焰在胸中燃燒,他第一次出神地注視我煥發青春活力的胸部,我驀然發現後,立刻羞澀地轉過身去,動作自然,毫無做作之態。這倒使他難為情地低下了頭,慢言慢語地說:“還這麼害羞可不行啊!”在這狹小的房間裡,我仍然與他保持距離,他坐在床上,我坐在椅子上,他又說:“時間很寶貴,我們商量一下,是在這裡玩,還是到南京去?”我羞答答地說:“我隨你!”他卻說:“我讓你選擇,不過,為了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長一些,得辛苦你送我到南京。”我被這股熾熱的情感包圍著,脈脈含情地瞄他一眼後,說:“那麼,我們就往南京去吧!”他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全國列車時刻表,自己看了看,又說:“你來看看!”我也坐到床沿上,他指著上面說:“要往南京去的話,我們要馬上去趕八點半鍾的這班火車。”“好!”當我說完話,抬頭時,發覺我們剛剛幾乎是頭靠頭,便迅速返回椅子,他溫柔地微笑著說:“你呀!真有你的,到了南京可不能這樣害羞啊!”我們離開旅館後,便匆匆又趕去火車站購票,他在軍人窗口很快就買到了我們需要的車票。低聲問我:“你也沒有吃早飯吧?”我點點頭,他說:“還有半個多小時就要上車了,對不起,只能在小攤子上買好吃的了,你想吃什麼?”我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常州‘麻糕’!”他高興地說:“行,我去買。”我看著行李,等了好一回還不見他回來,不過,我並不擔心他會誤事。就要檢票上車時,他小跑步似的回來了,並且說:“星,快趁熱吃吧。”我很後悔地說:“是我不好,要吃什麼常州‘麻糕’,害你跑的滿頭是汗。”他爽朗地說:“是我自找的,其實外面就有,我說買兩塊常州‘麻糕’,人家遞給我兩塊燒餅,我感覺不對,說了聲對不起,就往遠處找,找來找去,結果還是買了兩塊燒餅。”我用手帕給他擦汗,說:“是我的錯,常州人就把燒餅叫‘麻糕’,是我沒有講清楚,對不起!”“難得為你效勞,心甘情願!”我倆笑咪咪的說著、走著、啃著燒餅,樂呵呵地檢票上車了。
列車滿載著來自不同地方、不同崗位、不同身份的旅客,奔馳在祖國遼闊的原野上。第一次乘坐火車的我欣喜若狂,看著窗外一棵棵樹木、一塊塊綠油油的麥苗、遠處一個個的村莊、一根根電線桿在眼前一閃而過,被甩在後面。又認真聆聽著車輪滾動撞擊接軌處螺絲時而發出有節奏的響聲,很有音樂感。李旭斌坐在對面,耐心看著我孩子般的天真爛漫,好一陣子以後才開口問:“看夠了沒有?”我俏皮地說:“祖國的錦繡山河哪能看夠?”他也說:“是呀!我這次從南方到蘇北,看到祖國各地都呈現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自從黨中央貫徹執行“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以後,已經收到了良好成效,我們的國家和人民,已經度過最艱難困苦的時期。毛主席說過:十五年趕上英國,現在是大有希望。”看著他那信心十足的樣子,我說:“這兩年,農民收成好了,生活有所改善,體質也增強了,再沒有什麼浮腫病了,所謂浮腫病,實質上就是營養不良性水腫。”他笑著說:“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我滿懷豪情地說:“你知道嗎?