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斌:你好!三個多月以來,你在盼信嗎?感謝你的理解和支持。告訴你:從今天起,你可以毫無顧慮地給我來信,因為我已經真正走向社會,走上了工作崗位。從今以後,我就是一個自食其力的勞動者,我胸前掛的聽診器,就像你胸前掛的望遠鏡;我手中握的注射器,就像你手中緊握的鋼槍。我的敵人是細菌、是病毒、是各種危害人類身體健康的疾病。我也是個戰士——一個保護人民身體健康的白衣戰士。我為此而驕傲和自豪,我要做一個白求恩式的人民醫生,讓我們在不同的崗位上並肩前進。我還要告訴你的是我遇見了一位好領導,他曾經是粟裕司令員的警衛員,對我的成長會很有幫助。我們醫院的名字叫《望仙醫院》。據說還有個典故呢!是距離大茅山很近的一個醫院,雖然設備簡陋,條件很差,可是,我相信很快會得到改善的。醫院的同事都比我大,他們都非常關心、照顧我,有了一個良好的開端,相信我一定能在這個群體中好好工作,在這塊土地上生根、發芽、開花、結果。
今年夏天很熱,南方一定更熱、蚊子更多,千萬別給瘧蚊叮咬,它會傳播瘧疾。就是我們那裡講的三熱頭,又叫打擺子,先發冷發抖,後來又發熱發燒。我考初中前一天正在打擺子,有人說我是「中邪」了,叫我往田埂上跑,母親拿著柳樹枝條和桃樹枝在後面抽我、趕我,在外面多跑幾圈,邪氣就丟在外面,病就好了。現在我知道是患的瘧疾病,每天一次寒熱是惡性瘧疾、兩天一次是間日瘧、三天一次是三日瘧,我患的是間日瘧,所謂「中邪」是迷信,是愚昧無知。正因為有這次病痛的折磨,才使我確立要當一名醫生的志願,現在,理想是實現了,然而,經過十多天的實踐,使我深刻體會到:要當一名好醫生哪真是路漫漫其修遠兮!不過,你放一百二十個心,我有信心、有決心,會把這幾年學到的醫學知識,用於為人民防病、治病,通過熱情周到的服務,贏得群眾的好評,來樹立自己的威信,更好地為患者解除病痛。這樣,我就能在良性循環的過程中達到更高的境界。說了這麼多,你會不會嫌我太囉嗦?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就不給你寫信了,兩者必取其一,你選擇吧!哈哈!祝你安康!
張晶星於1961年8月28日深夜。
我的信發出去半個多月,仍然不見李旭斌的回信,心中難免有點忐忑不安。心想:這傢伙是真生我氣,另做打算,還是故意拖延時間,叫我體驗體驗他的感受?想整我?沒門。束心放開,不去想他,我全身心地投入工作,不知不覺的已夏去秋來。
說不想,也是假裝,郵遞員來了我總是熱情相迎。今天,就送來一封我的信,雖然落款不是我寫出的地址,但一看筆跡,準是他的回信。此刻病人較多,顧不及看信,只能放進抽屜,先冷落冷落他吧。直到中午時分,門診終於暫時休息,我們也該吃飯了。我洗手後,立即躲在園子裡看信,一排排整齊而端正的放鬆體字清晰映入眼簾。
親愛的星兒:終於盼來了你的信,由於我工作調動,使這封信轉了個大圈才到我單位,又因為出差在外,使我昨天才見到你這封熱情洋溢的來信,你知道我看信前有多麼激動嗎?我簡直找不到恰當的詞語來形容。看完信後,我是心花怒放,看了一遍又一遍,怎麼會嫌你囉嗦呢?如果你把這樣的信稱為囉嗦的話,那末,我喜歡你天天給我寫信囉嗦,更希望你時時在我身旁囉嗦,我願意聽你囉嗦一輩子。
