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盧老闆也說:「久仰王山長清名卓著,不過今日召來的這幾個,在琴曲詩詞上,都有一定的造詣。」
並指著為首的一個道:「她叫花燕芳,素以詩才聞名。燕芳,我事先已叮囑於你,把你所作的詩集呈給山長斧正,你可曾帶來?」
這時,那個叫花燕芳的女子,便鶯聲潤耳的道:「已經帶來了,只怕是卑劣之作,有污山長的青眼!」
說罷,便把一本題為《倚雲樓詩草》的詩稿謙恭地呈上。
王愷運接過,只見其字跡在娟秀嫵媚之中微露陽剛之勁,不由得驚問:「這字也都是你寫的?」
「小女子信手塗鴉,有污尊目,請山長不要見笑。」
王愷運當時心想:(這女子的手還有點靈氣,練書法下了點功夫。)
就說:「好吧,我看後交給盧觀察轉交於你就是!」
說罷,順手把詩稿放在茶几之上,不禁稱許的點了點頭。
他本想翻開詩集看看,但轉而一想:(一個青樓女子,能寫出什麼好詩來?)
但又不便當場掃了她的面子,只好說:「能否讓我帶回去,細細品讀如何?」
「山長若能見賞,妾身正求之不得,如蒙山長披閱能予以指出謬誤,則更為榮幸了。」
這時,盧老闆對其他幾位歌姬道:「你們唱曲以助酒興!」
這幾個姬女,隨即潤了潤喉,舞袖揚眉地唱起來。
除了開頭一曲,是唱的昆曲《思凡》之外,其餘的盡唱的些《鬧五更》、《思夫》、《反情》和《傅公子嫖院》等穢詞艷曲。
王愷運是個道學正統,聽了很不是味道,想先行退席,又恐失禮。
何況,他也知這盧老闆,與曾國藩有點親戚瓜葛,憑著錢財,捐了一個觀察{相當於今日的地廳級官員}的虛銜,是衡陽的頭面人物之一。
他只好以喝了幾杯白酒,以身子躁熱為名,想到後園走走,清涼清涼。
蔣松友知他性格耿直,過於迂腐。對這些曲調有些厭煩,也巴不得他離席,他們好盡情玩樂,便順口搭言:「盧兄後園有幾株紅梅,今日雪後初霽,正好踏雪尋梅,也是一番樂趣。」
王愷運對席間同坐的拱了拱手,信步來到園中。碎石砌成的一條小路上,真有幾株紅梅盛開,暗香撲鼻,倒有一番情趣。
他負手而行,心想吟幾句詩,但一時之間又想不出佳句。
正在沉吟之時,卻聽得身後一聲嬌語:「山長,您真雅興不淺呀!」
王愷運猛然一回頭,發現正是那位淡妝淺抹、名叫花燕芳的姑娘。
只見她上身穿一件藕荷色的綢面子皮襖,下系一條淺蘭色薄棉裙,臉上僅是淡掃雙眉,微微地搽了點胭脂,在寒月照耀之下,顯得甚是娟麗,給人以清幽雅致之感。
他不由問道:「你不在席前陪酒,來此做甚?」
「盧觀察擔心園中清寒,命小女子請山長回廳取暖。」
這時,王愷運突發奇想,笑道:「姑娘,你既能賦詩,眼前這白雪紅梅,正是美的境界,詩的天地,你何不即景信口吟詩,讓我見識見識!」
這花燕芳倒也落落大方,顰眉眨眼,望了望園中周圍的景色,對著迎風吐艷的紅梅凝神品味,略一沉吟,緩緩道:「既蒙山長不棄,我就信口胡謅幾句,請您不要見笑。」
於是她信口吟出:「寒月凌梅播暗香,幾枝斜隱沐清光。飄雪淚似瀟湘雨,何處春風惹恨長?」
王愷運一聽,這四句詩,論意境雖屬一般,但出於一個年輕的青樓女子之口,也算難得。他不由得正眼審視了她一番:「你這四句詩,借景把你的心事,一瀉無遺,也可算得上佳作了!」
這時,王愷運感到青樓之中,居然有這樣的女子,才華橫溢,人又豪爽,真是難能可貴,不由得有了幾分好感。
當夜,他回到書院,打開她寫的詩集。