醫生這個職業是多麼神聖、多麼崇高,而且,全世界都是同一個概念。在國外,醫學界早就有個影響深遠的希波克拉底誓言,至今,外國幾乎所有學醫的學生,入學的第一課就是要學習希波克拉底誓言,而且要正式宣誓。裡面有這樣的規定:凡教給我醫術的人,我應像尊敬自己的父母一樣尊敬他;還有,我志願以純潔與神聖的精神終身行醫;還有,無論到了什麼地方,也無論需診治的病人是男是女、是自由民是奴婢,對他們我一視同仁,為他們謀幸福是我唯一的目的;還有,要檢點自己的行為舉止,不做各種害人的劣行等等……看看這些條文,和我國古代的孔孟之道,和現代的共產主義道德教育也大意相同。”他贊同我的觀點,說:“外國人也講人道主義,所以,人民與人民之間都是友好的。”他滿面春風、目不轉睛地看著我,我含羞地說:“你老是看著我干什麼?”他狡猾地說:“如果你不老是看著我,怎麼能發現我老是看著你呢?”我難為情地低下了頭。他一語雙關,低聲說:“開個玩笑,別這樣,你這麼害羞,我就束手無策了。好,談談你們醫院,醫院工作忙嗎?”我回答:“醫院總是沒有閒的時候,看病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貫徹預防為主的方針。你知道有人一臉的麻子是怎麼回事嗎?”他搖搖頭,我繼續說:“是因為他患過叫天花的烈性傳染病,這病傳染很快、死亡率極高,死裡逃生的人,身上和臉上就落下很多很深的疤痕,俗名麻子。解放前,有錢的人已經知道種牛痘能預防天花,生活在底層的勞動人民是既不懂也沒錢。解放以後,政府免費接種牛痘,凡是沒有患過天花的人都種了牛痘,接著,每年給新生兒種牛痘,現在,天花在我國已經消滅了。”他若有所思地說:“小時有個同學就出過天花,而我們總不叫他的名字,‘麻子、麻子’的當山歌唱,現在聽你這麼一說,感到很內疚,太對不起人家!”看著他那表情,我說:“不知者無罪!別自責了,我再告訴你,還有一個病叫霍亂,群眾叫‘癟鑼莎’,得病後上吐下瀉,手上的鑼很快就癟下去了。聽奶奶說,解放前,我們村南頭的人得了這種瘟病,死了不少人,一個叫根生的,昨天還神氣活現幫人家抬棺材,第二天就死在床上,要別人去給他下葬了,嚇的人都不敢去抬棺材。現在,經過一年又一年的預防接種,很多烈性傳染病,都控制住了。還有血吸蟲病,毛主席知道余江縣消滅血吸蟲病後,欣然提筆寫下《送瘟神》這首詩,我們縣的血吸蟲病也要紙船明燭照天燒了。”“原來傳染病這麼厲害,怪不得部隊裡經常給我們打預防針!”我忙問:“你打了沒有?”他回答說:“打了!一針也沒少打,你看我,壯得像頭牛!”我又說:“這次出差,曬得像座黑鐵塔!”他說:“我的黑,更襯托出你的白,不是很好嗎?我們合在一起,就是一支‘黑白牙膏’!”我有點撒嬌地說:“怎麼成牙膏啦?真是的,學了個名詞胡亂用!”他微笑著說:“逗你玩呢!”我也故意裝模作樣地問:“對了,你信上說你經常失眠,今天,我這個醫生就在面前,我得好好給你診斷診斷,快把病情詳細講來聽聽!”他笑著說:“我?沒有問題,你過來!”他把嘴靠近我耳邊,低聲又說:“我那是想你想的睡不著覺!”“你真壞!”說話時,我臉紅了。坐在我們身旁的人聽著我倆的談話,看著我倆親密又不失大體的表現,也暗暗好笑。他看了看手表,對我說:“馬上要到站了,兩節車廂之間有個廁所,你先去,回來後我再去,車停後就不能用了。”我內心真佩服他的細心和科學安排時間。
