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車子停下時,白律不緊不慢地幫我解下安全帶,打開車門,魅惑的嗓音近在咫尺:
「你會回到容家的,信不信?」
我拍開他的手,還未說話,身子已經被撈進一個熟悉的懷抱。在地上站穩後,江年川才安靜地牽起我冰涼的手,沉默地帶著我往屋裡走。
身後是白律略微抬高的聲音:
「夏錦,你應該不會拒絕真正的親情的吧?」
前行的腳步微微頓住,一種愴涼從心底升上來,我從未拒絕過那樣的情感,只是沒法永久守住而已。
有時候就會想,守不住的東西,乾脆還是一開始就不要碰了。
「白律,你可以走了。」
身邊的男人終於說話了,語氣冷淡,我卻分明感到了他的怒意,終究還是生氣了是不是?
「幾點了?」知道已經很晚了,還是忍不住想開口打破彼此間的沉默。
「10點。」依舊清冷的嗓音,手上傳來他的溫度。
「江年川,」我反握住他的手,想著現在的自己是否很狼狽,「我不想認他們。」
他沒說話,只是突然摟緊我,溫熱的呼吸在我頸邊輕吐,竟然有隱隱的憂傷傳來。
我感到有撲天的冷意襲來,然後就感到他放開我,依舊是一寸寸的距離,慢慢的,像是握緊過全世界,又倏然像流沙般鬆散在指間。
驚慌中,我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伸出雙手反抱住他,直到滿噹噹的清冷氣息籠罩住我,一直被惶亂充斥而緊縮的心臟才終於緩緩地舒展開來。
「我們回家好不好?」我把腦袋埋進他的胸膛,聽見沉穩有力的心跳聲近在耳際。
不要說什麼放開我,求你。
我不要什麼身生親人了,我不管他們到底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不管是不是會一輩子看不見,我只是,想著,能不能一直呆在你的身邊,就呆著就好。
江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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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貌似很好,感覺得到難得日光灑在身上,暖洋洋的,我坐在庭院的鞦韆上,聽著老千在電話裡熟悉的咆哮:
「夏阿錦,你確定你和你家那位還在地球上嗎?!多久沒給老娘打電話了?!」
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老千,只要你和Mark還沒有終成眷屬,我絕對是捨不得離開這個有愛的地球的。」
江年川在一邊的籐椅上看報紙,有窸窣的翻頁聲傳來。
老千那邊卻在停頓幾秒後傳來更大聲的咆哮:
「夏錦你居然和江年川學壞了!Mark那個講話讓人肉疼的男人,你到底用你的哪條神經看出我和他有戲的啊?!」
我把聽筒稍微放離一下耳朵,真心震得腦袋疼,就聽見江年川突然搭了一句:
「每條神經都看出來。」
「噗哈哈哈——」我笑到打顫,差點從鞦韆上摔下來,手臂被江年川穩穩一扶,摔進了他的懷裡,頭頂是他好聽的清冷笑聲,聽筒裡是老千有氣無力的反駁:
「你們確定要以多欺少了嗎?」
「嗯,你可以考慮把那個講話讓你肉疼的男人叫來一起對付我們。」
「夏阿錦!」
「我說的是實話啊……唔……」唇瓣突然被江年川吻住,聽筒被置放到一邊,腦袋發懵前還能聽見老千徹底無力的歎息。
這個吻有點不一樣,他極其認真,極其……絕望。
陽光灑下來,有毛絨絨的細軟花葉在我們的身邊落下,清香襲來,那是最耐寒的羽衣甘藍,我還記得花盤很大,很漂亮。
唇上微微一麻,清冷嗓音中夾雜著淡淡的沙啞:
「阿錦,你走神了。」
看過一部動畫片,記不清名字了,很沒名氣的一個片子,裡面的男女主角也是最簡單的人設,情節不突出,畫面不唯美,卻奇異地一直記著它了。
(2)
現在想來,原來是因為,江年川曾經說過一句話:阿錦,那個女主角和你有點像。
哪裡像呢?只記得有一雙笑起來彎成月牙形的眼睛
但終究僅是因為他的一句話而記住了一部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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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過臉,躲過他讓人窒息的吻,我的手指舒張開,又緩緩在身側握緊,恰好攥緊了一片細軟的花瓣,我似乎還可以聽見有輕輕的花瓣肌理被捻碎的聲音,有些陌生卻異常堅定的話語從我嘴裡吐出:
「是打算送我走嗎?」
打算把我送到那個容家,送到那些陌生人身邊?
身下的男人似乎沒反應過來,我扯起唇角:
「江年川,你是如此迫不及待想要把我送走嗎?」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終於還是因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壞了心境了,以至於會說出這樣一句無理取鬧的話了嗎?
「江年川……」手指微微蜷曲,放開手心裡早已被碾成細末的花瓣殘骸,幾乎是小心翼翼地開口了。
「阿錦,」感覺到他坐直身子,我的身體也被帶著坐起來,他說,「我會出門一趟。」
我輕輕地愣住了,他就這樣避開所有的話題,以這樣隱晦的方式告訴我,他會在這個時候走開?
繼續有些自虐地握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的肉裡,有點疼:
「要多久?」
他掰開我的掌心,輕輕一翻,裹進他寬大的手掌裡,清冷的聲線一如既往:
「很快。」
「那這段時間,你會把我送去哪裡?」
「容家。」
沒有遲疑,沒有解釋,他說要把我送到容家,那個據說居住著我真正親人的地方,那個陌生到讓我無法正常呼吸的地方。
我深深地吸一口氣,將手從他掌心裡掙出,撐住籐椅的扶手,摸索著下來,嘴裡只是淡聲回應:
「我不要。」
一直以來,從未設想過有這樣的一天,我們竟然會不歡而散。
不是你來我往的攻擊,不是一語不發的冷戰,而是一段極長極長的沉默後,選擇各自轉身,不面對。
我只是很安靜繼續走,感受逐漸遠離他的氣息,一點一點地,清冷被淡雅的花香替代。
身後沒有任何腳步聲,我感覺得到心間有滲人的涼意浸透出來,咬緊下唇,繼續往前走。
「阿錦,」終於,這人說了一句,嗓音裡是猶帶著無奈和好笑,「你再走下去就要掉進水池裡了。」
惱意開始蔓延開來,反應過來的我狠狠地轉身,回吼:
「江年川!」
應該是起了稍大的風了,花葉被吹得嘩啦啦得響,江年川淡淡的笑聲在我的吼聲中瀰漫開來。
很多年後,我還是會不自覺地想到這一幕,其實並不算特殊,就像那部被我記住了的動畫片子,一樣得不突出,但就是一直記著了,僅僅因為這個叫江年川的男人,說了一句話,他說要把我送到容家。
只是,無力反抗的是我,明明知道這是一種保護,還是會想著,如果我不是拖累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