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代蠻後 許你終身 第十八章:弒傅
    「都說那是……」

     還沒等她說完,他便立刻打斷了她的話,「如果這世上沒有其他能填飽肚子的食物,為了生存,人一樣會互相殘殺,將人肉當做豬肉魚肉。現在人之所以沒有這麼做,不過是因為沒到這種地步而已。當到了那刻,所謂的倫理世道都變作廢話,因為求生是人的本性,自私也是。」

     「那是沒有辦法才會這麼做吧,既然現在還沒到那種地步,那就不要那麼無所謂……」

     她不否認他的話很有道理,可要她現在就接受「吃人肉也沒關係」的觀點,她卻是萬萬不能。明明一切還沒到那個地步,為什麼這麼想,為什麼要那麼悲觀?

     公孫燚遠目窗外,眼裡露出罕有的茫然。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緩聲說道:「你睡吧,別想太多了。」

     言畢,他將南宮若翎鬆開,轉身欲要離去。

     「不要離開我!」南宮若翎伸手捉緊他的衣袂,雙手環抱在他的胸前,用低回而又婉轉的聲音重複道:「不要離開我……不要……」

     她為什麼會覺得自己被丟下好多次,為什麼她那麼害怕那個轉身,這是為什麼?!

     「若翎?!」公孫燚剛把話道出,便猛然發現自己說錯話,立刻改口道:「翎兒,你怎麼了?」

     南宮若翎沒有回答公孫燚的話,她只一直想著他剛才說的那兩個字……

     若翎。

     夫君為什麼喊我若翎,我的名字不是翎兒麼,為什麼我會對這個稱呼感到無比親切?!

     「翎兒!」公孫燚轉身搖晃著南宮若翎的身體,雙眼掠過一絲緊張。

     「沒……沒什麼。」南宮若翎呆呆地搖了搖頭,眼裡卻的神色告訴他她並非沒什麼。

     公孫燚垂眸,緩聲說道:「若翎是你小時的名字,長大後你的名字叫做翎兒,那個名字也一直沒用了。」

     聽及此,她的瞳中放出一絲亮色,「為什麼我要改名?」

     「因為……沒什麼因為,就是改了名字而已。」公孫燚沒有看向南宮若翎,此刻的他不想被那雙過於清澈的雙眸凝視。

     「怎麼會沒有原因,一個名字,代表著這個人的全部……怎麼會沒有原因地改名呢……」南宮若翎搖著頭,懇切地看著公孫燚,「夫君,你告訴若翎這是為什麼?」

     公孫燚沉默不語,而南宮若翎則一直地請求,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啟唇說道:

     「因為饑荒,我們變作孤兒,我們之所以能長大成人,是因為師傅對我們的養育之恩。」公孫燚頓了頓,「師傅將無助的我們帶走,那時你的名字就被取為若翎。」

     明明下定決心不會再欺騙她,可他卻還是不能堅守這個信念。因為人一旦說了謊,當這個謊言就要被揭穿時,為了將其保住,就必須撒下更多的謊將其掩蓋,於是只能不斷地犯錯,不斷地增加自己的罪孽。

     「原來是這樣……」南宮若翎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心中似是釋疑,可很快她又顰眉問道:「那夫君之前怎麼不和翎兒說,還有,那師傅現在在哪呢?」

     公孫燚別過頭,發出罕見的歎氣聲,「之前不將這個事情告訴你,是不想你心煩,你能理解麼?」

     「嗯。」她點了點頭,可她的神色似是在告訴公孫燚,她很介意他的不坦白。

     他看著南宮若翎,若有所思道:「你沒有話想問我?」

     「翎兒之前曾對夫君說過,既然夫君不想說,翎兒也不會問,等夫君想說的時候再告訴翎兒就好。」

     她知道這是他心底裡的一個秘密,一定是很重要的秘密才會這樣瞞著她。

     「明天到了杏山村,我會將一切都告訴你,所以現在你先安心歇息吧。」

     公孫燚不想將自己才醜陋的一面讓她知道,但他已經做了很多對不起她的事情,他已不想再看到她那副表情了。除了那個秘密,其他的秘密他都想告訴她,包括當年他親手殺死師傅的一切。

