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語怔怔的握著手機,半晌沒有辦法回神。
窗外,湛藍的天沒有一抹雜色,沒有一絲陰郁,初透的晨光映照出一片明媚溫暖的光影,風過枝葉,斑駁出鑠光瑩透的星點光暈。可是無來由的,花語心底已有股涼意緩緩的順著血液一寸一寸在身體裡散了開去。
——懷掛了她的電話!
手機的彼端反復響徹的盲音,讓她完全找不到思考的方向。
剛才那個聲音是懷的,她不會聽錯,也不可能聽錯。可是他居然掛了自己的電話。錯覺嗎?或許是信號……幾乎是立刻,花語的手指已按下了重播鍵。
“你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冰冷的、機械的電話錄音一遍又一遍的用中文和英文在重復著拒絕的事實。
懷的手機,不需要充電,上面安裝著德國制造的太陽能的蓄電板,就是在冬天,只要有一絲光線也不會出現手機斷電的窘迫。所以現在的狀況不會是懷的手機沒電了,只可能是刻意的關機斷電。牙齒在嘴唇上反復嗜咬,沒有疼痛的觸感,花語心裡那個最柔軟的地方卻因為突襲的困惑而無法克制的多了幾分慌亂。隱隱的不安像一張巨大的、冰冷的口,一點一點吞噬著她身體裡才聚攏的思緒和溫暖。
“為什麼……”花語忡怔著,一種奇怪的不妥隱隱在心底泛起的涼意冷的幾乎凍住了她所有的思緒。抬眼,目光在一臉茫然的花蕊和緊鎖眉頭的花聆面上掠過,可是心已亂,她什麼也抓不住,隱約知道出了什麼自己不知道的事,可是她在記憶裡,在花聆和花蕊的眼底卻什麼也抓不住。
“花聆,告訴我,懷為什麼要回拉斯維加斯。”電話那頭懷是這樣交待的。直覺的花語只能抓著這唯一的、纖弱的一點信息,強迫自己的腦子努力開始運轉。思緒從婚禮前半小時,耿於懷的探視,到婚禮神父的問詢,再到自己身體裡那突然爆開的烈痛和昏闕。
空白的!
這中間自己昏闕後的那段時間在記憶裡是完全空白的。那麼所有的變故應該都是在那段空白的記憶狹縫裡發生的?
拉斯維加斯出事了嗎?
這是最直觀,也是最合理的猜測。可是只是轉瞬已被花語否定。不管出了多大的事,懷都不可能用掛斷電話這招,來切斷和自己的聯系。有了這樣的猜測,所有公事上的因素亦可以完全從答案裡剔離。
在這個時候!
在她出事躺在醫院的時候,懷居然不在自己身邊,居然在接到自己的電話時,第一時間沒有問詢和交待,而是直接的關機斷訊!
生氣了嗎?
花語眉頭一蹙,隱約裡找到一個可能的答案。
懷在這兩年中,求婚了太多次。而太多太多次都被自己用各種方法拒絕和敷衍過去。他會以為昏闕也是一個自己逃婚的方法嗎?
不!
想到這樣的可能,花語幾乎有些驚跳的回神。花聆剛剛說自己在婚禮上的疼痛和昏闕都是因為食物中毒引起的。她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麼奇怪的、或者不干淨的東西。可是如果懷是因為這個誤會了自己下嫁的決心,以為那是自己設計的一種徹底逃婚的手段。那他錯了!而且錯的離譜。這一次她是真的有能力也有條件去抓住自己的幸福啊。她怎麼可能用這樣愚蠢的方法來葬送自己唾手可得的幸福。
一手支床,花語顧不得從醒來就蔓延在身體裡的麻痺還留有余韻。意志就這樣強迫自己去站立,可是意志能夠支撐起多少虛軟?意志可以維持多少體力?身體還沒有完全立直,整個人已從床沿撲跌翻倒,如果不是花蕊和花聆眼明手快的相扶,那她的額頭就要生生的撞上床角。
“姐……”花聆焦慮的欲言又止,她知道花語想去哪裡,可是怎麼去?先不說花語此刻的身體,就算花語去了又能怎樣。她記得刑離敲暈自己時,眼睛裡的決絕。更記得在自己醒來的一霎,撥通耿於懷電話時,那個喊了兩年的姐夫給了她怎樣的答案。
“花聆不要問我為什麼,如果你要保護花語,不讓她受到傷害,那麼就想辦法讓她不要來找我。”
“理由呢?你不能說走就走,然後什麼理由也不給我啊。好!就算你沒義務和我交待,那麼你有義務和姐姐交待清楚啊。最少你要給我一個去答復姐姐的理由是不是?”
耿於懷的答案是什麼?
花聆此刻想起,纖細的手指依舊不能克制的緊緊收縮出蒼白和憤怒的顏色。
累了!
這仿佛是男人厭倦女人時,最常用的借口。
愛得累了?身體累了?還是心累了?
因為花家給他們“東靖盟”增添的麻煩?因為姐姐的保鮮期走到了盡頭?