星兒:我對你說句老實話,幾年來,當我思念你的時候,總是仰望夜空,觀看繁星。老人們常說:天上有一顆星,地上就有一個人。我想:不知哪一顆是你,哪一顆是我,我們之間的距離有多遠?又覺得你是星星,而我不是。我們是天上人間,相距遙遠,我對你只能觀望,摸不著也碰不到,儘管如此,我還是思念著你,因為,你是我的初戀,你是第一個讓我春心萌動的姑娘,從此,我沒有對第二個姑娘動過心,即使你杳無音訊,我心中仍然是你,我自己也無法理解這是為什麼。其實,這幾個月的等待,我已經有了瞎子磨刀就要看見亮的感覺。所以,當我拿著你這封來信時,心中的激動你應該是可想而知的。我寫的這些,你不會罵我無恥吧?是你叫我毫無顧慮地給你寫信的,你可別賴帳呵!這麼多年來,我也覺得如鯁在喉,不吐不快。無論你怎麼想,反正我對你暢所欲言了,現在,特別心情舒暢。
星兒!你圓滿結束學生時代,走向新生活,我衷心祝賀你!祝願你在你所講的那樣一個良好的環境中茁壯成長。我現在送給你魯迅先生的一句格言:「人生必須如蜜蜂一樣,采過許多花,才能釀出蜜來。」我希望你也變成一隻蜜蜂,一隻成天飛舞在花叢中採摘花粉的工蜂,我相信你一定會那樣努力的,我也相信你一定會成為深受人民群眾歡迎的白求恩式的好醫生,讓我們在不同的崗位上攜手並肩,為祖國、為人民奉獻青春和力量!今天就寫到此,千言萬語,以後慢慢細談吧!你注意身體,我急切盼望你的回信!
祝你成功!
李旭斌 於1961年11月6日
信剛看完,李淑芳高聲叫我吃飯去,我不敢耽誤,因為,我們吃完後,還要把吳秀娟的飯帶回來,一般都是她中午守在門診。一路上,我都在想著信上的話,他希望我變成蜜蜂,多麼形象的比喻!他是告訴我:剛走上工作崗位,要虛心向周圍的同事學習,把人家的優點和經驗,進行吸取並儲存,慢慢消化積累,逐步轉化為自己的精神力量和知識財富,然後,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一切奉獻給黨和人民。旭斌!我不會辜負你的希望,我要成為千千萬萬隻工蜂中的一員。部隊真是個大學校!是個培養和造就人材的地方,沒想到他進步這麼快,比我成熟多了,他照樣能成為我前進道路上的良師益友,我的選擇是對的。
秋風捲走了落葉,寒冬漸漸來臨,叫出診的病人越來越多,院長總是分配男醫生去,甚至自己去都不讓我出診,並且說:「 門診總得有人,現在群眾都談論著:醫院來了個女郎中,還有點本事呢!看來不要一年,就會有人點名要你這個女郎中看病了!」院長的話,是對我的肯定和鼓勵,更是一種信任,我心裡美滋滋的,同時,又暗暗警惕自己:一定要謙虛謹慎、戒驕戒躁。每當看到高醫生他們風裡來雨裡去的情景,內心十分不安,心想:總不能把領導的關心看成是心安理得的事情;總不能視同志們留給我的方便習以為常;總不能因為我是女性就不嚴格要求自己,在戰場上哪有男女之區別?一定要走出醫院大門,急病人之所急。
