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擎從沒有見過耿於懷如此彆扭,耿於懷是冷凝的、從容的、內斂的。可是那些淡漠的清冷一直都是耿於懷對待別人的專用名詞,並不是針對他童擎的。可是這一次,童擎發現事情並沒有自己想像的簡單。
只是小兩口鬧鬧脾氣嗎?只是一時氣惱的分離嗎?
童擎愕然瞪著面前幾乎被夷為平地的「茉莉花圃」,半晌無法反應。
一星期前,耿於懷給自己電話,讓他幫忙在一個星期內一定要趕出拉斯維加斯唯一一個能四季種植茉莉花的玻璃溫室。他幾乎動用了所有人脈去尋找合適的土壤和專門的花匠。然後高價請來工人連夜趕工。做了這個佔地800個平方的玻璃溫室。
可是現在這塊支離破碎、被翻弄得完全沒有一點模樣的地是他走的時候,鋪滿萬里芳菲的茉莉園嗎?茉莉是還在,可是不是斷根,就是如垃圾一般被翻弄的堆置在院子的角落裡。連玻璃溫室裡的茉莉花亦被全體傾倒在院落的一角。
秋季是茉莉凋殘的季節,今年的秋來得早,寒意滲透,更提早了茉莉的安魂時刻。天地間,秋風起,秋瑟重,滿天飛舞的茉莉花瓣,在這蕭索的、凌亂的「茉莉館」裡,更多了幾分悲涼和殤愴。
童擎來不及去詢問,更來不及追上下車後就快步進屋的耿於懷。心裡卻明白面前這付局面一定是來自大鳥的授意。
為什麼?
童擎在心底問了一遍又一遍。花語做了什麼,讓大鳥做的如此狠絕,如此不留餘地。毀了「茉莉館」不是多大的事,可是這個「茉莉館」不是一般的花園。這裡的每一株茉莉花都是那個傻男人五年來,一盆一盆植下的。花語在的時候,是他和花語一起植,不在的時候,是他一人在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年「茉莉館」添置的茉莉花,卻不止三百六十五盆。
可是他現在居然命人連根掘地拔起。
為了什麼?到底是為了什麼?
童擎幾乎無法克制的想衝到耿於懷面前一探究竟。在步入客廳時,卻還是克制的收住了腳步。機場裡,大鳥如此冷絕的對待花語的一幕一霎從眼前閃過。他是直腸子,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一直在「六子」裡被列為「敗筆」的個性。可是他不傻,也不呆蠢。在機場裡,大鳥臉上一閃而過的裂痛,眼底的無奈和煎熬他是清清楚楚看在眼裡的。在自己轉身準備去應花語時,大鳥的壓抑和克制,他也是深有體感的。
大鳥對花語不是氣!
從上飛機以後,童擎就看出了端倪,絕對不是生氣,更不是鬧鬧小脾氣的分離,那麼到底是什麼原因。
有些懊惱的撓了撓頭,童擎幾乎想用手狠敲自己兩下。他雖然沒有大鳥那麼聰明的腦袋,想不通那些不合理的關節,可是他也不能放任大鳥這樣折磨自己。
對!
是折磨!明明不想放手,卻又一付慷慨就義的決絕。
從大鳥這邊要套自己想要的資料只怕是太難了,不過問題是雙項的。或許……童擎一霎想到一個問題的突破口。他可以去問花語啊,既然是大鳥和花語的問題,那麼大鳥不給答案,花語可以給啊。
一想到解決問題的法子,童擎立刻轉身命令自己的執事侍冥明天就去N市把花語接到自己住的地方。對!只能接到他「騰蛇」的地盤。事情沒搞清楚前,是絕對不能讓這兩個人碰頭的。等他弄清楚狀況,才好對症下藥。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問題以大鳥的性格,他這時候不幫一把,不知道後續要鬧出什麼亂子。
心裡算計著怎麼面對花語,怎麼去瞭解情況,怎麼能幫到大鳥耿於懷解開那個看似有些複雜的結。童擎卻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節骨眼上,「茉莉館」會來那麼大一個「不速之客」。
到達「茉莉館」的時候,時間本來就不早了,耿於懷明顯心情不佳,一頓晚餐不但吃得沉悶,而且相當鬱悶。天生不是安靜的角色,看著耿於懷和刑離陰陽怪氣的面色,童擎也找不到合適的言語,去打破沉悶。誰知「屋漏偏逢連夜雨」,這種要命的時候,居然連安靜的吃頓晚飯也變成了奢侈。
晚餐一半,突然有人來報,門外有「克拉克家族」的人求見。
克拉克家族!
