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之潛流 第1卷 第七章 選擇
    三天後的中午,我從食堂回到宿舍,只見汪雲珠躺在床上,裝出一副熟睡的樣子。我知道她在玩噱頭,便躡手躡腳走到她床前,左手伸到她頸下,嘴裡叫喊:「咯吱!咯吱!」這一突然刺激,戳穿了假象。她縮著脖子在床上笑得直打滾。我以勝利者自詡,得意洋洋地說:「你裝不像!一下就被我識破了,還敢裝嗎?」冷不防汪雲珠一骨碌坐了起來,死死抱住我的頭。然後,騰出一隻手,在我腋窩、背部、腰部亂撓。我癢得完全喪失了反抗能力,氣也喘不過來,雙腿跪在樓板上,護著胸脯直叫:「好了,好了!我認輸,我認輸!對不起,我給你賠不是!」「這還差不多!」她終於鬆開了手,轉身又說:「不行,你得叫我一聲姐,才能把東西給你。」「什麼好東西?是誰給的?」「我告訴你,是張秘書給的。」「喔!到底是保健站長未來的弟媳婦!」她得意非凡地說:「怎麼樣?我告訴你,他還有個哥哥在縣裡當什麼科長呢!這就叫做朝中無人莫做官!要不是這層關係,我才不和他談呢!他姐姐叫我們分配工作之前就結婚,到時候,她就能幫我說話了。」「那你肯定分到縣醫院囉?」「我不管,只要留在縣裡,不下鄉就行。」我故意說:「那時候,可別看不起我們這些鄉下人。」「看你說的,進城辦事,吃、住找我,同窗三年,這點感情還沒有?」她眼珠子一轉,繼續說:「嗯!怕的是有人是飛馬牌的,飛到大城市去後就不認識我們了!」「誰是飛馬牌的?」「不承認?好,不承認就不給你!」我猜到大概有信落在她手裡了,連忙轉變語氣:「什麼承認不承認?既然是同窗好友,你還不瞭解我?我是那種忘情薄禮之人嗎?」「那倒不是。」我內心有些激動,便用求人的語氣說:「行啦!把信給我吧,我保證,將來無論到哪兒,都會請你去作客的。」「這還差不多!」她洋洋得意地從枕頭下取出兩封信,用手指著其中一封說:「這是不是那天碰到的那位寫的?字寫得很漂亮。」我頓時臉上火辣辣的,在她面前,什麼隱私也沒有了,只能點頭。

    我自己都說不清是什麼原因,竟會把北京的來信放在一旁,先拆開李旭斌的信。信上寫著:

    親愛的張晶星同志:

    您好!昨天,看到你笑瞇瞇的來了,我心花怒放。可是,沒等我開口講話,你卻轉身走了。我很沮喪,也許,你有難言之隱。其實,像你這樣才貌雙全的姑娘,追求者是大有人在。那天邂逅在思古街上,真叫我喜出望外!短暫的交談後,我感覺你的外表變得更美麗,更加楚楚動人,你的談吐仍然是那樣娓娓動聽,你還是那麼樸素大方,純真無邪。在部隊的四年裡,我常常思念你,你也常常是我前進的動力。探親回來,打聽到你又讀書了,深感我倆之間的文化差距更大了,內心有點自卑。幸運的是,我們重逢了,這又增強了我的信心,使我鼓足勇氣向你表白。你不會譏笑我的癡情吧?我即將歸隊,後天早班汽車,又要離開可愛的家鄉和親人了,真想再見你一面!信是今天早晨從縣城寄出的。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兩遍,然後,輕輕將信紙疊好,塞進信封。又開始看另一封信,信上是這樣寫的:

    張晶星同志:

    你好!來信收到有一個多星期,因為工作比較忙,沒有及時回信,請諒解!在收到你的信後,又收到了周靜的信,你們都談到實習生活非常緊張,希望你們抓住良機,多學本領。人民正期盼著你們這些白衣戰士,能像白求恩那樣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我估計,實習結束之後,很快就會分配工作。工作前,你和周靜一道來看看首都北京,你願意嗎?告訴你,這是我母親的提議。今天是星期日,雖然身居王府井,卻無心觀看樓下熱鬧景象。打開收音機,正在播放《五朵金花》的插曲。近期,我將學阿朋,南下去尋找心中的金花。好啦!就寫到這裡,如有用詞不當之處或是錯別字,請在來信中指教。我說過,文化知識方面,你是我的老師。希望我們能永遠互相幫助,共同進步!

