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青葉的話,不軟不硬,不亢不卑,看似綿軟卻又暗藏鋒芒,簡直無懈可擊,老大夫無奈,只得重新放下手中的醫療箱,在對面坐了下來,鍾青葉讚許的一笑,走到門邊插好了門閂,這才回到桌子邊坐下。
老大夫最先疑惑道:「既然姑娘知道老夫無能為力,又為何不讓老夫離開?姑娘到底想和老夫說些什麼?」
鍾青葉微微低下頭,手指在桌面上輕輕敲擊了一下,這才道:「老大夫,我希望你能保證,今天和我的談話,不能洩露給第三個人,否則……」
「否則?」
鍾青葉抬起頭來,燦爛的一笑,語氣卻是真摯,混合起來的感覺說不出來的怪異。「如果被第三個人知道,我無法保證老大夫你的生命安全,請相信我,我沒必要威脅你。」
老大夫猛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眼皮有些耷拉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鍾青葉,眼神似乎在探究什麼,鍾青葉也隨他打量,臉上的表情不動分毫,完美的猶如一張面具。
許久,老大夫突然收回眼神,長長的歎了口氣,垂頭搖首道:「唉……老了,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厲害了,老夫我,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鍾青葉只是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老大夫緩緩挺直了後背,臉色漸漸變的嚴肅下來,「姑娘,你想說什麼,直說吧。」
鍾青葉彎眸一笑。「我喜歡直爽又聰明的人,因為這樣會省下我很多的時間,我想問的是……」她放在桌面上的手,關節微微一縮,一字一頓的道:「我還能活多長時間?」
老大夫明顯驚住了,似乎怎麼想也沒想到鍾青葉要問的居然是這個問題。
其實也不奇怪,在外人眼裡鍾青葉最多只是臉色蒼白了臉,但勝在年輕,怎麼看也不像一個病入膏肓的人,雖然老大夫知道她的身體情況,一時間也沒辦法接受如此問題從病患的口中問出來。
用得還是如此冷靜的語氣,不帶一絲恐慌和無措。
那一瞬間,老大夫突然有了一個很荒唐的念頭,他在想是不是自己診斷錯了,而眼前這個漂亮姑娘其實也懂醫療,知道他診斷失誤才故意用這種辦法來嘲笑他的。
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很快就消失了,老大夫行醫了半輩子,對於診脈這種基本功,還是很有把握的,他堅信自己絕對不會失誤。
「大夫?大夫?!」鍾青葉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將他神遊的思維重新拉了出來,笑笑道:「怎麼不說話?」
「姑娘……」老大夫喉嚨有些發澀,話似乎也說不出來了,定了定神,他凝目看著她。「你清楚自己的病情嗎?」
「很清楚。」鍾青葉笑道:「你不用擔心我接受不了,我能來到這裡,就代表我已經做好一切準備了,請老大夫您直言無妨。」
鍾青葉的話說的很酷,但是面對死亡,人類的本性就埋下了一抹恐懼,縱然她知道無可挽回,也從心裡接受了自己的身體,但是要說不恐懼,那一定是騙人的。
只是對於鍾青葉來說,從小到大要恐懼的東西太多了,學會隱藏恐懼,是她開始殺人的時候,就必須融會貫通的事情,而這幾年的清心寡慾,對於生死,她已經逐漸學會釋懷了。
所以,她說她已經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卻是真真實實的事情。
之所以來到這裡,是因為她希望知道自己還能陪在齊墨身邊多長時間,以便於最後的時刻來臨,可以盡全力降低對齊墨的傷害。
這是她到目前為止,唯一能為齊墨做的事了。
老大夫定定的看了她很久,雅間內的氣氛也凝固了很久,在這短短的一段時間裡,鍾青葉的思緒百轉千回,想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直到老者長長的歎氣聲,才回過神來。
老大夫一邊搖頭一邊嘲笑得道:「罷了罷了,想不到老夫活了六十餘載,卻還不如一個小丫頭這般勇氣,既然你想知道,那老夫也沒什麼理由再隱瞞了。」
鍾青葉輕輕點頭,下意識的挺直的脊背,背後密密的滲出一片冷汗,潤濕了貼身的小衣。
老大夫的臉色有些晦澀的遺憾,緩緩道:「既然姑娘你已經很清楚自己的病情,那老夫也就不再囉嗦一遍,實話來說,姑娘你這病,已經沒辦法治了,寒氣已經開始侵蝕你原本就受損嚴重的五臟六腑,什麼都遲了,就算你現在開始全面治療,也是於事無補,剩下的時間……大概還有一個年頭。」
一年……
鍾青葉的脊背倏然發涼,縱然早有準備,也被這種不知從何而來的寒意刺激的微微發顫,手指無意識的蜷縮起,指甲深深的陷入皮肉之中。
她一言不發。
老大夫搖了搖頭,表情頗有些遺憾道:「既然做什麼都沒用了,姑娘啊,這一年……你就開開心心的過吧……什麼都不要去想,有些事情,強求不得的。」
鍾青葉突然冷靜了些,輕聲問道:「確實是一整年嗎?」
老大夫一愣,似乎驚訝於她冷靜的速度,然而還是搖頭,「這個我也無法判斷,具體的情況還得看日後的發展,時間可長可短,最短的……可能只需要半年,但是最長……卻不會超過一年半……」
說著,他看了一眼鍾青葉,眼神就像在看一隻瀕死的蝴蝶。
鍾青葉全身汗毛全立了起來,不知為何突然覺得毛骨悚然,猜到自己命不久矣是一回事,確實知道自己只能活多久卻是另一回事,鍾青葉長長的吸了口氣,再慢慢吐了出來,反覆了好幾次才稍微冷靜了點。
這時,屋外已經傳來了研紫的聲音,似乎在叫她了,鍾青葉放下幾張銀票,又叮囑了老大夫絕對不能洩露他們的談話,定了定自己的情緒,這才開門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