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息,天下第七樓七殺之首。殺人絕技,風雲決。殺人時,雲散風息。風息位居七殺之首,不僅在於他的武學造詣,更在於他的睿智,他的冷靜。
風息,風的歎息。當初樓主為他取這個名字的時候,便是他東方沐的重生之日。龍生九子,除了殘念,誰人能知他就是皇后當年處心積慮想弄死的九皇子呢。他的生母,甄妃只能放火燒宮,擾亂視線,才讓他逃過一劫。更有三朝元老岳將軍的兒子拚死護送。沒人知道,殘念就是當年護送他的侍衛。沿路的追殺,沿路的藏匿。他看到躲藏過的那些大臣的家,遭受牽連,無一倖免。他知道他的皇兄全被謀殺,除了皇后的子嗣,除了那個什麼都不如人的三皇哥,而他活著,異樣艱辛的活著。他開始恨那個沉迷丹藥試圖飛天以至於病臥床上的父皇。
殘念身受重傷,他要活下來,無論如何也要活下來。他只好拚命的跑,陸尚書的府邸。母妃說過,陸尚書是個值得信賴的人。可是,裡面的慘象讓他再次失望。皇后的人已經下了毒手。他看見月光下,一個男孩用鏟子在費力的挖著坑。他要救他,那個男孩一定是陸尚書的兒子!一路的跌跌撞撞,終於暫時擺脫追殺。三個孩子在那個破廟裡歡呼雀躍的力氣都沒有,他在想,他能活下來麼?他們能活下來麼?他看著那個和他差不多大的男孩,聽到那個女孩喊他陸謙,聽到他喊她嫣兒。果然是很要好的夥伴吧。他暗自冷笑,出身皇家的他,活著如此艱辛。在平常百姓羨慕的錦衣玉食下,惶惶不可終日。他們九兄弟一起唸書,一起練武,一起用膳,他們的心卻從未繫在一處。他們要超越彼此,才能讓母妃多些榮耀,才能讓那個父皇多看他們一眼。他們不敢深睡,生怕一不留神就再也醒不過來;他們吃喝拉撒也是極度小心翼翼。
陸謙為他們試毒,嫣兒那樣自信滿滿的說:「陸謙不會死。」
他看著這個粉妝玉砌的女娃娃,又有了活下去的堅定信念。一起跌進破廟底下暗藏的水晶宮,一起手牽著手往著不可預知的前路上行進著。
天下第七樓裡,他們相偎相依。經歷了生離死別,懂得了仇恨,他們的性子變得沉穩,變得隱忍。他發誓要為母妃報仇,也發誓為了蒼生得天下。大多時候,他在看書或著練功,總是能聽到凝嫣歡呼雀躍的聲音。
風息,風息,我抓到魚啦!
風息,等等我。
風息,你嘗嘗看,好不好吃?
漸漸地,他竟然習慣了,只要聽不到凝嫣的聲音,他就覺得心裡煩躁。
他記得第一次帶凝嫣出去,缺牙的她發音還不准。可是,哪怕被他推倒受了傷,她依舊笑得很甜。
她說,因為沒有痛到死掉啊。
他帶她去成衣店,她卻挑了一件冥婚的衣服。
她說,穿著紅色衣服,那背上的血跡就看不出來了,就算不小心扯動了傷口也不怕。
那一刻,他的心突然變得柔軟。
他在想,報仇真的那麼重要麼?如果不報仇了,帶著嫣兒逍遙山水之間,多好。
他頓時為他不該有的想法嚇了一大跳。
他記得面臨死亡時的嫣兒,她明知道她口口聲聲說的好哥哥是要毒死她的,她還是笑得很甜。
她滿心歡喜地為她的安哥哥煮麵,他卻看不下去。
他拉著她,大聲吼著:他要殺了你,你居然還有心思給他做面?你聽到沒,他想殺你!他想要你死!因為你是『天煞孤女』,因為他覺得邵家的不幸都是你造成的!他要殺你,你知不知道!
而嫣兒早已淚流滿面。
那個時候,他才知道,她比誰都明白。
他看著她把整瓶的鶴頂紅往嘴裡倒,聽到她說
嫣兒不怕死,可是嫣兒怕疼。
她說,放了東方沐好不好?
那個時候,他在想,為什麼她學不會恨?
他背著她,到處敲醫館的門,那一刻他很害怕,害怕她會死。
他記得,那是第一次,他喚她阿嫣。
他記得,有一次他看皇榜,知道了皇后死掉的消息過於高興,便忘了嫣兒。她坐在屋簷下,等了很晚很晚。
陸謙不顧一切地出去尋她,哪怕知道城門早就關閉了,此時進城不便。
而他偷偷地跟著,看著陸謙為她解圍,看著陸謙背著她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聽到陸謙問,有多喜歡?