    劉堅

    面對著兩個優秀的軍人,我內心惶惶不安。一個是情真意切;一個是真心實意,我不願意傷害任何一方。汪雲珠在一旁看穿了我心中的矛盾,便吟唱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白了她一眼,說:「別幸災樂禍好不好?」她笑著說:「怎麼樣?你要是看得起我的話,就把秘密對我公開公開,我來給你參謀參謀!」「唉,我在你這個包打聽面前,本就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正說著,上班鈴聲響了。我邊收拾信件,邊說:「上班了,快走吧!」「晚上再和我說吧!反正我們都不上夜班。」說著,飛快地下床穿鞋子。走廊上響起叮叮咚咚的腳步聲、說笑聲,我倆隨著人群各奔自己的科室。

    晚餐後回到宿舍,汪雲珠先在自己床上坐下,想了一下,又走過去把房門關緊,並把插銷插緊。她回到床上,把頭一揚,對我說:「開講吧!」「有什麼好講的?」「好!不講?行,看不起我就算了。」我因為害羞不想說,見她生氣,只好把情況大概說給她聽聽。「這有什麼為難的?和北京那個談唄!北京的條件要多好有多好,現在不是流行著找『三大員』的說法嗎?黨員、指戰員或技術員、工資一百元。找軍官呢!還有標準,說什麼:『一顆星嫌小,四顆星嫌老,兩顆三顆正好。』他幾顆星?」「不瞞你說,我從未打聽過,真不知道他幾顆星。」她眉飛色舞地繼續說:「軍齡這麼長,我猜他是三顆星。他所有條件都符合,你就等著享福吧!而且是到北京,真讓人羨慕死了!」見我反應平淡,又問:「你那個所謂的同學幾顆星?最多一顆星了不起了。」我微笑著說:「他光板子,沒有星。」「哎喲!那是兵頭將尾的准尉軍銜!差距太大了,年齡只相差三歲,級別相差三級!他到猴年馬月才有三顆星?等他爬到這麼高,都成半老頭子了。人家在這個基礎上再升,始終比他高三個台階!」「可是,這幾年,我倆都沒有忘記對方,足以證明他對我的情感是真的。」「人家和你才通了幾封信就找金花來了,還不夠意思?依我看,暫時按兵不動,等北京人來了再說。」「這樣不好吧!?有人會說我談三角戀愛的,在畢業鑒定書上寫一條,豈不是終身的污點?」「什麼三角四角的,那不是你同學嗎?」「是的,是同學,可是……」「可是什麼?」人們都說戀愛中的人最愚蠢,總算是體驗到了。汪雲珠的一番話在我心靈深處好似兩軍對壘,勝負難分。

    人與人之間的真實情感是難以克制的。李旭斌歸隊的那天清晨,濃霧密佈。我情不自禁地奔向汽車站,心想:這一別,又不知何日能再見。能和他說上幾句簡短的話,握一握手,對他是莫大的安慰。他將帶著這顆溫暖的心,奔向遠方,奔向祖國的邊疆,甜蜜地站在邊防哨卡上。想到這裡,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慢慢地,前額和鼻尖上滲出了汗珠,我把春秋衫脫下來搭在肘部。早班車究竟幾點?我不知道,生怕趕不上這班車,最後以競走的速度到了車站。

    車站不大,候車室裡擁擠不堪。購票的人排成長隊,幾條長椅子上坐滿了人,沒有坐位的只能站著或蹲著。電鈴聲一響,就都湧向檢票口。我在人群中沒有找到李旭斌,便站在門口等待。晨霧籠罩,看不清遠方。鈴聲又響了,檢票員手拿話筒高喊:「買好六點三十分開往常州方向的旅客檢票上車,快排好隊!」這正是他所要乘的車,怎麼人還不到?我焦慮不安,四處張望,從窗口一個個看著上車的旅客。就在駕駛員踩動離合器的那一剎那,一個衣冠整齊的解放軍,扛著一隻大旅行袋,從停車場直奔這輛汽車。是他!怎麼才到呢?真是的!我有點埋怨他。此刻,檢票的門已經鎖上,只能隔窗相望,幸好玻璃窗是開著的。巧的是,上車時他有意無意地朝窗口看來。那敏銳的目光,終於發現了我,一雙眼睛脈脈含情。他揮動的右手,險些被車門夾傷手指。我心痛地衝出車站去追趕那輛汽車,想問他一句:「究竟有沒有傷著?」我真傻!自己又不是運動員,怎麼能與汽車賽跑,只好站在馬路邊目送這輛載有我思念之人的客車,慢慢消失在茫茫的霧靄之中。