到南京站已是十一點鍾,我第一次到大城市,東南西北都分不清了,他對我說:“我們在附近找一個旅館,把東西放在房裡,再出去玩,好嗎?”我點頭表示同意。我倆向一個比較氣派的旅館走去,離門十幾步路時,他親切地說:“還開兩個房間?”我頓時臉紅耳赤,心跳的要從喉嚨裡蹦出來似的,看到我的表情,他大概後悔自己太唐突了,也呆若木雞站住不動,我鎮定後便說:“我有個同學對象也是部隊的,我看她婚前要體檢,體檢表上還有處女膜是否完整這一欄呢!我可不願丟丑,到新婚之夜,我把完美無瑕的青春全部奉獻給你,好嗎?”他回答說:“好!我尊重你!既然你不願意試婚,就讓你保持少女的貞潔,把那份神秘留給新婚之夜吧!”我深情地看了他一眼,算是達成了共識。
登記處坐著個三十多歲的女同志,看見一對年輕男女親密無間地走了進來,憑她的老經驗判斷我們肯定是夫妻,熱情地說:“要一個房間,是吧?”我倆幾乎是異口同聲回答:“不!開兩個。”聽此言,她奇怪地打量我們,並且說:“對不起!我看你們男的英俊颯爽,女的美如冠玉,多麼般配的一對,還以為是小兩口呢!實在對不起!原來你們是出差的。”李旭斌憨厚地笑著說:“你沒有看錯,我們是一對,可是,我們還沒有結婚呢!”“喔!我說我的眼光不會錯的,好!這樣好!好啊!”她連聲稱好,更加熱情地為我們辦好手續,送我倆到各自的房間。
南京,這座六朝古都,寬闊整齊的街道上車水馬龍,熱鬧非凡,雄偉的建築讓我大開眼界,新街口孫中山的銅像令人肅然起敬。人民商場貨物豐富,陳設新奇,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然而,想購物,很多東西都是憑票供應,我們只能欣賞欣賞。李旭斌對我說:“肚子裡鬧革命啦!先找個飯店,吃過中午飯再玩吧!”我說:“好,我已經分不清東南西北,只能跟著你走了。”他拉著我的手說:“你當然跟我走,我到哪裡就把你帶到哪裡,永遠做我的跟屁蟲。”他瞄了我一眼,又說:“星兒,我們還是第一次拉手,你讓我苦苦想了六個年頭,今天牽著你的手,我永遠都不會松開。”我故意說:“你把我的手帶到徐州,我不成殘疾人了嗎?我得靠你養活了。”他笑著說:“你這調皮鬼!你害怕我養不活你?我養你一輩子。”我認真地說:“不行,我得自強自立,媽媽說過:爹有娘有不如自己有,丈夫有要伸伸手,兒女有開個口,還不知有沒有?”“你還一套一套的,我知道你是個自強不息的好姑娘,我表達一下愛你的心意,這個機會都不給嗎?”我知道他在逗我,也故意說:“不是不給,而是多此一舉,你的心意我早就知道了,而我的觀點是第一次亮出來吧?”他說:“我繳械投降,你伶牙利齒的,我哪裡是你的對手,你真是個常有理!”我故意嬌滴滴地說:“還沒有嫁給你呢,就給我起綽號,將來日子怎麼過?”他對著我耳朵說:“把你捧在手上過。”我們說著說著走進了一家飯店,他問我:“想吃什麼?”我說:“隨便!”他裝模作樣看了看菜譜,對我說:“我沒有看見隨便這道菜,怎麼辦?”我撒嬌地說:“你真壞!”他笑嘻嘻地說:“我們部隊生活很好,你平時生活很艱苦,想吃什麼盡管講,今天我請客。”我又說:“我對生活沒有多大要求,填飽肚子就行,抓緊時間最重要。”“行,炒雞蛋、炒肉絲、紅燒魚,三菜一湯。”我忙說:“哪能吃這麼多?特別是魚,哪有時間坐在這裡慢慢吃?一個炒肉絲,一個雞蛋湯就行了。”他堅持要了兩菜一湯,用餐時,他把肉和蛋都往我碗裡夾,我又還給他,相互體貼、相互依存,我倆的恩愛之情真讓周圍人羨慕。