嫣兒笑著說,好多好多好多的喜歡。
從那時起,他不知怎地,對陸謙生了芥蒂,而嫣兒,也不再親近。
他記得那年嫣兒中了歲月飛花之毒,他攜著雲逸去海底搜羅血珊瑚。雲逸潛入海底,才知道世間根本就沒有血珊瑚,珊瑚本就是淡粉色,尋常藥物。
可他不能就這麼回去,他必須救嫣兒。
血珊瑚,血色珊瑚。他狠狠地劃向自己的手臂,鮮血流出,滴落在珊瑚上,被盡數吸收。血吸收的越多,珊瑚的顏色也就越接近血色。
嫣兒的毒得到抑制,只是每隔一段時間,他都必須血喂珊瑚。
他記得,要開青樓時的凝嫣。
她做到了,卻是因為巡撫百般刁難,諸事不順。
他派人取了巡撫的首級,讓她無後顧之憂。
他記得容顏盡毀,學了媚術的凝嫣。
她學會了恨。
乞巧節前夜,她說,明日便是乞巧節,可否陪她?
他應允了,滿是心疼。她在他的計劃裡,舉足輕重。
只是,她不應該恨。
第二日,他來了,不知為何看著她換了白衣,心底不暢快。他失約了,他瘋狂的喝酒,發狂的在綠影身上得到滿足感。
他與她,終究越走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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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大殿之上,風息摸著落羽,神情蕭索。殘念看著,欲言又止。
「我知道,不必多說。」
落羽,是她留給他最後的念想。她墜崖之前,為他奏起箜篌,弦上還殘留著她的血。弦聲有異,他如何不知道阿嫣把玉璽藏在了落羽內?!
只是,取了玉璽便要毀了落羽。
「天子令已出,皇上三思。」
轟——
他親手毀了落羽。
外面的雨,自他回來之時起,一直下個不停,他有些隱隱的擔憂。
「皇上,大事不好了!錢塘水患,江湖決堤,已經淹了不少地方。京都也岌岌可危……」
「皇上,這雨不停難以建堤……」
「皇上,有民生暴動,斥責朝廷袖手旁觀……」
「皇上,敵軍入侵,前方軍情十萬火急……」
「皇上,大雨剛停,又現蝗災,瘟疫橫行……」
「皇上,國庫已無餘銀,難以賑災……那些富庶之家不願捐銀……」
「皇上,郁妃娘娘歿了。」
「皇上,京都今日瘟疫橫行,無醫者肯相助……」
多災多難,惠國就要毀在他的手中了麼?風息坐在龍椅上,俯視著來上早朝的官員——已經所剩無幾。
「啟稟皇上,今日有六人到朝。逃了七位大臣,病了三位。」
「朕知道了,諸位愛卿辛苦了。」
「臣等願為聖上竭盡所能!」
「那就有勞……諸位了……咳咳……」
「皇上保重龍體要緊!」
月卿宮。
「臣明日便啟程了。」殘念看著窗外滂沱的大雨,暗自歎息。
「嗯,朕特地為你餞行。」
「皇上,還記得你以前告訴臣,你對純妃娘娘(羅七七)是有寵無愛嗎?」
「朕記得。」
「我以為皇上是因為靈芝公主才會寵溺純妃娘娘,如今,我才知道,皇上是為了凝嫣昔日的影子。為何不告訴她,你早就把她的金肚兜換下?」
「相知相識,此生已無憾。」
「皇上保重。」
風息點頭,他已病入膏肓,如何保重?
「這錦囊你且拿著,等你到了那裡再打開便會知曉如何做。」
殘念走了。
風息躺在床榻上,尋找凝嫣的氣息,安然入睡。
小酒,我們不能……中了東方晟的奸計。
阿嫣……
殘念,待會兒把唐水帶走!
小酒,你輕點兒,你要把我的衣服都要撕破了。
阿嫣,不疼,不疼。
小酒,你看這燈,真漂亮!
風息,我想離開這兒。
風息,我已經……髒了。
「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皇上駕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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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蓮池。
「花解語,你今日的氣色不錯。」
池中一隻花骨朵冒出。
「不成不成,你法力還弱得很,不要出來了。」
花骨朵又縮了回去。
「看你委屈的,再過個幾千年,你就可以得道成仙了。到時候可不要又過不了情劫!」
花骨朵不樂意了,再次冒了出來。
「我跳舞給你看可好?」
白衣飄飄,在白霧縈繞的蓮池更顯飄渺。
凝嫣腳尖輕點,衣袖揮舞。
心猛然抽搐,一個趔趄,凝嫣跌倒在地。
嗒-嗒-嗒——
手腕上的相思扣無故散落……
凝嫣眼淚不住下落,視線中的一顆顆紅豆漸漸模糊,也漸漸腐朽……
原來,相思也會腐朽……
蓮池中的花骨朵極力探望著,怎麼了?怎麼了?
「花解語,我沒事……」話音未落,她的眼淚再次溢出……
這一刻,大雨停了,惠國亡了。
殘念打開錦囊,上面寫著——追隨新主,為蒼生求福。
殘念追隨趙匡胤的軍隊,忠肝義膽為蒼生。其後人岳飛,更是精忠報國,流芳百世。
這一刻,枯顏做了嫁娘,和唐水拜堂成親。
之後,始創唐門。世人只知,唐門精通暗器和毒術。卻不知,唐門當家唐水精通醫術和賭術。
「好好好,都聽夫人的!」
這一刻,素弦和邵安一起品著新釀。
「如何?」
「不錯。」邵安難得笑了。
這一刻,陸謙挑著水回來,小巴迎了上去。
「相公,累壞了吧?」
「還是娘子辛苦。」
這一刻,大地復甦,江水逆流,蝗蟲消匿。
消失的,除了時間,便只有短命的東方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