這天上午十點多鐘,有個農民急急忙忙跑來叫出診,唯有我一個醫生在場,多麼好的機會!我背起出診箱就跟他走。太陽躲在雲層裡,天色一片昏黃,北風吹在我嬌嫩的臉上,好像刀割般疼痛,寒風鑽進薄薄的棉襖,透過用幾種毛線湊合織成的毛衣,將我全身熱氣統統帶走了,一個寒噤後,嘴唇也直打哆嗦,沒想到山風如此刺骨,真是首次領教,而高醫生他們就是這樣一次次出入在這風刀霜劍之中,把安逸和溫暖留給我,他們的可貴精神多麼值得自己學習。我自然而然地加快腳步,緊跟著那個三十多歲的農民,身上不冷了,漸漸出汗了。
我跟隨他翻過一山又一山,走過一窪又一窪,足足走了一個半小時,出現在面前的山更高了,我問:「同志!你貴姓?」「我姓張。」「那我們五百年前是一家人!請問前面這山是什麼山?」「野雞山。」「那邊的山叫什麼名字?」「園園的那座山叫磨盤山,看上去方方的那座山就叫方山,聽老人說,若要天下富,打開方山庫。裡面有很多寶貝,就是沒人知道鑰匙藏在什麼地方。」「哪有現成的寶貝可取?就是有金礦,也要人來開採,我的理解,把方山的自然資源利用起來,就打開了方山庫。」「你說的一點不錯,這山裡其實到處都是寶,只要不怕吃苦。唉!早幾年硬是不給弄,我在屋後偷偷栽了點山芋,鄉里幹部來把苗拔掉不算,還發動群眾批鬥我,說是搞資本主義!現在好了,開點拾邊土地,家前屋後栽點果樹,吃不完還能去賣點錢,這樣就活絡多了。」「是呀!生活只會一年比一年好,快到你家了吧?」「到了,前面那幾間草房就是的。」「是誰有病?」「是我家裡的,她在做月子,發燒,燒得厲害。」我倆一問一答不知不覺就到他家了。
我們走近草屋時,有個老婦正倚門張望。小張告訴我那是他媽,我熱情向她打招呼:「大媽!你好!」她不撘理我,還愣愣地看著我,又低低地對兒子說:「叫你請郎中,你帶個女的來幹啥?」「她就是醫院裡的郎中!」「女的只會打打針,接接生,哪能看得了病?」「她就是看病的女郎中!」我假裝沒有聽到,打開出診箱,拿出聽診器和溫度計,問:「病人在哪裡?先看看病人吧!」小張說:「在這邊房裡。」他推開左側一扇小門,裡面光線很暗,一種混濁又令人噁心的氣味撲面而來,病人正睡在床上呻吟,測出體溫39.8度,我仔細訊問病史,認真檢查,考慮一個產婦,是自行接生,內、外科未查出明顯陽性體征,很可能是產褥熱,必須用抗菌素控制感染,首選青黴素肌肉注射,當我正在給病人做青黴素過敏試驗時,他媽媽大聲阻止:「不要打針!做月子的人哪能打針?」我感到驚訝,問:「為什麼?」「做月子冷的東西都不能吃,這冰涼的藥水打進肉裡去還了得?」對待這種無知只有耐心解釋,甚至象哄孩子那樣:「大媽你放心!她正在發燒,這一點點藥水進去了很快就跑到全身去了,不會感覺到涼,同時,藥水到身體裡面後,把叫她發燒的細菌殺死了,人就退燒了,病也就好了。」兒子也說:「娘!西醫都行打針,來的快!」兒媳一口無錫音調:「娘!打針勿礙事!」說話間嬰兒哭鬧不休,她抱起孩子換尿布,一面說:「乖孫子,肚子餓了,娘的奶都燒掉了,趕快退燒,奶就來了!」總算是表態了,我抓緊時間,進行治療。
青黴素過敏試驗操作很重要,溶液的比例一定要配準確,皮內注射千萬不要打到皮下去,可憐我沒有手錶,觀測反應只能守在病人身旁多看幾次,當我確認是陰性反應時,立即肌注40萬國際單位的青黴素,繼續觀察半小時,沒有不良反應,我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為了療效,為了這位母親能早日康復,哺乳嬰兒,我決定等四個小時,再給她注射80萬青黴素混懸劑。利用這個時間,向他們講講產後護理和育兒知識,我對他們說:「室內要通風換氣,什麼產後不能洗頭洗澡都是錯誤的,一定要講衛生!」母子倆逐步接受了我的觀點。
