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妹子對著宋小子張口就是罵屁,眼光真好,嘿嘿!太對俺的胃了,日後俺有機會定要同她義結金蘭!」笑得一張嘴幾乎咧到耳朵邊的五大三粗鐵漢是燕家軍左翼石大先鋒,為人最是爽直豪邁。
「是啊是啊!」
「對啊對啊!」
「嘿嘿哈哈!」
燕青郎挑眉環視幾個心腹大將,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敢情這都是看好戲來著?
「不餓的都到外頭點兵對練去!」他冷電般眸光一掃,沉聲道。
剎那間個個噤若寒蟬,慌忙立正站好,連老軍師也不例外。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其中一隻大提盒,頓時濃郁誘人的烤羊排香氣四溢,一堆男人瞬間跟餓死鬼投胎似地撲了過來。
「哇,好東西呀!」
「將軍對不起,俺以後不敢了,能給俺一根骨頭啃啃先?」
在一陣混亂搶食中,燕青郎穩穩托著那隻眼熟的籃子,以前曾在野店見她裝盛過食物,漫步轉至屏風後方的寢帳裡,在簡單的方木桌邊坐了下來。
不知怎的,他就是覺得這只籃子裡的東西應是給自己的。
籃子上保暖的青棉布掀起,裡頭是泛著淡淡米香和熱氣的一瓦罐米粥,黏稠雪白的米粒間浮沉著幾枚胭脂色的紅棗,一迭巴掌大用蔥油揉煎成的餅子,一缽撕碎了的醬香烤羊肉,底下放的是小盆的清蒸魚。
籃子底下壓著張紙箋,上頭端正濃黑的墨字並不娟秀,卻別有一番趣致……
大將軍:
也不知準備的夠不夠吃,不過依小女經驗判斷,男人扒起食來如狼似虎的,連盤子都能吞了,還真擔心您搶不過他們,這籃子裡都是您曾在野店裡點過的菜,可別再挑食了。
玉米恭敬拜上
「還恭敬拜上……這信裡又有哪個字眼恭敬了?」他喃喃,可深邃眸底卻掠過一抹掩不住的瀲瀵波光,似笑。
動手舀起一匙的秀麗米粥,那粥濃稠香滑中加上一丁點紅棗的甜味,一入口,淡地化進了五臟六腑裡……
晚間,玉米揉拉了一盆子彈牙的麵條,下在由木耳、冬菇、肉片、筍乾熬成的沸騰高湯裡,點了三次水後,臨起鍋前打下兩個雞蛋攪成了金黃如雲朵的蛋花,盛在雪白描青大瓷碗裡,再淋上點烏醋、香油,撒上芫荽就成了。
幾樣小菜是鹽水滷鵝、油燜蝦、芋泥鑲藕片,點心是羊酪蒸蛋,待放上大托盤後,連她自己看了都不免飢腸轆轆了。
將整只大托盤交給劍蘭後,她快手地清乾淨了灶台,用灶口裡炭火的餘溫燜熟了一荷葉包的糯米粉蒸肉,再配上剩下的麵湯就能打發一餐了。
在吃著入口即化的粉蒸肉時,她滿足地瞇起了眼兒,可是吃著吃著,不覺又一陣心酸酸了起來。
「小糧也最愛吃這道荷葉糯米粉蒸肉的。」她心情低落了下來,瞅著面前的粉蒸肉發呆。
也不知小糧一個人撐不撐得住?野店生意有沒有受影響?她不在,小糧就算累得狠了,也沒人可說去……
吃下肚的美食沉甸甸地壘在胃底,堵得她胃一陣陣生疼,她努力想眨去眼底浮上的熱霧,卻發現連鼻頭也酸楚了起來。
這才過去沒幾天,接下來還有二十多天要熬,她在這將軍府裡是過得挺清閒的,可小糧那兒定是兵荒馬亂、求助無門吧?
