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戀像無數只螞蟻,吞噬著沈世海最後的防線,恩愛、忠貞、誓言、道義,統統被拋在腦後。
不知不覺,沈世海在城裡待了一個多月,父親的病早就好了,與杜鵑的關係不能就這樣不明不白地擱在那裡,如何攤牌?怎樣開口?開始幾天,每天都能收到對方的信件,一個星期之後,他不去信,她也不回了。這是一個十分微妙的變化,雖然與楊珍的約會比較低調,但沈杜兩家畢竟離得不遠,會不會有人對杜鵑說了什麼?也許知道了真相更好!沈世海常常這樣卑鄙地想。
「沈世海,我們認識快兩個月了,我對你的印象不錯。上次你問我為什麼沒有男朋友,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以前的男朋友,三年前在部隊的一次訓練中殉職了……我一直忘不了他,我和他有著很深的感情……」
楊珍說著說著,眼睛泛紅,沈世海聽著十分難受,因為他和她有著同樣的心事,只是深愛的女人還活著,正望眼欲穿等著他回去。
「我……楊珍……我……對不起……」說話一向很有條理的沈世海此刻變得吞吞吐吐,楊珍狐疑地望著他,「有一件事情,我一直瞞著你……認識你之前,我是有未婚妻的,她現在還在農村……」
楊珍的眼睛瞪得像銅鈴,半天說不出話來。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騙你,我喜歡你!但我和她畢竟有幾年的感情……」沈世海連忙解釋。
「別說了!我不想介入你們的感情。」楊珍的臉上的表情十分複雜,失望中夾雜著怨恨,良久,幽幽地說道,「我對你是真誠的,如果你對我同樣真誠,請處理好你的事情,然後再來找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沈世海抱著一種得過且過聽天由命的態度回到農村,見到杜鵑,還是那樣心潮澎湃熱血沸騰,他是愛她的,但是,愛情在殘酷的現實面前,顯得多麼的蒼白無力!有那麼一瞬間,他想,與她結婚算了,就當沒有這場艷遇,可是,又心有不甘,錯過了這一次,也許世世代代都將成為農民,不僅是他,還有他的弟弟和妹妹,他的肩上肩負著家族的責任和希望。
沈世海想在杜鵑面前表現得自如一些,無所謂一些,但是,你笑或不笑,悲就在那裡,你捨或不捨,惑就在那裡,他既騙不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在楚明揚的再三追問下,沈世海道出了實情。
杜鵑的預感成為了現實,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像個死人,她想上去抽沈世海幾個耳光罵他負心絕情,可是,他不是回來了嗎?他可以不回來的!他還愛她!放不下她!
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誰願意在這愚昧落後的山村待一輩子?誰願意自己的一生過得毫無價值?人走遠了,會回來,心走遠了,就再也回不來了。沈世海的心已經不在這裡,勉強生活在一起,日子久了,只能心生厭倦,放了他吧!
躺了三天三夜之後,杜鵑艱難地爬了起來,洗了臉,梳了頭,吃了一碗沈世海為她熬的小米粥,然後,與沈世海面對面坐下。
「世海,媽媽對我說,中國有句古話:強扭的瓜不甜。我們緣分盡了,我自願放棄。衷心祝願你和她過得幸福……」杜鵑淒然一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流了下來。
杜鵑轉身就走,沈世海「撲通」一聲,跪在地上。
「鵑,我對不起你,我不是人!你打我吧!罵我吧!」
杜鵑扛著鋤頭,頭也不回的下地幹活了,直到沈世海返城,她都沒有再見他。
沈世海回到城裡,馬上被推薦上了一所名牌大學,成了一名工農兵大學生,半年後,與楊珍結婚,弟弟妹妹先後返城,全部進了最好的工廠和商店,沈家人終於在城裡團聚了。
楊珍是個好女人,她深知丈夫有一個永遠解不開的心結,那就是還在鄉下的杜鵑,她拜託父親以及父親的朋友給杜鵑搞了一個返城的名額,然而,杜鵑並不領情,她對沈世海說:「別為我操心了,過你們的小日子吧!楚明揚在哪裡,我就在哪裡!」
最艱難的時刻,楚明揚默默無聞地陪伴和照顧著杜鵑,生怕她想不開,她在裡屋睡,楚明揚就支起一塊木板睡在外面。在農村,他們把彼此當親人,那一份感動勝過天底下最忠貞的海誓山盟。
突然有一天,杜鵑對楚明揚說:「我們結婚吧!」
楚明揚嚇得跳了起來。
「不!我不能拖累你!你應該找機會返城!」
於是,楊珍又托了好多關係,以楚明揚是他母親唯一的直系親屬,而母親又年老體弱需要人照顧為由,把楚明揚撈回城裡。
然後,杜鵑與楚明揚結婚,再然後,撥亂反正,通過沈世海和楊珍的不懈努力,政府歸還了楚家大批上繳的財產。改革開放初期,杜鵑隨同夫婿一起移民美國。
這是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除了雙方家長以及四位當事人,沒人知道沈楚兩家有這樣的恩恩怨怨,杜鵑和楊珍都是十分豁達的女人,各自成家後,兩家還時有走動,特別是楊珍因病早逝,杜鵑更是把沈家兒女視如己出。
沈世海一直感謝杜鵑的隱忍和寬恕,如果當初不是她主動放棄,或許他和她最終也能成為一家子,也能快快樂樂地生活,所以,在忽然聽到楚倩用當年她母親的表情和言語道出自己的無可奈何時,沈世海的心被狠狠地刺痛了,他已經做了對不起她母親的事,決不允許兒子再負倩倩,他要竭盡全力去阻止。
聽到爸爸暈倒的消息,沈哲川迅速趕到家裡。知道兒子回來,沈世海瞇起眼睛看了一眼,又重新閉上,他不知該對兒子說什麼。儘管對孩子的管教一直都很嚴格,但沈世海知道什麼能管,什麼不能管,比如婚姻,他就做不了孩子的主,事到如今,他又不得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