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好嗎?」月歌與她執手相看,這一刻的安寧叫人覺得如此不真實,就像一個隨時會破掉的泡泡。
蘇焰緋紅著臉,低頭不去看他:「可是……」
月歌伸手捧住她的臉,看著她的眼睛說道:「不會再像上次那樣了,只要你確定了心意,我就不會再讓他把你帶走。只要,你願意。」
蘇焰的眼睛看向一旁,鼓著勇氣終於把壓在心上的那句話說出口:「女兒國呢?女兒國怎麼辦?」
月歌的手鬆了一鬆,但隨即他又恢復了笑臉:「我等你。這一世,你是逼不得已,所以我會等你。人的生命很長,生生世世的輪迴永無止境,我並不急於一時。我會陪你過完這一世,陪你治理女兒國,等你來世以自由身與我相見。到那時,不管你是人還是妖,我都會來找你。」
「如果……我依然投生在女兒國呢?」蘇焰有些沒底氣,那些對未來的承諾,還沒在未來相見,誰又敢去相信。
「不會,我不會讓你再走一遍這條路。」月歌將她摟在懷中,溫軟的像化開的濃糖。
巨鷹歡悅地振翅,繞著兩人嘶鳴不已。
月歌扶著蘇焰坐到巨鷹的背上,微笑著說:「陛下,讓我帶你回到人間。」
多久沒有在土地上好好地行走了?多久沒有在陽光下開心地笑著了?
蘇焰慢慢地走在歸海城裡,身旁是一襲白衣笑容溫暖的月歌,兩側是擁擠喧囂的人群,沿途的叫賣聲,吵鬧聲,笑聲,太過真實,真實的像一場環境。
轉過頭感恩地向著月歌輕笑,蘇焰心底裡的開心難以言喻。
「你總望著我笑什麼?」月歌伸手摟了摟她的長髮,明知故問。
「謝謝你。」蘇焰咬了咬唇,低頭躲閃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勇氣,看著他的眼睛笑道,「謝謝你來找我,謝謝你帶我走,謝謝你願意等我到下一世,謝謝你……不要求我承諾。」
「傻瓜。」月歌笑著,輕輕點了點她的頭。
原本擁擠的人群忽然分散開來,所有人都自主地向兩邊散開,把中間的路留下。
「怎麼了?」蘇焰的好奇心被牢牢地抓起,在月歌的身後探頭探腦。
月歌忽然轉身蒙住她的眼睛,聲音聽起來讓人感覺是那麼哀傷:「蘇焰,不要看,答應我……不要看。」
「到底怎麼了?」蘇焰伸手想要推開他,一不留神卻被人群擠得前行了幾步。
「蘇焰!」月歌低呼一聲,來不及伸手去拉她,蘇焰卻已經離開了身旁。
讓所有人不約而同避讓的,是一個伏在地上重重頓首的人。
三步一叩首,額頭重重地磕在青石板的路面上,畫了長長的一道血痕。
蘇焰正要回頭招呼月歌,面上的笑卻僵在臉上。
那個滿眼虔誠,將凡塵忘卻在心外的人,卻是化龍而去的敖昌。
「這位公子可是個癡情種啊,聽說他的心上人重病,為了救他的心上人,他要從歸海城一直磕頭到南海紫竹林,求得觀音大士來救命。」圍觀的人指指點點,那些小聲的議論像驚雷一樣在蘇焰的耳內炸開。
蘇焰愣怔著,有些茫然地看向月歌,他卻收斂了笑意,輕輕點了點頭。
那個驕傲萬般,縱是玉帝在前也不肯躬身的敖昌,如今卻在大街上三步一叩首,任由凡人在身後議論著,卑微地乞求著觀音的施捨。
看著這個對自己百般欺凌的人,如今落魄地在人間跪拜,她本應是高興的,蘇焰的心裡卻泛著難言的酸楚。
就算從今往後再也不相見,也不該是這樣的結果。
敖昌微瞇著眼睛,起身看了看遠方,然後行三步,跪下,重重叩首。
蘇焰在他身後看著,不知為何,明明心裡沒有痛苦的感覺,卻只覺得悶得慌,視線隨著他站起又跪下,一瞬間,淚流滿面。
行三步,跪下,重重叩首。
一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手,一雙放在唇邊吻了千百回的手,猛地攤在額前,墊在青石板的路上,為他托起一片百轉千柔。
抬眼看去,蘇焰喊著淚跪在一旁,喉中哽咽著說不出一個字,狠狠地咬著唇,咬得唇上滲出血來,卻仍舊不說一句話,只是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
敖昌顫抖著伸手,輕輕觸碰著蘇焰的臉,然後像被燙傷了一般縮回來,許久,才重又伸出去,用指尖輕柔地抹去她唇上的血,低聲地呢喃著:「你沒事了?你真的沒事了?」
蘇焰握住他的手,將他慢慢地扶起,哽咽著回答道:「是,我都好了,已經沒事了。敖弦殿下用他的命換了我的命。」
敖昌的身子僵在原地,張了張嘴,眼角卻瞥見了一旁的月歌,隨即踉蹌著掙脫了蘇焰的攙扶,笑出聲來:「呵呵呵呵,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我敖昌,自以為用情多深,卻終究誰都比不過!我誰都比不過!」
「敖昌!」蘇焰上前去,伸手想要再扶著他,卻被一把甩開,跌入月歌的懷裡。
「不要碰我!我不配……我不配!」敖昌一面笑著,一面跌跌撞撞地轉身離去,不顧行人碰撞,口中只不斷地怒喝著:「滾開!都給我滾開!」
「你想跟他回去麼?」月歌扶著蘇焰站好,隨即將雙手攏在袖中,不動聲色地站遠了幾分,再也不像先前那副親暱的模樣。
蘇焰捂著胸口,悵然地看著他:「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不要問我,什麼都不要問我。我這裡,好像沒有心一樣,感覺不到難過,感覺不到失落,卻莫名地堵得難受。他的身邊,我不想回去;女兒國,我也不想回去;好像這世上,哪裡都不是我能容身的所在。」
月歌長吁了一口氣,忽然就笑了:「蘇焰,你說……我是不是又來晚了?就像當年一樣,一切都太晚了。」
「我……」蘇焰回頭看了看漸行漸遠的敖昌,握著手十指交錯,卻不知如何應對。
月歌撫了撫她的長髮,重又深深地歎息:「不會,我不會再像當年那樣,你不是鈴蘭,你是無心的蘇焰。不管你在我之前遇見了誰,我都不曾來晚。只是,我也沒有來對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