“花聆,你為什麼永遠學不聰明?你知道我討厭過期的食物,難道不知道我也討厭過期的女人。而花聆,我現在只想告訴你,你的保鮮期已經過了。”曾幾何時,自己也被一個男人這樣捨棄。沒想到姐姐也是這樣的命運。
目光定定的鎖在花蕊攙扶著花語的手臂上,花聆神思間有些什麼東西被記憶裡某種尖銳深深的刺痛了:“我去開車!”
“花聆!”花語和花蕊同時抬眼迎上花聆的。
“姐,我帶你去機場。這個問題你應該自己問他。”
N市國際機場:
花語的腳依舊有些麻痺,雖然在來的路上,強制的按摩和敲打已經驅離了一部分血脈不適的症狀。可是足底依舊虛軟,借力困難。一手攙著花蕊,等不及花聆去停車回來,花語已經扯著花蕊往機場大廳沖過去。
11點去拉斯維加斯的飛機!11點去拉斯維加斯的飛機!
花語的眼睛在掠過機場大廳的電子登機提示牌後,迅速在熙熙攘攘的大廳裡轉過一圈。人潮中沒有一個熟悉的身影,售票口、檢票口、換票口、安檢通道!花語眼睛迅速的一一瞟過後,拉著花蕊跌跌撞撞的往安檢通道跑過去,她不知道耿於懷此刻有沒有過去,可是好歹她要去那裡看一看。
在離安檢通道最近的一根立柱前站定,花語已有些微喘。拽著花蕊的手微微發抖,眼睛邊一瞬不轉的盯著來來往往的人潮邊道:“花蕊,打電話給花聆,讓她不要進來了,現在先回家去,把我的護照和身份證都拿來。”
“做什麼?”
“安檢沒有登機牌是進不去的,我要進去找。”
“來不及了吧……”花蕊有些猶豫的看著機場大廳裡的時鍾,11點的飛機,現在離起飛的時間還有50分鍾,而這裡到“花宅”就是一個單邊都不止20分鍾。
“如果找不到,我會訂最快的一班去拉斯維加斯的飛機。”花語的手指緊緊的握在花蕊的手臂上,冰涼的、急迫的,那樣迫切和焦慮的抓握仿若自己一不小心丟失了生命裡一樣最重要的東西般。
“姐,你為什麼那麼緊張。姐夫又不是一去不回。可能那邊有什麼急事要處理,所以才走的……”
不對!花語搖頭!正要解釋,一抹明晃晃的電光卻突然劃過腦際。模糊中,花語終於抓住了隱約裡的那一份不妥。手指用力,一把扯緊花蕊的手臂拉到自己的面前:“花蕊,你讓懷答應你什麼?”
懷的電話在接通的霎那開口說的是很奇怪的話:“我已經訂了11點回拉斯維加斯的機票。你放心。我答應的話一定做到,你也要記得你答應我的……”這話不是對她說的,應該是對花蕊說的,因為手機是花蕊的,懷是在聽到自己的聲音後才掛的機。
“花蕊,回答我。你讓懷去做什麼?而懷又讓你做什麼?”握住花蕊雙膀的手指帶著七分壓抑不自覺的開始收縮使力。
“沒有啊。”花蕊一臉茫然,幽暗的眼瞳裡透著清白無辜的波光水色。
“沒有?!”花語緊緊盯著花蕊的臉。
“姐夫走的時候給過我一個電話。”仿似突然從夢中驚醒,花蕊蹙眉回憶:“姐夫說讓我好好在這段時間照顧你。而我要他答應我一個要求,我才幫他。”
“什麼要求?”