站在草屋前,寒風迎面吹來,我深深吸一口新鮮的空氣,看著幾棵桃樹、梨樹光禿禿的樹幹在西北風口晃悠。心中想起李旭斌家的草屋,裡裡外外乾乾淨淨,給人以清貧而溫馨的感受。同樣三間草屋,這裡太髒太亂了,吃飯桌旁就是他母親的床,床那邊是只大水缸,水缸邊是灶頭,灶邊又是雞窩,一隻母雞剛從雞窩頂上飛下,唱著:格格蛋!大搖大擺地走出去,另一隻又飛上來生蛋了,雞窩連著豬圈,一隻黑毛豬嚎叫著跑來跑去。感到奇怪的是這麼差的生存環境,竟然取到一個年輕、漂亮、有文化的無錫姑娘。
「郎中先生!郎中先生進來喝口茶!」是叫我呢!我不僅口渴,還飢腸轆轆,便回答:「大媽!來了!」可是,我看見桌上放的不是開水,是一碗蛋,三個水破蛋。她熱情地說:「吃呀!快乘熱吃!」「這,這是給產婦吃的,我喝點開水就行了。」 「這是你的,能把郎中請進門,三個蛋是我們的心意,是規矩!」「我們拿國家錢的醫生,給群眾看病是我們的責任!」「不管你拿國家多少錢,這是群眾的規矩,家家都一樣。」兒子也勸說:「你中飯沒有吃,餓到現在,不要客氣了,自家雞生的蛋,吃吧!」生平第一次吃雞蛋當午飯。記得奶奶也是這樣招待貴客的,醫生成了貴客,可見責任有多麼重大。
產婦的體溫有所下降,大約下午四時左右,又打好第二針,結帳時,東拼西湊還差四角錢,我說:「四角錢我墊上就行了。」母子二人千恩萬謝,本打算獨自返回醫院,小張堅持要送我一程。在路上我問他:「你愛人是無錫人,怎麼會嫁到這山裡來?」他說:「去年她們幾個姑娘討飯到了這裡,看到山裡可以開荒種地,能很快解決吃飯問題,就決定不走了,在鄉親們的湊合下,她嫁給了我。」我隨口說:「原來如此!」他繼續說:「她是無錫鄉下人,會勞動,肯吃苦!」翻過了一個山崗後,我堅決叫他回家照顧病人,按他所指方向匆匆前行。
北風呼嘯,天色昏暗,好像就要下雪似的,我內心緊張,埋頭奔走,不料到了個三岔路口,正在尋思該走哪條路?驀然看見一隻大灰色狼,拖著長長的尾巴向我走來。啊!狼真的來了,此時此刻,我想到高醫生說過:狼怕站,狗怕蹲。我立即雄赳赳氣昂昂地站在那裡,幾乎是立正姿勢,可是,狼仍在前進。我慌了,既沒有手電筒,又沒有雨傘,怎麼辦?用什麼突然變化能趕走狼?我猛然拿下肩上的出診箱,扲住背帶,以身體為圓心,手臂為半徑原地轉圈,高聲呼喊:「狼來了!狼來了!快來打狼!」我不管有人無人,聲嘶力竭地呼叫著。果然有兩人扛著鋤頭釘耙前來相救,問:「狼呢?狼在哪裡?」我雙腿發軟,用顫抖的手指著那邊,說:「喏!喏!」小青年一看,歎息說:「唉!那是王家的一條狗!」「那,那,那尾巴怎麼那麼長?還拖著呢!」「那是狼狗,像狼不是狼,不咬人的,沒有見過吧?」說話的人正是那天不要我看病的張長髮,我羞愧難言,他轉過臉對那個年輕人說:「國平!天暗下來了,你趕快把這個醫院裡的醫生送到鎮上。」「不,不好意思麻煩你們。」「有啥麻煩!你一個姑娘家跑到山窪子來給人看病多不容易!放在舊社會,八人大喬也抬不來!」經過剛才一場虛驚,仍然心有餘悸,眼看天色已晚,我說:「謝謝謝你們!」便匆忙趕路,他兒子一直送到看見集鎮就在眼前才肯回去,我內心的感激之情真難以言表。
