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水神,掌管著人間的水澤。水,是萬物之源,因此女媧娘娘多番提醒過她。她的職責,是保證水的澄澈和水源不竭。
上萬年了,她一直做得很好。那日,她被特許休假一日。天上一日,人間一年。
她的原形是水做的,固定不了,也不便去哪裡。看到一處臨溪的桃林,便決定在這兒休養。桃花開得很艷,每逢微風,花瓣便紛紛下落。大多都落入了小溪裡,撓得她發癢笑個不停。
桃花鋪了一層,煞是好看,她覺得她也變得美了起來。便唆使著風神吹大點兒,讓花瓣多多落下來。
突然,來了一個人,在桃花林中來回走動。
她猜想著,莫不是被桃妖發現了,要向她討公道?
那個人忽然走到了小溪邊上,蹲了下來,伸手撈起了一些浮在水面的花瓣。
她嚇得躲了起來,真不知道怎麼交代才好。
那個人微微歎息:「都說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落花何曾有意呢?都是東風的唆使罷了。」
咦?他都知道了?這可如何是好?
她硬著頭皮鑽了出來,小聲說著:「對不起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唆使風神吹落你的桃花了。」
那人微微震住了,看著這個突然從水裡冒出來,臉上還掛著水珠的小女孩。
「你是誰?」
她這次意識到自己的冒失,好在透過他的眼眸沒有看到驚嚇。
「我是水神,這一年我叫小溪。」
那人撲哧一笑:「真是俏皮的小姑娘,這天氣還沒完全暖,待在水裡會著涼的。我拉你上來罷。」
「著涼是什麼?我一直都在水裡的呀。」她並不懂這個意思。
「小溪,上來。」那人堅持著。
她只好上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布包了起來,被他抱在懷裡。
這種感覺很奇妙,又說不上來。
一路上他嘀嘀咕咕的:「怎麼身上會這麼涼呢?」
「下次不要輕易下水,太危險了。」
「小溪,你家住在那兒?」
「我沒有家。」一個水神,說不好哪裡是家。
就這樣被他帶回了家,她看著簡陋的屋子,唯一確定的是他不是桃妖。
還有,她得回去。
「小溪,以後,這就是你家。」他拿著毛巾給她擦臉,笑容滿面。
她伸出手摸了下他的臉,感慨著:「你笑得真好看,都要把瑤池仙女給比下去了!」
「呵呵,別亂動,先坐一會兒,哥哥給你做吃的。」
「哥哥?」
「嗯。」
「哥哥是什麼?」
「我就是哥哥。」
「哦,原來你的名字叫哥哥呀!」
「傻丫頭。」他寵溺的拍了拍她的腦袋。
他去給她弄吃的,她在屋裡四處轉悠,瞧見那一盆水裡自己的模樣——分明是人類小丫頭的模樣,只是她的皮膚十分水嫩,白得幾乎透明。
這個是她?那麼她可以有固定人形了?
太好了!
她太高興了,躺在床上抱著被褥滾過來滾過去,一時忘了要回去。
這時,他端著吃食過來,滿是歉意:「家裡沒米了,你喝點粥將就一下。明日,我去河裡摸魚,再給你做好吃的。」
粥?魚?
她皺著眉頭,作為水神她經常看見有人撈魚。她可是不喜歡得很,有了魚,她清潔水才能更方便些。
「怎麼了?眉頭皺得老高。」
「你為什麼要去抓魚?」她質問著。
「因為抓來的魚可以吃,還可以拿出去賣,這樣我們才可以生活下去。」
「我不許你抓魚!不許!」
「好好好,不抓便是。你先吃吧。」
她看著他,這才發現他臉龐削瘦,眉頭糾結在一處,似乎在隱忍著什麼極大的痛楚。
第二日,她醒來便沒看見他。她想著走之前,要告訴他一聲,順便許他一個願望。
她跑了出去,尋著他的氣息找到他。
這是一個碼頭,他扛著一袋東西艱難地走著。每看他走一步,她就覺得疼在了心裡。
「哥哥。」不知怎地,她突然喊了出來。
他轉頭,看著她,微微一笑。
晚上,他給她帶一串叫冰糖葫蘆的東西。
她看著他:「我不愛吃這個。」
「哦。」他看起來十分疲憊。
她有些內疚:「是不是因為我不讓你抓魚,所以你就去做苦力?」
「沒事,反正我也抓不到什麼魚,吃吧。」
看著他沮喪的神情,她覺得堵得慌,身體的那些水拚命地往上湧。她還是喜歡看著他笑。
「不,你帶著我,就一定能抓到魚。哥哥,我們明天就去抓魚。」
「好。」
之後,但凡她在,他就能抓到好多大魚,甚至海蟹什麼的。他們的生活漸漸富足了起來,只是他沒有她預料的那般開心。
周圍的人老是說什麼,周秀才改行做漁夫囉。
這個時候,他看著她笑得很勉強。