雖只有三四十首,卻都很清新飄逸,尤其是其中一首題為《無題》的詩:
「人生離合等浮萍,夢到邯鄲便不醒。滿眼繁榮煙霧散,空留江山數峰青。」
王愷運為之拍案叫絕:「這真是個才女,可稱得上當代薛濤!」
由此,他對青樓女子的看法,也不像以前那麼固執了。
他暗想:(人,不可一概而論,不能帶顏色眼鏡看人。「十步之內,必有芳草」,「十里之內,必有知音」,此言不謬也……)
他決定第二天在當地的著名酒家「玉樓東」,定下一桌酒宴,回請那位盧觀察,也邀蔣松友相陪。在給盧觀察的請柬中,還注了一筆:「昨蒙寵召,得睹花氏之詩,深佩此女之才。今晚略備薄酌,並邀其一敘,煩兄代約。」
那位盧老闆,也就是所謂的盧觀察,見了此柬,微微一笑:「嘻嘻,我說和尚不愛葷是假的嘛,世上不愛色的男子,除非傻瓜蛋呢!如來佛祖跳出了五行山戒,也鍾情於觀世音菩薩呢!嘻嘻,這位道學先生,居然也見色心喜了!」
當晚,在玉樓東酒家的這場宴會上,王愷運一掃昨日的矜持之態,對花燕芳有說有笑:「燕芳,你的詩集我全讀了,可說得上是清詞而句,寓意殊深。我擬出資,為你付梓,分贈我之相識,也好讓我們知道,當代有個小薛濤!」
蔣松友也趁機打趣:「王兄,她既是當代薛濤,你何不做個當代杜牧呢!」
這句話使得王愷運滿臉緋紅,可是花燕芳落落大方。
她帶著媚笑:「我怎能比得上薛濤,王山長也不是當代杜牧。他是當代朱熹,我又怎敢高攀。好在王山長沒有做官,不然的話,會把我像嚴蕊那般問罪公堂呢!」
眾人聽了,不禁一陣哈哈大笑。
王愷運覺得這丫頭舌鋒不凡,說得入木三分,叫人啼笑皆非,卻又不便發火。
他不但不惱,反而從心內佩服她見識不凡。
盧觀察見他滿臉緋紅,全無惱意,立即順水推舟:「山長不要被這丫頭說中了。古來名士皆風流,做一回杜牧如何?」
「對,杜牧『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成為千古佳話。我們衡陽,也是文化之城的風水寶地,今有此名花,王兄,良機不可錯過呵!!」蔣松友在一旁湊趣。
王愷運低頭不語……花燕芳抿嘴含笑……
盧已深知王愷運對花燕芳已有傾心之意,宴會之後,乾脆快刀斬亂麻,雇了兩乘小橋,把他二人送到珠璣巷花燕芳的院中去了。
鴇兒領了盧觀察之命,已將花燕芳的臥室作了一番佈置。
本來牆壁上就掛了名人字畫,靠牆還有一架古箏,桌上整齊地擺置著文房四寶。
鴇兒在花架茶几上,又新擺了一盆弔蘭和一盆芳香蔥鬱的水仙,地上鋪了新地毯,顯出書香淡雅與古樸,使人一進入就感到一種舒適清新之感。
書案上還擺著一對特大的龍鳳大喜燭,燭光閃爍,香爐內正燃著的檀香裊裊香煙,清香入鼻。
洞房花燭的氣氛,使得王愷運如入仙境,不禁心蕩神怡。
王愷運初涉花叢,面對著這位千姿百態的名花、才女,不免顯得拘謹,不知所措。而花燕芳已是情場老手,羨慕王愷運的才華,心情舒暢,百媚橫生,設法挑動王的春心。
王愷運正值中年,在這個時候正是興奮期,面對這年華正茂的嬌嬌艷女,就算他是道學先生,畢竟不是傻瓜。一種誘惑的本能衝動,只好由之擺佈了。
第二天,盧觀察特來祝賀,並送上五百兩銀子,以供王愷運的開支。
王愷運這時真正領略到「紅袖添香夜讀書」的樂趣,不知不覺度過了一個整月。
王愷運與花燕芳的這段艷事,在衡陽、寶慶、湘潭及長沙一帶,不脛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