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敖昌,蘇焰本應是痛恨的,可這樣一個令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人,卻是和自己最為親密。那些糾纏的日夜,那些相融的時間,彷彿是生命中最深的烙印,再難抹去。
有些事,無需刻意地去記起,那本就是從不會磨滅的印記。
回宮後的蘇焰,彷彿成了這世上最孤寂的人,她常常獨自站在城牆上望著東海的方向,望著那個給自己帶來無盡恥辱的地方。
「陛下,天氣熱了,太陽底下曬著對身子不好。」玲瓏舉著傘站在一旁,小聲地提醒。
蘇焰轉頭看了看玲瓏,她的眼神總叫人想起誰,腦中卻拼湊不出完整的面容:「玲瓏,這宮裡……是不是有人跟你長得很像?」
玲瓏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汗,一面歪著頭想了想:「好像沒有啊,陛下。」
蘇焰垂下了眼瞼,輕聲說道:「那算了。」
玲瓏見她一臉失落,忙伸手替她扇著風,笑著問道:「陛下,你想說什麼?」
蘇焰搖了搖頭,轉頭又看了一眼,遠遠地,可以看見蛇姬正扭著腰身走來,便笑道:「去把國師叫來。」
「是。」玲瓏屈膝行禮,將傘遞給身後的宮女,叫人替蘇焰擋著太陽,這才提著裙擺下了城牆,迎著蛇姬跑了過去,「國師大人,陛下請您去說話。」
蛇姬昂頭望了望,蘇焰站在高高的城牆上,正微微地笑著,便點了頭應下了:「這就隨你一同去。」
見蛇姬慢慢地上來了,蘇焰屏退了宮女,倚靠在城牆上等她上前來行禮。
「參見陛下。」蛇姬微微頷首,不卑不亢地請安。
蘇焰彎眼笑了笑,上前去執著她的手,柔聲道:「國師不必多禮,朕叫國師前來,是有要事跟國師商量。」
「還請陛下直言。」蛇姬皺了皺眉,面上卻帶了三分笑意。
「朕記得國師說,喜歡斯年殿下,是麼?」蘇焰見她有些疏離,便也不再放低身段,重新靠向城牆,睞著眼看她。
蛇姬心中動了動,抬起眼來對上她的視線,心裡一番滋味攪著,說不出是個什麼感受。
韶斯年已經死了,蘇焰卻不知道。莫離已經不在了,蘇焰也不知道。
她這一生,看似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其實卻是什麼都沒得到,只是永遠地生活在別人的棋局裡,每一步都不是自己的意願。
心中想著,頭上便輕輕點了點:「是,蛇姬不敢欺瞞陛下。」
蘇焰眼中的笑便真切起來:「斯年殿下的事,想必國師也有所耳聞。他被皇弟陷害,驅逐出了君子國,原本投靠我國,幾日前卻不辭而別。雖然已經失去皇族的身份,如今的他卻是自由之身……」
「陛下的意思是?」蛇姬走近了幾步,牢牢地盯著蘇焰,她在想什麼,自己似乎有些明白。
「朕是想……」蘇焰有些尷尬,轉過頭去幹咳了幾聲,「既然國師對斯年殿下一片真心,倒不如去他身邊……有國師照顧斯年殿下,朕倒也放心的很。如今不必再為那些朝政瑣事困擾,你二人做對神仙眷侶豈不美哉?」
蛇姬無奈地笑了笑,只覺得她心思有些簡單了:「陛下可忘了?斯年殿下不喜歡蛇姬,更何況……蛇姬怎能為了兒女私情,棄國人於不顧呢?」
蘇焰伸手扇了扇,訕訕地笑著:「國中的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自然會找人來暫代,等到斯年殿下羽化西去,你再回來也不遲。」
蛇姬有些驚訝,伸手搭上了她的肩去:「陛下,你已經全為蛇姬想好了?」
蘇焰點了點頭,轉身又去望著遠方:「人生苦短,若能得一心人,又該多好?你說過,不在意斯年只是凡人,百年後這個世上就再無他;你也說過,就算他不在了,往後的千萬年,你也可以靠這短短的回憶生活下去。我不能擁有的東西,希望你們可以擁有。」
「可是陛下……」蛇姬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似乎主意已決。
蘇焰卻彷彿一下子亢奮起來,回頭招過玲瓏吩咐道:「傳群臣在子母河邊覲見,朕有要事宣佈。」
不多時,眾臣齊聚子母河邊,連百姓也圍起了人牆來看。最叫她們躁動不安的是,竟是子母河的乾涸。
蘇焰坐在御輦上,她的身旁是白衣的月歌。
所有人都匍匐在地上迎接著這個新任的帝王,為她身邊的男人竊竊私語,為那乾涸的子母河惶恐不安。
蘇焰站在子母河邊,神情肅穆:「子母河干了,為了不驚擾民心,朕特意封鎖了消息,如今,朕已經找到水源,還請子民們見證這一時刻。」
月歌轉頭輕輕地問道:「你真的要這麼做?」
蘇焰點點頭,笑道:「開始吧,這是你答應過我的。」隨即高呼道:「願諸神庇佑我女兒國,千秋萬代。我蘇焰今日在此,願以我的鮮血為祭,懇求上蒼賜予我女兒國子母河的河水永不乾涸!」
月歌心疼地看她一眼,然後只見劃過一道光束,蘇焰的手腕上瞬間多了一條傷口,鮮血汩汩地流出,滴入子母河的河床。
所有人屏息凝神著,不敢發出一言,都緊張地看著蘇焰的一舉一動。
忽然間,只聽水聲「噗噗」地從地下傳來,河水忽然破土而出,清透的河水湧動著,在乾涸已久的河床裡奔騰。
所有的人歡呼起來,齊齊地拜了一地:「吾國昌盛,久興不衰!」
月歌心疼地拉過她的手,指尖輕輕拂過,那傷處便結了一層痂。
蘇焰卻全然不在乎,振臂高呼道:「子民們,這位仙人的法術你們也看見了,朕今日,要冊封這位仙人為我國的大祭司,保佑我國民千秋萬代!」
蘇巖聞訊,慌忙上前勸道:「啟稟陛下,我國中皆為女子,從來不曾有男子在國中為仕只說。更何況,我國已有女媧徒弟為國師,不需要再有其他的仙人!」
蘇焰轉身坐上御輦,拋下冷冷的一句,擲地有聲:「那便讓仙人將子母河收回吧!」
她眼中的寒意,瞬間凍結了整個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