    婦產科實習已是最後一天,今天,我已經獨立接生了三次,都是母子平安。沒有想到臨下班時,又入院一個從農村送來的難產孕婦。她的羊水已經破了一天,接生婆從產道裡摸到胎兒的小手,嚇住了。這才打發家屬往縣醫院送,產婦睡在曬穀子的團匾裡,兩個人抬了三、四小時才趕到。產婦已經精疲力竭,胎心音也很微弱了。這樣一個橫位胎的初產婦,最佳方案是立即進行剖腹產手術。我又獲得了一次手術實踐的機會。在帶領老師的指導和配合下,手術達到了預想的效果,母子平安。我內心真是激動不已,剛剛走出手術室,就有人叫我到傳達室去接電話。我很詫異,快八點了,誰會給我打電話?難道家裡有什麼急事?立刻小跑步到了傳達室。我拿起話筒,禮貌地問:「請問,你是哪位?」「你是張晶星嗎?」北方口音,心一驚:「我是張晶星,你是……」「我是劉堅。」對方很爽快地說。我回答:「你好!謝謝你從遙遠的北京給我打電話。」「不,我不在北京,已經到你們金沙縣了,現在在車站旅館202房間,你能來嗎?」「能,能!我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不顧飢腸轆轆和疲憊不堪,便趕赴目的地。奇怪的是,我的內心居然沒有一絲激動和期盼,好像是去完成一項什麼任務,只是上樓梯時稍微有點忐忑不安。因為,兩周前,李旭斌也是住在這個旅館。我曾來過,怕被人認出來,便低頭走到房前敲門。

    劉堅身著便裝,開門後上下打量了我一會兒,然後客氣地說:「你來啦,請坐吧!」於是我倆便在一張方桌前,面對面地坐下。沉默片刻後,是他首先打破僵局。「對不起,突然來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見我羞答答的微笑著,他又說:「我算好了,今天是星期六,明天是星期日,你休息,不影響你的工作。」我點頭表示同意他的看法。「南方天氣是熱,我們出去走走吧!」「好。」我很順從地跟隨他走出旅館,站在北門大街上,我向南一指,說:「那邊是最繁華地段,縣醫院就在那邊。」他爽快地說:「行!就到那邊去逛逛。」我們默默無聲地走到了十字路口,右轉彎穿過思古街,來到橫跨古運河的北新橋。站在橋上,我指著西北方,自豪地說:「那是縣中,著名的數學家華羅庚先生的中學時代就在這裡度過。我父親也在這裡上過初中。我考初中時,他給我填寫的志願是縣中。我擅自改成了二中,結果在考高中時吃了大虧,否則……」他插話說:「否則,你肯定是個大學生,對吧?」「是的。」「那麼,我們也根本不可能認識!」「嗯,有兩個可能:一是永遠不認識,二是我就讀於北京某大學,我們相識在北京,這也不是沒有可能!」「那我們就太有緣份了。」聽到「緣份」二字,我就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好像緣份都是指姻緣,弄得我都不好意思開口了。

    藉著昏暗的燈光,我們又從南新橋往花街走去。這條街道狹窄,路面凹凸不平,我真擔心他被絆倒。直到看到了前面的燈光,我對他說:「縣醫院就在前面。」他說:「我剛才來過了,聽說你在手術室,我在門診部看一下就回旅館了。」我心想:不愧是當兵的人,挺會搞偵察的。他又說:「你上班很緊張,早點回去休息吧!」「不,你是客人,應該我送你。」他沒有反對,我們又一前一後的向北走,燈光忽明忽暗,行人熙熙攘攘,有時我們也會並排而行。走到旅館門口,我才開口說話:「按制度規定,我們實習醫生在星期日也要查完病房,寫好醫囑後才能休息。所以,我明天上午來得不會早。」「沒關係,我等你。」他回答的很乾脆,我道了聲「再見!」後,就轉身離開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傾其所有買了一條大鯽魚。下班後,借了鄒醫生的小煤油爐把魚燒好,想讓客人嘗嘗江南的美味。當我趕到旅館時,已是午飯時間。劉堅在餐廳又點了幾個菜送到房間來。我第一次和一個陌生男子共進午餐,非常拘束。剩下很多平時想吃都吃不到的菜,心裡覺得很可惜,但又不便說出口。飯後,我端來半瓷盆水請他洗臉時,才敢正視他。他黝黑而略帶粗糙的皮膚,長臉蛋上五官端正,揚眉時前額可見抬頭紋,笑時眼角飛起幾條魚尾紋,眉梢還有一塊小小的疤痕,明顯是戰爭歲月的艱苦生活烙在他臉上的印記。在下午的交談中,他談吐自然,語言不乏幽默風趣,但是我對他依舊毫無感覺,始終像在面對著一個陌生人,像在招待一個遠道而來的客人。從言行舉止來判斷,他對我們的會面是滿意的。他打開廣播,傳來電影《五朵金花》的插曲。他似乎特別感興趣,對我說:「據瞭解,你唱歌很好聽,能不能唱一首歌給我聽聽?」我害羞地說:「以後吧。」他點點頭,眼裡流露出喜悅的神情,我卻沒有半點興趣。最後他告訴我:「明天早晨,我要去上海看一個戰友,車票已經買好了。」出於禮貌,我對他說:「明天早上我來送你吧!」「免啦!你要上班,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他是真的關心我,而我呢,沒有留念,沒有牽掛。結果真的沒有去送他。