驀然一個念頭竄過腦海,玉米猛然抬起頭來,眼底亮起了小簇的希望光芒。「對了!」她霍地站起身,激動地一拍大腿。「還是有法子的嘛!」
玉米當下興沖沖地往大將軍的寢居方向沖,雖然在門口依然被壯得跟山似的護衛給擋下了,但是很快又放行,就這麼大搖大擺地闖進燕青郎的「閨房」。
梳洗過後,黑髮以玄色帶鬆鬆綰在肩後的男人坐在桌畔,鷹眸微斂,修長大手握著箸正夾取一片滷鵝片吃著,在她氣喘如牛蹦進來的當兒,連頭也未抬。
「吃了嗎?」
「呃,吃了……」她一時反應不過來,點頭又搖頭。「還沒,不過也可以算是吃了。」
「來人。」他低沉渾厚嗓音淡然一喚。
「在。」外頭聲如巨鐘的回應嚇了她一大跳。
「再備一副碗筷來。」
「是!」
玉米愣了好半晌才會意過來,小臉熱熱地漲紅了起來,結結巴巴道:「不不不用啦,您自個兒吃就行了,我不餓……」
況且坐下來同他共桌共食,這也太不成體統了吧?而且天知道會不會又犯著這將軍府中的哪條軍法?
她小心肝兒評評跳著,腦中一陣胡思亂想,小圓臉一陣紅一陣白又一陣青,五花十色變化多端,倒教燕青郎看得嘴角抽動忍笑連連。
有時真想敲開她腦袋瓜,瞧裡頭到底都塞了些什麼?
「坐。」他命令道:「吃。」
她一抖,不敢再拖拉囉唆,慌忙接過護衛送進來的碗筷就一屁股坐了下來。可是這碗筷就擺在門外頭不成?不然怎麼來得這般飛快?還是……
「怎麼了?」他察覺到她臉上的古怪之色。
「我不會搶了外頭那位護衛大哥的飯碗吧?」她小小心心地問。
咦?是錯覺還是怎的?外頭好似傳來了一個倒抽涼氣的聲音?
她抬眼看著面色端凝的燕青郎,眨了眨眼……剛剛在他瞼上閃過的是咬牙切齒的不快嗎?
不對,肯定是她眼花了,燕大將軍這張面癱嚴重的俊臉幾時有過「冷靜」以外的表情了?
「他們動作素來快捷。」他不著痕跡地將整只托盤往她面前稍稍移了過去。
「哦……」玉米這才恍然大悟,滿臉興奮地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輕功?對吧對吧?」
「你……」她臉上這麼熱烈激動的崇拜表情還真礙眼。
「欸?」她一愣,歡快的笑容還掛在小圓臉上,不明白他為啥臉色又突然變黑了?
「不吃就出去。」燕青郎重重哼了一聲。
「……是。」她吞了口口水,縮了縮脖子,弱弱地咕噥道:「可是人家本來也沒有說要留下來吃嘛……」
他瞇起眼,目光如寒刀。「嗯?」
「沒有沒有,小的能陪在將軍身邊同桌共飯乃畢生光榮之事,哈,哈,將軍您吃呀,不要客氣,就幾道家常菜,吃啊吃啊……」她慌得語無論次胡說八道起來。
……嗚,她真是痛恨自己的無膽兼狗腿。
「倒茶。」他冷冷道。
「是!」她忙慇勤地斟了杯茶。
「今晚原是打算吃些什麼充數?」他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地問。
「荷葉糯米粉蒸肉和麵湯。」她愣了一下,老實道。
「以後便跟我一起吃吧。」他隨口交代。
「喔……嗄?」她睜圓了眼睛,愕然地瞪著他,連筷子掉了一支在桌上也沒發覺。
「難道你不敢吃自己做的飯菜?」他眉挑也未挑一下。
「有什麼不敢的?」她先是茫然,接著會意過來後登時拍案而起,火大嚷嚷,「喂!你這是影射我做菜手腳不乾淨……」
「那就這麼決定了。」他一錘定音。
玉米所有的抗議瞬間卡死在喉頭,面色卻黑如鍋底,深深徘徊在想掐死他,或是把飯菜全倒在他頭上的衝動之間。
「我說燕大將軍……」她氣憤的開口。
「嗯?」
「不惡搞我你會死嗎?」她一臉氣急敗壞的,「上次被你脅迫進將軍府當廚子我認了,誰教我走私了你家的吃食,我甘願就戮……」
「『甘願就戮』不是用在這裡的。」他指出。
她一愣,頓時更加惱羞成怒。「我我我……我就愛這麼用你管我?東疆又不靠海,大將軍你未免也管太寬了吧?」
「今天吃了嗆菜,膽子還大了。」他目光一冷。「嗯?」
她霎時腦子一轟,頸間一涼,好不容易鼓起的氣勢瞬間弱成了一汪秋水亂亂流,結結巴巴虛虛地道:「本、本來就是嘛……而、而且不就打個商量……廚子也有發言權的……」
燕青郎不動聲色地盯著她,「哦?」
娘的喂,怎麼明明他既沒發飆又沒咆哮,為何光是被他的眼神一盯,她就開始渾身發毛,膝蓋發軟,有種想奪門而逃的衝動?
