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積在院子裡的棒子像小山似的,似乎已經很多了,可到了船艙裡,也只有半船艙。胖妮兒的意思是再收購些棒子,或者小麥或黃豆也中,裝滿一船艙,也不枉費了來回折騰一番的辛苦。怎奈巧兒一刻也不願在家裡多呆了,東方燕也急著到南方運送更賺錢的貨物。只得依了巧兒和東方燕,讓船兒載著巧兒的支離破碎的夢想,在這瑟瑟秋風相送下,順著河床的彎曲而彎曲著,順流東下,不過心裡面卻十分的窩火,陰陽怪氣的罵了好半天。
巧兒一心只想快點逃離這個在她即將登上幸福塔頂,卻毫不手軟的把她推入痛苦深淵的地方,然而當船隻真的馳離這片土地了,心中又生出太多的留戀和牽掛。這兒有她身在病重的娘親,有她年事已高的爹爹,有她尚未成家的弟弟,有她還未康復的最愛。她虛弱的身子斜靠在房板上,視線穿越水汽濛濛的河面,遙望越來越遠的故鄉,淚流滿面喃喃自語:「這次遠走,真不知道啥時候才能回來啊!爹娘,原諒女兒不孝吧!弟弟,你可要代姐姐照顧好爹娘啊,你自己也要健健康康的,知道麼!再見了治國哥,不,還是永遠都不要再見了吧,祝你幸福!」
掌舵的東方炎聽著巧兒傷心的私語,心裡也十分酸楚。把胖妮兒叫來掌舵,想去安慰一下巧兒。卻又改變了主意,一面想著「讓她哭吧」,一面到睡房裡,彎腰從床底下拿出半瓶子白酒,走到外面,在巧兒的旁邊坐了,喝一口酒,吸一口煙,望著迎面而來的河面出神。對於終日在水上漂泊的他來說,船就是他流動的家。常常是這樣的,他的活動範圍被四面的水域禁錮在了這一片小小的船面上,總是有孤獨和寂寞的感覺,總是有鬱悶得想要發瘋的心理,於是煙和酒便成了他擺脫這種寂寥空虛的最好的靈丹妙藥,有事沒事就喝上兩口,抽上一支煙,讓自己永遠生活在飄渺之中。只有到了城市碼頭下船上岸的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是一個人,於是便在繁華的城市裡盡情的享樂玩耍,以此來彌補在水面上流逝的光陰。
巧兒聞到酒香,忽然生出強烈的渴望,蹲下來抓住酒瓶子猛喝了兩口。東方燕急忙伸手奪了酒瓶子說:「哪有你這樣喝酒的,別說你一滴酒沒沾過的人,就是我,喝慣了酒,這個喝法也得罪倒。」果不其然,巧兒只覺得頭暈目眩,一屁股坐在船上,卻又伸手奪了東方燕手中的香煙,吸一口,接著便劇烈的咳嗽起來。東方燕說:「何苦哩,這樣糟蹋自己,值過嗎,你不心疼,別人看了還心疼哩。」一語未了,巧兒早喊道:「別跟我提治國。」東方燕說:「好好,咱不提,咱換個說法,你這樣糟蹋自己,不值當的,會過去的,會好起來的,明天的太陽照樣升起。」竭盡所能的勸解安慰巧兒。
胖妮兒一面看管船舵,一面漫不經心的注視著眼前的河面,側耳細聽東方燕和巧兒說話。不知怎麼了,心中驀然升騰起無盡的嫉妒,聽東方燕安慰巧兒一句,牙根就恨得癢癢一回。常言說心寬體肥,可她卻剛好相反,體肥心窄,那心眼小得絲線都穿不過去,卻又好裝排場,死要面子,即便十分不情願的事情,也不願當面拒絕,生怕別人說她什麼,可背後又常常後悔得要死,恨不能拿頭去撞牆。而且私心重,自卑感和嫉妒心都很強。表面上把巧兒當作親妹妹看待,骨子裡卻是十分的厭惡她。這不單單是因為巧兒漂亮,讓她自行慚穢,還因為東方燕對巧兒特好,每每說到巧兒總是禁不住的眉飛色舞,眼中再也沒有其旁的女人了。
巧兒病倒了,躺在床上不能下地,不但不能幫上任何忙,還要東方燕或者胖妮兒端吃端喝的伺候,成了一個完完全全的活累贅。胖妮兒因此變得異常煩躁不安,動不動就發火罵人,要麼就是說一些如刀子一樣冰冷、生硬、尖銳的話語。巧兒自知給嫂子添了麻煩,理解她的心情和感受,一直忍耐著她的尖酸刻薄,並且還勸阻著東方燕不要跟嫂子鬧彆扭。其實最不願躺在床上的人就是巧兒了,因為這張床記錄了她曾經對幸福的渴望。東方燕並不知情,所以堅持讓巧兒躺在床上養病。他覺得讓生病的巧兒睡在船板上是對她的不照顧不尊重,也是對千叮嚀萬囑咐的叔叔和嬸子的辜負。巧兒不想讓東方燕為難,但等到身子稍感輕鬆一些,便堅持搬到船板上睡了。忙著做飯照看船舵等,幹一些活,讓嫂子的心理得到平衡。
然而她的身子畢竟十分虛弱,常常有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這天她做好了飯,端起碗盛飯時,只覺得手腕一軟,碗便滑落了,掉在船板上摔成兩半。胖妮兒聽到響聲,過來一看,碗摔爛了,不覺大怒,罵巧兒故意摔打她,給她臉色看,不管巧兒怎樣解釋,只是不依不饒,若不是忌憚東方燕,說不定就動手打了。東方燕實在聽不下去了,離開舵倉,指著胖妮兒的鼻尖罵道:「你個蠢娘兒們,巧兒有病還沒好透,你好意思坐在床上嗑瓜子聽戲,叫巧兒做飯,我沒說你就算了,弄打了一隻碗你還沒完沒了了,是不是皮癢癢了想找挨打了。」
胖妮兒見東方燕惱了,真要動手打她,連個撈架的都沒有,便偃旗息鼓了,不吃這個眼前虧。東方燕又說:「給巧兒盛飯,叫巧兒躺在床上去。」巧兒忙說:「不用,我自己盛。」胖妮兒白了一眼巧兒,端起碗盛了飯,往案板上一頓,跟餵狗似的說:「給,吃去吧。」巧兒只覺心頭一酸,急忙扭過臉去,讓東方燕和胖妮兒先吃飯,走進舵倉照看船舵,淚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