經過一次次出診的鍛煉,我膽大了,山區的生活知識也豐富了,和男同志一樣:身背藥箱走千家,送醫送藥日夜忙。有一天,公社人民武裝吳部長髮燒,沈院長叫我出診,我診斷為發熱待查:上呼吸道感染?可是,青黴素用了兩天,第三天病人體溫仍然很高,吳部長對我的醫療水平產生了懷疑,他婉轉地問:「張醫生!沈院長在家嗎?」我熱情地回答:「在家,請沈院長來給你看看好嗎?」「好。」我立刻請院長來會診。
沈院長給病人仔細檢查,又認真看了治療記錄,然後對病人說:「老吳!安心打針吃藥,體溫明天肯定會降下來,疾病痊癒總有個過程,俗話說,來時一大片,去時一條線。張醫生的診斷和治療完全正確。你就放心養病吧!」「好,這就好。」吳部長如釋重負。然而,在回醫院的路上,院長悄悄教我再增加一種藥,療效會更好。這就是光明磊落、令人欽佩的好院長,他故意不讓病人對自己產生技高一籌的感覺,來提高我的威信。而姚醫生會以截然相反的方式來對待,他總是把病情說的很重,來顯示自己有多麼高超的醫術。記得有個患兒低熱、流鼻涕、打噴嚏一天一夜,前來就診,檢查:體溫38度,咽喉充血,兩肺呼吸音清晰,無其它陽性體征,我按照感冒用藥治療,並醫囑第二天來院測一次體溫。不巧的是我出診去了,姚醫生給患兒測過體溫,聽聽心肺,提高嗓門說:「孩子生的是肺炎,我給你配兩針青黴素打打,不抓緊看,病就難回頭了。」他濫用抗菌素,家長還要歸功於他。
還有一次是姚醫生對一個小兒肺炎的家屬態度堅決地說:「小孩肺子發炎,病情很重,我們這裡恐怕看不好,你趕快到縣醫院去吧!」家屬愁眉苦臉地說:「到縣醫院還不是一樣看病嗎!姚醫生,就請你多費心吧!」他搖頭擺手,又說:「不行!不行!病情太重,擔當不起呀!」家長哀求道:「姚醫生!到縣城去,一來沒有帶用的東西;二來錢也不夠,你就做做好事吧!」接著又苦苦哀求:「孩子病成這樣,就是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能怪罪你,醫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姚醫生轉動著狡黠的目光,又皺起雙眉,說:「看你們可憐巴巴的,我就先給孩子看起來再說吧!話說在前頭,我可不能擔保。」「我不是說了嗎,醫生看得了病,看不了命,那個醫生不是割股之心呢?」患兒的父親是個老實巴交的中年農民,感激不盡地說完此話後,接過處方,抱著孩子去配藥了。第二天複診時,姚醫生檢查完畢,便故弄狡獪,哈哈一笑,高聲高調地說:「好多了,比昨天好多了!不要緊了,再打兩天針就好了。」事後,這位農民感恩戴德,逢人就講:「還是姚醫生有本事,我那個孩子,他都已經回我們了,沒有辦法,只好求他,他費心了,兩針打下去,一夜功夫,病就回頭了一大半!生薑還是老的辣呵!」姚更是沾沾自喜。