     南宮若翎點了點頭,微笑地拉著公孫燚的手走到床邊,柔聲說道:「夫君和翎兒一起睡吧。」

     公孫燚聞此先是一驚,爾後很快便點了點頭。他緊抱著她,她依偎著他,兩人閉上眼睛,就這樣相擁至天明。

     卻都無人入睡。

     在人們還未發現黑店一事前,兩人便早早地離開了豫城,來到杏山村時,亦是日暮時分。

     杏山村是一個靠山的小村落,所以很少會見到生面口的人,因此他們應是對兩人心存戒備才是,可現在情況完全相反,無論男女老少,他們都對兩人很客氣熱心,尤其是村上的少女。

     南宮若翎本想和他們打聲招呼,說聲謝謝,可公孫燚卻一臉沉默地將其拖走,根本沒有給她說話的餘地。

     他領著她沿村北直上,來到了一座小山上。他們沿著蜿蜒的山路走到了一處幽靜地,此地有一個墳墓,碑刻公孫炎三字。

     她靜靜地看著身旁的他,看著他與眼前這片沐浴在斜陽中的蒼涼渾然一體,靜待他開口的那刻。

     公孫燚解下腰間的玉珮與古劍,將它們放在墳前,雙膝跪在地上,平靜道:

     「師傅,你的不孝徒兒來看你了。」

     南宮若翎走到他的身邊,也跟著他跪在地上,叩了一個響頭道:

     「師傅,若翎來看你了。」

     公孫燚聞言微怔,他轉頭看向南宮若翎,緩緩說道:「其實……你不必如此的。」

     「他也是我的師傅啊,為什麼不必如此?」

     南宮若翎側頭看向公孫燚,眼裡閃爍著疑惑。對此公孫燚只是搖了搖頭,緩聲說道:「我是說你不必叩頭,也不必自稱若翎。」

     「哦……但翎兒覺得叩頭是應該的,而且師傅應該只知道我叫『若翎』吧,不這麼說的話,師傅是不知道翎兒回來了呢。」南宮若翎頓了頓,微笑道:「師傅,現在若翎改了名字,叫做翎兒呢。」

     她的話盡後,四下回歸寂靜,除了沙沙的樹葉聲外,再沒有別的聲音響起。這樣的寂靜不知過了多久,當斜陽收起最後一縷陽光時,他才緩緩站起身子,帶她往山裡的深處走去。

     他們沉默地走了好一段路,直至月光灑在那斑駁的青苔時,他才停住腳步,用如月般空靈的聲音說道:「這就是我……們曾經的家。」

     聞言,她打量著眼前這片荒蕪的土地,若不是發現草叢後的那堵白牆,她一定以為這裡不過是一片平地。

     公孫燚挽起她的手,柔聲說道:「前面的路有些難走,要小心些。」

     南宮若翎頷首,兩人穿過草叢來到一坪台處,此地雖已破舊,卻能讓人感到它昔日的光彩。

     他將她帶到一個佈滿塵土的房子裡,臉上露出柔和的笑意,「這是我的房間,那時和南……另一個男弟子一起住。」

     「是麼?」南宮若翎沒有注意到公孫燚的異常,只是開始打掃房間。過了一會,原本鋪滿塵土的房間終於變得一塵不染。

     兩人相視而坐,過了一會,他才緩聲說道:

     「師傅的死,是我一手造成,是我親手將他殺死的。」

     南宮若翎聞言雖然大驚,卻並沒做聲打斷他的話。她只靜靜地待在他的身旁,等待他下一句話。

     「凡十歲內拜入師門者,若要出師,必須弱冠方可,若要提前出師,必須與師傅一戰,戰勝後便可出師。」公孫燚頓了頓,緩聲說道:「十二歲那年,我為了能提前出師,便與師傅一戰。」

     他絕不會告訴她自己想提前出師的原因是什麼,因為這一切不用她來承受。

     她的臉上浮出少有的沉著,「難道是……失手麼?」

     「嗯。」公孫燚沉重地點了點頭,「那時我年少輕狂,不懂何謂收斂,只一味炫耀自身的力量。等我回過神時,師傅已經倒下,甚至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說,就撒手人寰!」

     「夫君……」南宮若翎輕輕地抱著他,柔聲說道:「師傅不會責怪你的,一定不會的。」

     她垂眸,心下似是釋疑,原來天理不容的事情,指的就是這件事。

     「就是因為師傅是含笑而逝,我才覺得自己罪無可恕!!」公孫燚緊握雙拳,聲音裡充滿了憤怒,「我的生命、名字、劍術、醫術,我的這一切都是師傅給予的!可我……可我卻殺了我他,因為自己的不成熟,因為自己一時的瘋狂而將師傅殺了——!!」

     公孫燚無法忘記他師傅倒下的那刻,他在他的瞳裡找不到一點怨恨,他甚至能看到安慰的目光!所以他為了懲罰自己,便放棄了出師的初衷,來到山林隱居避世,從此只一心鑽研醫術以圓師傅的心願。

     「……」

     南宮若翎沒有做聲,她知道現在的他無論用什麼言語都不可能將其安慰,她能做的只是靜靜地抱著他,陪他一同默默哭泣。

     她抱著身體微顫的他,此刻她才發現原來在他高大的背影后,也有許多的軟弱。她意識到,無論多麼強大的人,在他的內心深處,總有一兩處脆弱的地方等待別人的呵護,等待著那個人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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