我們到了馳名中外的玄武湖,這裡桃紅柳綠,風景秀麗,雅趣盎然,引人入勝。跟隨著人群先到了動物館,看到一只大狗熊正半躺著吃嫩竹葉,我高興地叫道:“旭斌!狗熊!多難看呀!”他說:“所以罵人就說:看你個熊樣!”我回想剛剛說過的話,眨巴著大眼睛,抱歉地低下頭,說:“對不起!我剛才一激動就語無倫次,別介意!”“你呀!別顧慮太多,我自己還莫明其妙呢!”我撲哧一笑,說:“那就好!太好了!”他抓住我的手,邊走邊說:“真當我傻?沒聽出來?星兒!和你在一起真有意思,你柔中有鋼,文靜又俏皮,我們將來的生活一定充滿歡樂。”“還有,我們的戀情也頗有戲劇色彩呵!”“是呀!等我們兒女長大後,你可以編一部喜劇。”“我把你寫成個唐伯虎二世,你可別生氣!”“唐伯虎為了秋香甘為奴僕,只要你是秋香,我也甘心情願。”“我才不做秋香呢!”“那我也不是唐伯虎!”兩人都喜笑顏開,邊說邊走。
看過孔雀開屏,又去看鴛鴦戲水,他說:“這一對對的鴛鴦游來游去多溫馨!”我問:“鴛鴦真是一對一對的嗎?”他說:“當然,而且,無論怎麼打也不會分開。”我天真活潑地說:“真的嗎?”“真的,不信你看!”說完,他拾起一個小石子拋過去,擊中了棲息在假山上的一只,它驚慌地移動了位置,它的情侶很快就靠攏過去。李旭斌用深情脈脈的眼神看著我,說:“怎麼樣?其實,我們也是一對鴛鴦,不離不棄,相伴永遠。”見周圍沒有什麼人在,他的右臂挌在我肩上,我順勢緊靠他的胸脯,我們還是第一次這麼親密地接觸,我倆就這樣站著,看著,享受著愛情的甜美。他心裡又想利用這個難得的機會,給我更多的快樂,便說:“星兒!我們劃船去吧!”“好啊!”我又問他:“還記不記得孩童時救我那件事?”他說:“怎麼不記得?那時侯,你是個哭娃!上岸了還哭!”我不示弱,說:“我們也給你取了個名字,叫泥猴子!”他歎息道:“你們也太沒有良心了,救了你的命,不說聲謝謝,反而給我提綽號!”我用撒嬌的口吻說:“誰沒良心?人都歸你啦!”“好!是我沒良心,對,你是上蒼給我的最高獎賞!”他說完後孩子般狂熱,拉著我的手就跑。
玄武湖畔垂柳飛絮,桃花艷麗芳香,湖水碧綠澄清,波光粼粼,令人心曠神怡。祖國如此美麗壯觀,中華兒女怎能不自豪?李旭斌跨上小船後便伸手來拉我,我猛一跨,小船在水面上大幅度擺動,慣性力使我一頭撲到他懷裡,他怕我落水就攔腰緊緊抱住我,等到船身從顛簸中漸漸平穩後,我才覺察到我們竟擁抱在一起,我有點害羞,想閃開,他不松手,低聲說:“小心翻船!”我順從了,片斷後,他扶我坐穩,自己坐到對面,開始劃漿。
小船像離弦的箭直奔湖中心,平靜的湖面泛起漣漪,碧波蕩漾,我倆不約而同唱起了《讓我們蕩起雙漿》這支歌。歌聲在空中回旋,表達了我們這一代青年的幸福,我倆任船在湖心漂蕩,看著他英俊的面龐,我說:“旭斌!你很像一個電影演員!”“誰?”“王心剛!”“差遠了,你呀!真是情人眼內出西施!”“哎呀!中國出了個男西施!”我笑得不可開交。他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認真地說:“柏拉圖說過,‘當美的靈魂與美的外表和諧地融為一體,人們就會看到這是世上最完美的美。’所以,在我心裡,你比西施還要美,你不僅擁有美麗的外貌,更是有顆純潔、高尚的心靈,你的美德不是一般姑娘能具備的。”“別相互吹捧啦!也許,將來你會發現我有很多缺點,當你官越升越高時,甚至會……”“別瞎子點燈白費蠟,我絕對不會做陳世美的!”他打斷我的講話,似乎我這玩笑話是對他的污辱。我倆目不轉睛對視著,好像彼此都看透了對方的心,愛情的波濤在胸中洶湧澎湃,還是他先開了口:“星!寬闊的湖面上多麼寧靜,何不一展歌喉?