我雖然懂得他的訣竅,可我不願效仿,我為那些被愚弄的農民感到悲哀,更加理解毛主席指示:要把醫療衛生工作重點放到農村去!具有多麼深遠的意義。我接受了用乙胺嘧啶和伯胺奎林八天根治瘧疾的任務。這工作看似簡單,其實,非常艱巨,首先,摸底要正確,不遺漏一個病人,不僅是送藥上門,還必須看服下肚。因為已經有報道:由於沒能看服下肚,孩子把藥當糖吃下而致命的事故。深感責任重大,不能有絲毫懈怠,我懷著赤誠的心,翻山越嶺,走家串戶,不到兩個月時間,勝利完成了任務,同時也使全公社的人民群眾更加瞭解我。
在這個物資匱乏的計劃經濟年代裡,醫生的權力還真不小,不僅可以開病假給人拿著工資休息,還可以開優待證明到供銷社去購買糖和食油,然而,我從不濫用職權。沈院長更是起著表率作用,他由於長期戰爭歲月裡飲食經常飽一餐,餓幾頓,冷也吃,熱也吃,患上嚴重的十二指腸潰瘍,又有肺結核病史,還有脊椎骨外傷,才轉業到地方。他自己非常清楚,結核菌是條件致病菌,需要營養來增強機體抵抗能力,可他從不到供銷社去多買一兩糖,不到糧管所去多買一兩油。醫生們都講:「你事實有病,醫院出證明為什麼不可以?」「因為照顧的對象是肝炎和活動性肺結核病人,而我不是,所以,不可以出證明。同志們的心意我領情了,三年自然災荒,再加蘇修逼債,處處刁難我們,某些掌權人連斯大林的墳墓都敢掘,還有什麼壞事幹不出來?國家困難呀!再堅持一下,度過難關,什麼都會有的。」院長的話感人肺腑,我更對他肅然起敬。
沈院長接到公社的一個電話後,對吳秀娟說:「公社分給醫院一張買六尺人造棉的票,你去領來,大家研究一下,看看給誰恰當。」絕大多數同志都說:「張醫生剛剛工作,衣衫單薄,給她做個棉襖面子吧!」還有人開玩笑說:「送給她做嫁衣吧!」誰知兩天後吳秀娟回報說:「沈院長!李淑芳到公社去把票領走了。」「不像話!還有沒有組織紀律性?叫她退出來。」吳秀娟秀慢言慢語地說:「可能她已經買了布,今天帶回常州去了。」我急忙走進藥房,說:「沈院長!我不要,您千萬別為這件事生氣!你說過:再堅持一下,什麼都會有的,我相信這一天的到來時間不會長。」
我知道大家都很困難,去年每人只發一尺六寸布票,只能做雙新鞋,哪能做什麼新衣服?在這困難時期,吃的、穿的、用的什麼都憑票供應。春節到了,糧管所按原糧食計劃每人每月二十八斤米面撘配,不再撘配大麥粉,半斤油,比供應量增加三兩。供銷社供應每人一斤豬肉,半斤紅糖,已經盡了很大的努力。臘月二十八日中午,供銷社主任提著一個豬頭、一付大腸和一塊豬肝來到醫院,對院長說:「沈院長!你一年到頭從不到我那裡去走一次後門,今天,我拎了這點東西是從前門出來的,你帶回家去給孩子們過個年,這不算特殊化!你是老革命!怕什麼?有錯誤我頂著。」院長爽快地說:「好!好!好!我收下,錢總是要算給你的吧?」「這就對了!錢當然要付,我三十六元錢的工資也貼不起,一共十元錢,我拿回去好交帳。」「謝謝!謝謝你!」院長付過錢送走客人後,樂呵呵地走進中醫科,說:「小錢!快拿去準備,晚上全院職工聚餐,提前吃年夜飯!」院長就是這樣一個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好領導。正如柏拉圖所讚揚的:「最有道德的人,是那些有道德卻不須由外表表現出來而仍感滿足的人。」生活確實沒有旁觀者,不管生活如何艱難困苦,都應該像沈院長那樣滿面春風、微笑著面對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