「我、我也就提個個人意見……」她吞著口水,訕訕地陪笑道:「大將軍,您不同意就、就算啦……有話好說,好說……」
「嗯。」他深邃銳利黑眸終於掠過一絲滿意。
見他嚴峻冷肅的臉色總算有些許緩和跡象,玉米忐忑不安的心稍稍鬆弛了下來,這時也顧不得檢討自己前倨後恭的可恥慫樣了,忙殷殷切切地幫忙夾菜。
「飯菜都快涼了,您快吃啊!」
燕青郎抑下嘴角那絲勾起的笑意,略略吃了幾箸菜蔬,忽而心念微動地抬眼望著她,「今晚你來,原是有事?」
「噗!」玉米剛剛替自己添了碗麵,一口湯甫喝入嘴登時噴得到處都是。「咳咳咳……」
他大手輕拍著她的背,注視著她咳得漲得通紅的臉蛋,蹙眉道:「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值得你急得連喝口湯都給嗆了?」
「咳咳……不,不是啦,咳!」她是給心虛的,尷尬地邊咳邊道:「我這豬腦袋……其、其實我是想來跟您討個情的……」
「討什麼情?」他的手猶撫在她背心處,感覺到掌心底下的柔軟溫暖,驀然間又似被燙著了般迅速收回,俊臉古怪地一熱,健碩的身子也僵挺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小女擔心家弟獨自一人應付不了野店上門的食客,所以想求告將軍,不知道能否每日讓小女回去幫忙兩個時辰,當日即去即返,保證絕不耽誤將軍您的一日三餐加夜宵,未知您意下如何?」玉米起身朝他福了福,談吐姿態恭謹溫雅,令人好生刮目相看。
只可惜俏媚眼做給了瞎子看。
「不行。」他二話不說,一句打死。
「要不一個半時辰?」她急了,「還是一個時辰也行,一個時辰好歹勉強夠幫我家小糧揉揉麵團、醃醃羊肉什麼的,既能幫上手,又不誤了府裡的差事,我想過了,沒比這盤算更妥當的了。」
「你當我將軍府是什麼?愛進便進愛出便出?」燕青郎見她心心唸唸都是自家弟弟,沒來由一陣氣悶,冷冷地道。
「若不是給你逮著小辮子,這將軍府誰愛進啊……」她小聲嘀咕。
他臉色一黑,黑眸瞇起。「此事休再提了!」
「嗚,大將軍不要哇……」她大驚失色,小臉苦極。
笨蛋!嘴那麼快要作死啊?!
眼見原就渺茫的希望又被自己不經大腦的快口堵死了活路,玉米這下子恨不能找根繡花針把嘴巴縫上才好。
「如果你真這麼堅持,倒也不是沒有通融的辦法。」他莫測高深地盯著她,忽然鬆口。
「我就知道大將軍是個大好人……」她聞言大喜過望。
「你一天出府幾個時辰,日後就補回幾個時辰。」他似笑非笑看著她。「掐頭去尾算起來,你便得在將軍府多留上十天半個月的,若你能同意,本將軍自然樂於從善如流,許你一個方便。」
方……你個大便啦!
玉米險些噴出一口惡血來,手指著他挺拔的鼻子抖了老半天,最後恨恨道:「休想!沒門!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