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舶馳出一座小縣城時,秋陽已經完全被灰色的雲彩掩蓋住了,看不到它的位置,估摸著應該是下午四點多鐘了吧。東方燕擔心老天下雨,替換了看守船舵的巧兒,全速前進,希望能在天黑前趕到下一個縣城,靠岸歇息。
巧兒回到睡房,拿過來蓆子和鋪蓋鋪在船板上,打算躺一會兒,讓酸疼的腰歇息一下。胖妮兒不滿地說:「這會兒幹嘛睡在地下啊,到床上來,又不是睡不下你。」巧兒說:「睡地下慣了,猛一下子睡到床上不舒服,還是睡在地下吧。」胖妮兒一撇嘴說:「這話要是叫人家聽見了,還以為我這個當嫂子的有多刻薄虐待你哩,豈不知是你不願意睡到床上來。」一語未了,聽見肚子裡一串咕嚕聲,便喋喋不休的說起餓來。巧兒說:「那我做飯去,還有點肉餡,我給你包餃子吃吧。」胖妮兒說:「還是算了吧,不吃了,減減肥,你看我都胖成啥樣了,成天價呆在這船上,吃了睡睡了吃,我都覺得跟豬差不多了。」
巧兒笑笑說:「你要不吃,我可是先躺下了,想吃的時候再叫我。」說著,拿拳頭捶打著後腰。胖妮兒說:「到床上來吧,我給你捶捶背。其實我跟你哥一樣,也是心疼你的,就是嘴不好,有時候說話難聽點,你可別往心裡去。」巧兒說:「我知道嫂子的為人,刀子嘴豆腐心,所以我也從來沒生過嫂子的氣。」胖妮兒說:「那就好。說實在的,有你在船上,我也有個說話解悶的了。以前就我跟你哥在船上的時候,跟他說話他都不得理我的,就知道一個人坐那兒吸煙喝酒。對了,咱倆喝酒吧,還解乏,暈乎乎的睡覺還香甜。」巧兒說:「中啊,我去弄個下酒菜。」胖妮兒說:「弄啥下酒菜呀,不用弄了。」巧兒說:「干喝呀,容易醉的。」胖妮兒說:「誰說干喝了,把那罈子裡的醃菜弄點,再弄兩個鹹鴨蛋。」
這件小屋裡,塞滿了東西,凡是居家過日子必備的家什都有,只是簡陋一些。因為空間實在是太小了,它們要麼被掛在牆板上的釘子上,要麼被放在船板上或床底下。巧兒的那只盛放衣物的破舊的皮包就是放在床底下的。皮包的旁邊,有兩個菜罈子,一個裡面盛著醃菜,一個裡面盛著鹹鴨蛋。巧兒從兩個菜罈子裡先後取了些醃菜和鹹鴨蛋,跟胖妮兒對面坐在船板上,一邊喝酒一邊說話。
當提前到來的暮色升起在水面上時,華燈閃爍的縣城已經近在眼前了。東方燕放緩了船速,不一時到了碼頭,拋錨歇息。這裡已經停泊了一條貨船,船主姓木,與東方燕原是相識的。東方燕喊他木老漢,有時也喊他木瘸子,胖妮兒則喊他老木棍。不過木老漢對他倆相當尊重,稱呼東方燕為東方,胖妮兒為東方媳婦。他有倆個兒子,一個稍微高一點,面色奧黑,名叫木長山,另一個雖然矮一點,但面色較白,名叫木長青。兄弟倆穿著一樣的夾克衫和褲子,留著一樣的平頭,離遠了看,當真就是一對雙胞胎了。
長山老早就跟隨父親在江河湖面上漂,性情豪爽不羈,跟東方燕和胖妮兒混得很熟,稱呼東方燕為東方大哥,但並不喊胖妮兒大嫂,而是叫她胖胖,高興的時候也叫她胖豬兒。胖妮兒也喜歡他這麼叫她,說這樣稱呼親切,不外氣。東方燕見胖妮兒聽了這樣的稱呼高興,也懶得為此生氣。因此一見面,他就指著巧兒說:「胖胖,給介紹介紹這位大美女唄。」
長青上了三年高中,無緣進入大學繼續深造,便隨父親和哥哥出來闖蕩江湖了。或許是因為第一次涉足江湖,也或許是因為在學校屋裡呆的久了,或者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如此美貌的姑娘,總之表現得既靦腆又羞澀,沒有大言語,廢話也不多,只是靜靜地站在那兒聽父親和哥哥跟東方燕和胖妮兒說得熱鬧。這讓巧兒想起了弟弟寶珠,覺得他的性格跟寶珠有點相似,便不由自主的拉近了跟他的情感距離,很願意跟他多說一兩句,沒話找話的跟他閒聊。覺得跟他說話,就相當於跟弟弟寶珠說話了。
長山似乎吃醋了,將長青拉到一邊,對巧兒說:「他木訥得很,三腳踢不出一個像屁來,跟他說話淨費勁,別跟他說了。」長青遭到哥哥的奚落和貶低,卻沒有一句話回敬。巧兒尋個機會問他說:「你哥哥那麼說你,根本就不像一個哥哥該說的話,你咋不吭聲啊。」覺得這句話問的不恰當,又忙解釋說:「你別誤會,我只是感覺到好奇和不理解,並沒有挑撥你兩兄的意思。」
長青說:「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那樣做沒有一點實際意義,爭來辯去的除了浪費口舌,弄不好還要傷及感情了,再也沒有別的益處了。」巧兒說:「你的話是對的。我有個弟弟,跟你差不多,不好跟人家爭辯,不輕易表達自己的觀點,即便認為別人說的不對,也不反駁。也不好多嘴多舌,總是靜靜地聽別人說話,從不胡亂插嘴。他說貿然打斷別人的話語是最不禮貌的行為。」長青說:「聽你這麼說,你弟弟和我還真像。你弟弟多大了,咋沒跟你一塊出來。」
巧兒說:「十八九了,出來怕受人家欺負,俺爹娘不放心。」轉眼瞥見長青的胳膊肘上粘上了一層白麵粉,抬手給他輕輕拍打掉,一面說:「哪兒弄得麵粉啊?」長青只覺得一股暖流緩緩流過心田,暖洋洋的,又有些感動,輕聲說:「可能是剛才和發面的時候不小心弄上的吧。」還想說「你對我可真好」,卻沒說出來。性格內向的人,往往有著豐富的內心世界,且常常自作多情,卻又不敢大膽表達心中的愛慕之情,只在心裡折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