還有,每天傍晚他總是會提著魚出去,那種魚最難捕捉,哪怕她召喚,好幾日才能騙來一隻。只是但凡有了,他都會存起來,然後就會拿出去。
那天,她跟著他,來到一個大家宅院。
她看見他被推搡在地,魚也被扔得老遠。她氣不打一處來,跑了出來,推到了那個推他的胖婦人。
胖婦人大聲叫著:「來人啊,殺人啦!」
她聽得很是奇怪,那剛剛她是想殺哥哥麼?她沒想太多,忙著去攙扶他。
不想,他一把甩開了她:「回去!誰讓你跟過來的!」
他的聲音不大,但是很凶,她覺得委屈。轉身跑到那胖婦人跟前,幽怨地瞪了她一眼。
「周旻,你別以為你是個秀才就了不起!我說過了,婚約取消,我女兒是要嫁給大富人家享福的!你別來送幾隻破魚,不稀罕!還有,你竟然指揮這個小蹄子傷我,我跟你沒完!啊喲,啊喲,我的腰啊……都是死人啊?還不去報官?我要好好修理這個小蹄子!」
他低著頭唯唯諾諾:「伯母莫氣,是周某教導無方。」
他忽而轉向她:「還不快滾回去!」
回去就回去!她回了那條小溪,沒有一刻不記掛著他。
幾天後,她回去找他。
地牢裡,他穿著白色的囚衣,上面不少血痕。
「周旻,這是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只要告訴本縣你捕魚的秘密,本縣就放了你。不然,你就等著死在這兒吧!」
「周旻無可奉告!」
看著他,她鬼使神差地走了出來:「哥哥,你怎麼沒告訴他,那個秘密只有小溪知道?」
「小溪……」他有些不相信,她怎麼會來?
「當真?」
「你要什麼魚,告訴小溪就好。」
「本縣怎麼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這樣吧,你就先陪著你哥哥。來人,關起來!」
翌日。
她果真如她所說,為縣令捕到不少鮮見的魚。當然,她的靈力也耗損不少。
她開開心心的回家等他,卻看見他失魂落魄地回來了,身上全是酒氣。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等我?為什麼你要另嫁他人?」
就在今日,他的青梅竹馬嫁與了旁人。而直到禮成,他才被縣官放了出來。
她看著他,眼淚吧嗒吧嗒的,心裡卻慌亂得不得了。
「哥哥,哥哥,你看,我漏水了!我漏水了怎麼辦?」她拽著他的衣袖,很是無助。
他破涕為笑:「傻小溪,這是眼淚,你哭了。別哭,為什麼要哭呢?」
「都是哥哥這個樣子害的。哥哥是不是因為娶不到媳婦才這樣?」
他笑而不語,只是靜靜地摟著她。
她看著他,一本正經地說:「那小溪做哥哥的媳婦!」
「傻小溪,你都叫我哥哥了,我怎麼能呢?你還這麼小,你不明白……」
夜裡,兩名天兵突然而至。
「水神,龍王在天庭參了你一本。玉帝命令我等押你回去,天庭對證!」
她用仙法招呼魚類,終究驚動了天庭,不得不提前回去。
最終,她被責罰閉關思過三日。天上三日,人間三年。她偷偷地跑回去找他,卻怎麼也尋不到。
直到,她看見他的墳墓。
聽人說,他四處找他的妹妹,還打鬧縣衙。結果,縣官以擾亂公堂的罪名,打了他六十大板。他一介書生,怎經得起?未打完,他便嚥氣了。
身體裡的水拚命地往上湧,再也止不住,她坐在他的墳墓前,沒日沒夜的哭著,哭著。身上的水越來越少,而她也越來越虛弱。
這個時候,天降大雪。她覺得自己要慢慢凝固了,迷糊之中她聽到有人說,去尋他的下一世吧。
她醒來的時候,她驚異地發現她已經被開除神籍,成了一隻雪妖左思。因為玩忽職守——她哭了太久,水源流失太多,釀成了人間的苦難。
她不管這麼多,她去了妖鏡湖,知道他的下一世是出生在皇室,皇家第九子東方沐。可是,東方沐九歲便折了。
如此,她便不能等著他長大了。不,就算逆天命,她也要讓他活下來。
她在惠國遊蕩了許久,還順手救了白蓮族——不過是利用她僅剩的水靈護住了白蓮族賴以生存的命脈。她不知道,來世會發生什麼,便要求白蓮族殿下許下承諾。在她靈力召喚的時候,救一個人的性命。
她不曾料到,左思的意念卻在聞妙音上響應——只因欠了司徒一家。也是因為如此,花解語忤逆凝嫣,救走了聞妙音。而凝嫣,差點葬身春城。
一直到東方沐九歲那年,左思陰差陽錯去了皇宮,她不知道如何才能救他。每每看著他從面前走過,心裡不免悲涼。這一世,她與他還是不可能。
人妖殊途,年歲隔得太遠,這一切都讓他們沒有半點相戀的可能。
直到她發現,皇上對她言聽計從。
她說,皇上,我要你立下詔書。他日你駕鶴西去之時,你的皇后要陪葬。除此之外,我要你的傳國玉璽,你可答應?