    他和李旭斌乘的是同一時間的班車,奔赴同一個地點,我卻毫無再見他一面的慾望。這就更證實了我心中的想法:為了談戀愛而認識的人,再怎麼交往,連友情都不自然,更不可能產生愛情。我情感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傾斜到了李旭斌的一方。可是,又怎能辜負汪靜的深情厚誼呢?晚上,汪雲珠問我:「北京的客人走啦?」「走了。」「怎麼樣?」「說不清。」「怎麼就說不清呢?兩個人比一比,誰的優越性大?」「各人情況不同,沒法比較!」「那你是『北上』還是『南下』,終究要作出選擇吧!」「我選擇『立定』。」「立定?兩個都不談?」「是的,我很怕人家說我是談三角戀愛。有的人就想在我身上挑刺,我應該嚴格要求自己,等畢業以後再考慮吧!」「人家能等你嗎?」「真心對我好的人,才不在乎那幾個月呢!」「那倒也是。不過,我總是覺得有點懸!也好,反正兩者必取其一,先考驗考驗他們,經得起考驗的就錄取。不過依我看,為了你一生的幸福,應該首選北京!」我理解她的好意,只得回答一個微笑。

    俗話說:哪壺不開提哪壺。我擔心的事終於還是發生了。午餐時在食堂裡,秦秘書遞給我兩封信。臨給時又慎重地看了又看我,表情十分嚴肅。我有點心慌,接過信,道了一聲:「謝謝!」就塞進褲子口袋,狼吞虎嚥把飯菜吃完。回到宿舍我都不敢看信,像是自己犯下多大錯誤似的,整個人心神不定。我穩定了情緒後,又想:先看哪一封呢?自己在心裡說先看上面的,這符合自然規律。抽出來的是廣東的來信,李旭斌寫的。信上寫著:

    星兒:

    歸隊後本該立即給你回信,想到你的學習和工作都很緊張,我只能克制住自己內心的想法。一直拖到今天才給你寫信,還請原諒。

    我真後悔那天沒有早早趕到車站去候車,懊悔的心情一直伴隨至今。說真的,多麼想在臨行前再見你一面。當我聽不到任何回音時,心涼了,徹底絕望了。像你這樣一個才貌雙全、溫柔敦厚、人見人愛的姑娘,追求者大有人在。我並非妄自菲薄,可確實是在高攀你。所以,不能抱太大的希望。當我急忙上車,無意中看到你正向我招手時,我熱血沸騰,一股暖流遍佈全身,腦海突然閃過一個念頭:這班車不走了。可是,車門已關緊,汽車也起動了。當我隔著模糊的玻璃車門,看到你追逐汽車向我揮手時,我的心都要碎了。我怕你摔倒。我一直擠在車門前,扭著身子站到終點站,卻一點沒有感覺累,因為有你。我帶著這份甜蜜回到了部隊,我下定了決心:為了黨和國家、為了家鄉父老、為了我思念的姑娘,更要百倍警惕地守衛在祖國的南大門。

    祝願您健康、進步!

    李旭斌

    1961年5月16日

    看完信後,真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酸酸甜甜的。轉念一想,又只好在心裡叫苦:李旭斌呀李旭斌,你真會選時間,早不發信晚不發信,偏偏搞得兩封信一起到。你知道你把我逼到何等窘境嗎?給我造成多麼不良的影響嗎?真沒法說你!