童擎的眼眸一斂,握著筷子的手指下意識的緊了緊。偷瞟了一眼坐在首位用餐的耿於懷。心底有些冒汗。克拉克家族的聯姻意圖太強烈,基本幫裡的兄弟都看出了對方看中了大鳥,並且勢在必得的決心。如果照顧幫裡的利益,大家都明白,聯姻是「東靖盟」最快,也最穩妥能在美國政界站穩腳跟的法子。可是這事不能提,記得自己上次只是玩笑的打擊耿於懷應該學學歷史上那個王昭君,就被大鳥當場變臉。之後劉老和況烈貌似私下都為這事找過大鳥好幾次,不過只看昨天大鳥毅然在N市舉辦了與花語的婚禮,就知道,上層對大鳥的規勸沒有起到什麼效果。
沒想到這個「克拉克家族」,還真是不死心,才知道大鳥「婚變」,就立馬又找上門來了。
「有幾個人。」半晌,沒有得到耿於懷的回復,門房來報信的人有些手足無措。刑離和童擎對視了一眼,最後由刑離詢問出口。
「兩個人!一男一女。」
「女的……二十多歲,紅頭髮?」刑離略已思索,試探的又問了一句。
「嗯。」門房點頭。
刑離臉色微變,轉頭看向耿於懷。來者的身份基本可以確定,只怕目的在座的幾個人也猜到了八、九成。可是見或不見,卻只有耿於懷一個人能下決定。
又是沉默半晌,耿於懷終於放下碗筷,立起身來:「刑離,讓他們回去吧。我累了。」
累了!
童擎愕然,耿於懷居然用了這樣糟糕的借口去拒絕。
如果耿於懷拒絕克拉克家族的借口算糟糕,那比耿於懷的借口更糟糕的事,應該是在夜裡11點從N市打過來的報備電話。
——去N市聯絡花語的人居然落空了!
人呢?
童擎在客廳裡來回亂轉,以往碰到這樣讓自己頭疼的事,都是耿於懷幫忙想對策,這下可好,以往腦袋清閒了,該用的時候就該頭疼了。大鳥在晚餐一半離席以後,就回了自己的房間。童擎知道他心情不好,就連和克拉克家族周旋的情緒都懶得維持。可是花語失蹤的事要和耿於懷說一聲嗎?這時候說只怕是火上澆油,可是不說,如果以後真出了事,第一時間知道消息的他,不是要被大鳥恨一輩子。
跺腳!再跺腳!童擎在房間裡低聲詛咒,都說「東靖盟」在拉斯維加斯跺一跺腳,拉斯維加斯就要抖三抖,怎地他跺了那麼多腳,卻依舊想不到解決的方法。切齒中,霍然聽到一陣破碎的異響。
本能的警覺,敏銳的判斷出聲響的來源應該是來自茉莉花圃。腦袋還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迅速朝外衝了出去,等衝到院落,看到眼前的景象,童擎卻只能震驚的呆立在原地。
造價80萬美金,佔地800個平方建造完工期還不到3天的玻璃溫室,這會已經被砸得支離破碎,連支撐的鋼骨架都被強力扭曲得翻捲,從愛爾蘭定制的四層玻璃更是被手臂粗的鋼管敲得殘破丁零。毀壞還在繼續,十幾個朱雀堂的護衛,正在用最暴力的方式拆除玻璃溫室。而溫室的另一側,有四五個人正從一輛小型貨車裡卸下汽油桶。
做什麼?
童擎手心冒汗的衝到站在玻璃溫室旁孑然冷凝的耿於懷面前:「大鳥,沒必要吧!」不管他和花語是在鬥什麼氣,有必要連新建的溫室都徹底拆除嗎?
「……」可是耿於懷不答,薄抿的唇角里卷帶著僵硬,眼底深邃,難辨痛怒。
「你確定不再回頭了?你確定任何情況下,都不要再見到花語了?你連一點退路都不留給自己了?」童擎急問。耿於懷此刻這樣做,等同是切斷了以後一切與花語可以、可能回頭的路。
耿於懷不答,身旁的人卻已開始在玻璃溫室周圍傾倒汽油。刺鼻的油膩氣味在空氣裡飄蕩出徹底毀滅的氣息。
秋瑟的夜風在寒夜冷然狂嘯,白色的茉莉花瓣纖弱的在夜空中飛旋狂舞。可是耿於懷卻只是孑然立在這秋寒深重的夜色中,清冷的凝睇那曾經珍愛如命的溫雅芬芳,暮色沉,耿於懷眼底的暗色卻更凝重。
毀滅性的拆除絕對比興建要來的迅速。很快,拆除結束。人員退離。童擎怔怔的看著耿於懷緩緩從褲袋裡摸出火機,陰冥的黑暗中,燃起冷藍的光影,細微的一點,在憂傷的拋落後,迅速蔓延出煙火一般淒迷的焰色。
火!
焚!
童擎收縮的手指漸漸鬆離,還有必要去告知耿於懷,花語的去向嗎?還有必要想辦法去瞭解那橫隔在大鳥與花語之間的問題嗎?大鳥此刻的舉動只怕已是最好的答案。
回頭!?
這最後與花語有聯繫的一點念想,大鳥都已放手。這次只怕大鳥是鐵了心要斷了與那名叫花語的女子所有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