錫劇也行,記得過年演出時,就喜歡擠到台前看你們演出,說白了,就是想看你演,特別是演古裝戲,你一化妝,像仙女似的,唱的又好聽,真讓人入迷。”我說:“小時候太幼稚了,還一本正經上台演戲,現在,打死我也不會登台表演了。”他說:“積極參加群眾性文娛活動有什麼不好?現在不登台表演了,就唱給我一個人聽,行不行?”我想了想,羞答答地說:“我自己編的詞,你愛聽嗎?”“那就更愛聽了!”我輕輕清了清嗓子,便放聲高唱:“軍中一員心中他,保衛祖國離開家,闊別三載喜相逢,臨別依依放不下。真情難忘選擇他,無論海角或天涯,相聚困難倍思念,堅守崗位責任大。心中雄鷹就是他,不怕風吹和雨打,海闊天空任翱翔,白鴿伴你同飛駕。”他細心傾聽我情意纏綿的歌詞,婉轉悠揚的聲調,看著我十分投入的表情,被生氣勃勃的我深深打動,最後,他興致勃勃加唱:“飛翔吧!我的小白鴿,展開翅膀,挺起胸膛,你我相伴,比翼雙飛,飛向蔚藍的天空,飛向和平的世界,飛向美好的未來,飛翔吧!飛翔吧!”我們沉浸在歡樂之中,偌大的宇宙,仿佛只有我倆存在。我紅潤的臉蛋兒像含苞欲放的蓓蕾,流露出從未有過的幸福激情,內心多麼盼望時間凝固在這一刻,然而,地球運轉規律是不依人們意志所改變的。夕陽漸漸西下,紅光將晚霞編織成一幅幅神奇的圖案,倒影在湖水中,變幻莫測,像是催促游客上岸,並向我們揮手告別。
離開湖濱,我們信步來到綠茵茵的草地上,我第一次看到修剪得如此美麗的草坪,真像是一層碧綠的地毯,這裡風光旖旎。李旭斌提議說:“星兒!我們到那邊去坐一會兒吧!”我跟隨他走到一個僻靜的地方,他掏出一塊新手帕鋪在松軟的草上,說:“坐在上面,別弄髒了褲子。”“你呢?”“我這軍褲,顏色近似,不礙事。”當我雙腿盤膝而坐時,他兩腿分開緊挨我坐在身後,握住我柔軟的雙手,把我緊緊擁進他的懷抱之中,我靠在他那寬厚的胸前,靜靜地享受著他的溫情。這時,天色已暗,行人稀少,路燈的光亮很弱,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全憑感覺:我倆都沉醉在美麗的遐想之中。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突然發問:“旭斌,你們部隊有女兵嗎?”他回答說:“沒有,女兵多在醫院和通訊部門。”我告訴他:“我有個同學真幸運,她和我一樣都沒有錄取,他哥哥在福建部隊當軍醫,她去哥哥那裡考上了部隊的護士學校,接到她的信,真把我羨慕死了。”他好奇地問:“難道說,你也想參軍入伍?”我認真地說:“是的。小時候,我媽媽常給我講木蘭從軍、梁紅玉擊鼓抗金兵、楊門女將、孟麗君等故事,我從小就崇拜這些巾幗英雄。更重要的是:我們家鄉解放那一天,我幼小的心靈就認識了解放軍,敬重解放軍。那情景至今仍然歷歷在目,記憶猶新。”我沉浸在回憶之中,慢慢地說:“那是一九四九年初春的一個早晨,我起床後,站在房門口,看到堂屋裡有很多穿黃衣服的陌生人,正在收拾打掃,媽媽正忙著幫他們燒了幾大鍋飯,我很膽怯的站在房門口,不敢喊媽媽,也不敢動。其中年齡較大的一個人看到了我,便問:老鄉!是你的孩子嗎?媽回頭看見了我,說,‘是我的女兒!’他說,‘好漂亮的小姑娘!別害怕,我給你吃東西。’說著忙從一個長長的口袋裡掏出幾塊硬邦邦的、不像糕,也不像餅的東西,送到我面前,他還說,‘吃吧,很香的。’這時,有人遞上一個小布袋子,說,‘報告班長,這是我剛剛捆草時拾到的。’那班長從小袋子裡倒出三塊銀元,拿在手裡敲了敲,吹一吹,還聽一聽,又放進了小口袋。