    接著,又打開第二封信,當我看到劉堅寫道「我對這次南尋很滿意,並要向領導匯報」時,心裡十分緊張:為什麼要向領導匯報?我還沒有決定呢,怎麼可以向領導匯報?我沒有明確表態他是不是就以為我默認了?不!不能這樣!我得趕緊回信。這該是我作出明確選擇的時候了。我不能傷害他們中的任何一個。

    今天汪雲珠值夜班,我可以安安靜靜地在宿舍把兩封回信寫好。特別是北京那封信要快,不能讓他向領導匯報。否則,會傷他的自尊,我只有直截了當把話講清楚。

    劉堅同志:

    您好!南尋之事別向領導匯報,行嗎?我有話對你說,和你接觸雖然時間不長,使我認識到一個革命軍人的很多高貴品德,曾經想過你會成為我終身的良師益友。可是,就在你來訪的前兩周,有個兒時救過我性命、少女時關心過我、由於我的衝動而失去聯繫的人,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他也是個軍人,只是個兵頭將尾而已,和你的地位相差一大截。你能把我這個農村姑娘帶進祖國的心臟——北京,安排一個理想的工作,享受大城市的舒適生活,這美好的一切我都嚮往過,慶幸過。可是,我雖然信任你,卻總覺得很陌生,我在你面前也很不自然。這種婚姻,與舊社會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多大區別,區別僅僅在於是自己選擇的,是心甘情願的。與他重逢後,讓我從心底不甘沿用世俗封建式的婚姻,請你諒解。我相信憑你這麼優越的條件,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姑娘,我永遠忘不了那刻畫在懸崖上的友誼。祝您安康!

    另一封信寫得簡明扼要,咋一看,簡直是最後通牒。究竟怎麼想,由他去吧!我相信他能看懂,因為他能看懂我的心。

    旭斌:

    您好!來信已閱,我去送行是人之常情,不必大驚小怪,更不要急於表白,我沒有心思聽。實習已經進入尾聲,特別緊張。實習結束,就要回學校寫畢業鑒定書,通過後才有畢業證書,也才有資格納入國家統一分配。我不想在最後階段留下壞印象,請你收信後不要回信了,千萬不要!不要再來干擾我的學習生活,通訊地址有了,必要時,我會去信的。祝您安康!

    第二天清晨,兩封信都寄出了,我如釋重負,以輕鬆愉快的心情投入學習和生活。半月後,沒有想到劉堅會給我寫來最後一封信。

    張晶星同志:

    您好!來信看了好幾遍,我真羨慕我們部隊的那個兵頭將尾。我珍愛你們的友誼,尊重你的選擇,他能獲取你的芳心,真是他終身的幸福。你是這樣誠實、正直、純潔、忠於愛情,也正因為你具有這些美德,使得我這封回信一拖再拖,現在,我只能立定,向後轉!我不能把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我知道:他的精神痛苦會比我更大。不過,你在信中寫:永遠忘不了那刻畫在懸崖上的友誼,我不理解,怎麼能說成是懸崖上的友誼呢?最起碼,我們可以保持同志式的友誼吧?!這種友誼同樣是純潔的、高尚的。

    在戰火紛飛的年代裡,為了掩護同志,赴湯蹈火,在所不惜。在那出生入死的情況下誰會想到愛情?是共產主義理想、無產階級感情支配著每一個人的行動,大家都會背頌: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兩者皆可拋。我這個在部隊長大的小八路,親眼目睹了很多同志為革命獻身,難道說,這種情感不可貴嗎?當然,現在是和平年代,是社會主義建設時期,愛情生活是甜蜜的。可是,它畢竟只是生活的一個組成部分,決不是生活的全部內容,幸福的總包括。而人民群眾之間的無產階級感情是永恆的。這一切,你在將來漫長的革命道路上會得到深刻的體驗。在我這輩子裡,愛情的心窗是第一次打開,沒想到第一次就遭遇了挫折。不過,請你不必為我擔心,我能承受得住。我會生活得很好。

    祝您有個美好的未來!

    劉堅於1961年6月12日

    我深深地感動了,淚珠一顆顆滴落在隨著雙手移動著的信箋上,淚珠化開了藍墨水,呈現出一朵朵淡藍色的小花。我尊敬他,崇拜他,那個久經考驗的黨員,他的靈魂深處是那麼純潔、高尚、剛毅、堅定、忠誠。我想不通:他為什麼要找個南方姑娘呢?北方姑娘照樣具備中國婦女的傳統美德。在皇城根下,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優秀的姑娘,我衷心祝願他生活幸福!永遠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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