司徒家有一長女司徒沅,秀外慧中,賜給十四王爺東方赤為福晉是極好的。皇上可以傳她入宮一見。
皇上想都不想便答應了。
她拿到玉璽,轉手給了太子東方磊。畢竟處死了他的母親,這個就算對他的補償。
大殿外,她翩翩起舞,落雪紛紛,她也化身于飛雪,消失得無蹤無影。
空氣中還殘留著她的氣息和聲音:皇上,若有緣自會相見。
她再次去了妖都,不想在路上碰到一個老道。他正在和一隻樹妖搏鬥,樹妖似乎受了極重的傷。
她不忍,便出手相救。
老道,你休要欺人太甚!妖若有情妖非孽,人若無情怎為人?
她由仙淪落妖道,道行卻是很高,輕而易舉的擊退了老道士。
多謝。
她頭也不回,舉手之勞。
你是……
雪妖左思。
樹妖自是感覺得到,她並非一般的雪妖。當然,他也不是一般的樹妖,他是後來統治妖都的妖皇。
她尋了幾日,才找到人間一個最美的女子煙陌。那日,下著大雨,她撐著破傘,敲了她夫家的門。
她耗盡了所有的法力,投入了煙陌的肚子。
但願一切來得及。若有來世,為君傾城。
若有來世,為君傾城。這一世,她的確傾國傾城。她叫邵凝嫣,剛出生之時,雪落不止。那老道記仇,尋上門來,說她是天煞孤女。硬是逼得她流離失所,寄人籬下。
邵凝嫣,邵者,召爾,凝者,固也,嫣亦煙。邵凝嫣,是呼喚前塵。前塵如煙,故求得『凝』。唯『煙』不散,前塵不去。
陸謙,他是……
我是東方沐。
從此以後,我就是風息了。
我們長你許多,你為何不叫我們哥哥?
就是不叫就是不叫。
她只是不想叫風息一個人哥哥,但是怕被人知曉心思,連帶著陸謙也不喊了。風息……哥哥,妹妹是不能喜歡哥哥的。
所以,她一遍一遍喚著風息。
再一次回到妖都的妖鏡湖的時候,那成片的曼陀羅卻是勾起了她前世今生的記憶。若有來世,為君傾城。可君來世,只為天下。
風息抱著她,冷眼看著妖皇,說,如果要動手就快點兒。
可是,她寧願自己死也不願他死。
最終,他還是拋棄了她。用盡三生,還是得不到他的眷戀,還是不能。
她該放棄了,她須得為天下為蒼生扭轉乾坤,彌補自己所犯的錯。
一切由她的癡念而生,一切也必須由她來結束!
所有水族聽令,惠國逆天而生,人魚王族蒙難。若想結束一切,明日聽我號令,水淹惠國!
天下第七樓,她作為下一任樓主,有著號令天下的權力,代價是——七殺絕。得七樓者,得天下,並非是因為天下第七樓裡無盡的金銀珠寶和藏寶圖,亦非失傳的絕學。而是,天子令和恩德令。
天子令令天子,天子玉璽也是進天下第七樓拿錢財的憑證。作為交換,天子也必須寫下字據以承應天下第七樓的一個要求。
恩德令,顧名思義,施恩德聽號令。天下第七樓創立數千年,廣施恩德。上至朝臣,下至販夫走卒,沒有沒受過天下第七樓恩惠的。恩德令出,就必須聽從號令,不論是要拿出家財還是身家性命都必須聽從。
故此,得七樓者得天下。
除了天子令和恩德令,司雲朵留給她一句話,一句她永遠都不明白的話。
她說,sorry,I never want to do this。(對不起,我也不想這麼做)
七殺絕,不過一個借口,一跟導火線,他們七人注定殊途。
天子令已出,風息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