然後,提到媽媽面前,問,‘老鄉!這是你的嗎?’媽媽抬頭一看,知道是奶奶昨天尋找的東西,回答說,‘是我們家的,是我婆婆的。’媽提高嗓音叫喚,‘娘!你的袁大頭找到了,是解放軍找到的。’班長問,‘這是錢幣,怎麼會放在稻草裡?’我媽解釋說,‘你們昨天晚上打地鋪用的草,是我們冬天鋪墊在床上的草,天氣暖和了,前天我們就把這草從床上拿下來,准備燒鍋用的,正巧被你們用上了,老人喜歡把錢藏在枕頭下,不知不覺大概掉進草裡面了,她昨天還在到處找呢!’正在說話時,奶奶已經站在自己房門口,她也不敢出來。班長熱情地說,‘大娘!是你的就拿去吧!’奶奶眼巴巴看著自己那個裝錢的小口袋,硬是傻傻地站著,不敢伸手去拿。班長又說,‘大娘,是你的就還給你,解放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是紀律!’他看見奶奶一直在點頭,就將錢袋拋給她。奶奶接過失而復得的小錢袋,熱淚盈眶。後來她逢人就說起這件事,她還說,‘我像在做夢,不相信是真的。過去我只看到當兵佬到處搶東西,只愁搶不到,哪有到手的錢還給人家的事?我哪敢相信呢?過去都說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現在世道變了,真是反過來了!好鐵是不打釘,好人才當兵咯!’這件事像個鋼印一樣深深刻在我心上,我真想長大後去當兵。”他樂呵呵地說:“你這輩子是當不成兵了,注定你要給當兵的做老婆咯!”我依偎在他胸脯上,享受著從未有過的甜蜜感覺。我說:“我一定做個賢妻良母,下班回家就相夫教子,當好你的賢內助這個角色,你要懂得‘妻賢夫禍少’這個道理呵!”他說:“妻賢夫禍少?嗯,有道理,我一定記住。星!你不知道,我小時候有個童養媳!”我為這爆炸性新聞而驚奇,仰頭問他:“真的?”他認真地說:“真的。我才十三、四歲時,娘怕我討不到老婆,就把我嫂嫂的妹妹說來給我做童養媳。我是又羞又恨又不好說,回到家裡就不說話,心裡想:反正我不要她。我的班主任很好,後來,我把這個事告訴了班主任,他叫我安心學習,並且,上門做我娘的思想工作。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不到那姑娘了,娘氣呼呼地說,‘你不要她,也不能耽擱人家,我打發你嫂子送她回家了,我看你能找一個什麼樣的女人回來?’我不作聲,只覺得渾身輕松愉快。”我贊揚他,說:“真想不到,你小小年齡,就成了一名反抗封建婚姻的斗士。”他得意洋洋地說:“當然咯,沒有那時候的反抗,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要是娘還活著,看到你不知有多開心呢!”我突然說:“我見過你娘,眉頭有顆痣,你的臉型很像她。”他很驚奇,說:“你怎麼會認識我娘?”我若有所思地說:“我猜的。有一天,我放學回家,看到一個中年婦女坐在我家,和奶奶談話很投緣,她走後,奶奶告訴我說,那是自己的遠房侄女,嫁在長溝上。長溝上不就你一家嗎?”他高興地說:“那我們是親上加親!”“有血緣關系,小心有遺傳缺陷。”我故意逗他,他也不示弱:“都拐十七、八個彎了,請這位醫術高超的醫生不要誤診,不要輕易下結論好不好?千萬不能信口雌黃,這關系到兩個年輕人的終身幸福!”我倆就這樣相互逗笑,其樂無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