“我要他回來的時候,幫我把‘梵蒂岡’裡的‘方向一族’和“裊裊”想辦法帶回N市,因為我不准備……”
花蕊的話還沒有說完,卻猛然發現花語的眼神僵了僵,疑問還沒問出口,花語已跌跌撞撞的朝安檢口左側五十米處的“VIP安檢通道”沖了過去。
“懷……”在這嘈雜的、人潮洶湧的機場大廳,花語幾乎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去呼喊。她看到他了!身子前沖的速度太猛,偏偏雙腳乏力,雙膝一軟,在花蕊還沒有反應過來是什麼事的時候,花語纖細的身影乒然在與路過的一位行人相撞後,翻倒在地。
花蕊一驚,忙伸手去扶,“姐……”
“扶我過去。”花語死死拽住花蕊的手臂,無心分神去應付那近在咫尺的驚叫和咒罵,更無心去計較花蕊話裡的真真假假。只是焦急的指著“VIP安檢通道”,眼底全是乞求。
花蕊心底莫名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急忙伸手攙起花語的身子,快步朝花語手指的方向靠過去。其實挨近兩步,花蕊已能看到正在通過安檢口的“東靖盟”成員。黑著臉半側著身子站在耿於懷身邊的是刑離,面對著自己這個方向,一臉愕然的站在耿於懷身邊的男人是“東靖六子”之一的“騰蛇”童擎。還有隨行的幾個服裝整齊的“朱雀護衛”。而耿於懷背對著站在安檢口。寬厚堅實的脊背在黑色的皮衣下,隱約透著幾分僵硬。
“懷!”距離越近,花語的腳步更快了幾分,可是再快,卻追不上耿於懷一行人通過安檢口的速度。
“姐夫……”眉眼間凝光一閃,花蕊亦跟隨著花語開口呼喊。
童擎今天在機場和耿於懷碰頭後,就一直覺得耿於懷的臉色有些不太對勁。
大鳥不是一個習慣把情緒掛在臉上的人,在“六子”裡,他是出了名的內斂、冷靜。從自己九歲認識他到現在,從沒見過他如此冷冽的表情。想問,卻始終無法組織合適的言語。這會兒大鳥的表現就更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原本在這個時候趕著回拉斯維加斯就讓童擎覺得很詭異了,之前在電話裡警告的話語,印襯著花語此刻的呼喊,更讓事端多了幾分蹊蹺。皺著眉,童擎雖然腳步還是跟著耿於懷往前快速的移動著,卻無法克制的開始不斷回頭,看著被安檢人員堵在門口的花語和花蕊。再看看刻意加快了腳步,鐵青著臉,肌肉緊繃只知道往前沖的耿於懷。童擎肯定這兩人中間出了什麼問題。
花語的樣子看上去雖然憔悴,可是兩眼有神,臉色也沒有婚禮時的蒼白。行動間雖然不是太利落,可是言語清楚。花語身體裡的毒已經解了?童擎猜測著。不自覺的又看了一眼急行如飛的耿於懷。雖然耿於懷沒有直接用跑的,不過那腳底的速度也不比跑慢多少了。
這是怎麼了?
童擎只覺得自己滿頭問號。如果花語身上的毒已經解了,那大鳥為什麼不留在N市,繼續未完的婚禮,就算花語的身體一時需要調養,短時間不適宜婚禮,以大鳥的性格不是也應該陪在這裡照顧嗎?可是這家伙居然選擇的是回拉斯維加斯,居然選擇的是面對面也無視的“逃離”!
為什麼?
拉斯維加斯那邊可沒有非要他去親自處理的棘手問題。
終於在跟出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後,童擎還是忍不住問出了口:“你今天耳背是不是?”
耿於懷緊抿唇角,緊繃的下顎,一味快步前行,連一點要回頭的意思都沒有。
“你的女人在叫你!”童擎瞪目,刻意提高音量。他討厭這樣的大鳥。都是男人,就算身後的女人是自己厭惡的、急於擺脫的。也不應該上演這樣拖沓的戲碼。要合要分,干干脆脆。好話、丑話一次解決。更何況,身後那女人只怕對於大鳥的意義還不止是“女人”那麼簡單。
可是耿於懷此刻真的如失了聽覺一般,不但對身後的呼喊聽而不聞,對童擎的問話亦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急步向前。仿佛他全身所有的感覺、知覺全體麻痺了、僵硬了、當機了。只剩下雙腳還有功能。
身後花語、花蕊和安檢人員的爭執越來越劇烈。童擎一邊猶豫著要不要轉身先去問清花語,她和大鳥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邊暗自觀察著耿於懷的表情,看有沒有什麼轉機。一下沒注意,再回頭時,居然看到安檢人員反扭住了花語的胳膊,半壓的的把花語扯到了一旁的牆壁上。幾乎是本能的,童擎抽身反轉,卻在一霎被耿於懷拉住手肘。
“你死了是不是?”童擎低吼。
耿於懷的手掌很有力,那緊繃的收緊,居然讓童擎都感到一絲疼痛:“走!”耿於懷幾乎是從牙縫裡逼出這個字。
“你聾了,還是瞎了?”童擎的不滿徹底爆發。不管這小兩口是鬧什麼別扭,也沒道理在外人動手的時候置之不理。花語和耿於懷已經結婚,那麼好歹花語應該算是半個“東靖盟”的人。
耿於懷無言,深邃的眼底如一口幽暗的井。所有的光明到了這口井的邊沿,就統統被那些暗色吸去了光芒。
“他是你老婆!”童擎低吼,大鳥的事,輪不到他插手。可是昨天還跑到教堂去結婚的人,今天搞的如此冷漠,他受不了。
“在教堂裡,儀式沒有進行完。而且登記的程序也沒有辦。那女人和我沒有關系。”
“你在說什麼鬼話,那女人和你沒關系?那女人不重要?那你昨天為什麼要和幫裡的兄弟鬧;和劉老決裂:那你昨天、今年、過去的五年又是在發什麼神經種那些白癡花:又是發那門子神經在昨天宣告天下的拉著這女人去教堂。”
“童擎!”耿於懷立時紅了眼,有些什麼東西在心裡一霎有了裂紋。
冰是冷的,所以可以凝結所有的疼痛和不捨,愛和無奈。可是壓在冰下的心卻是熱的,有著溫暖,就算那個神魂縈繞的名字已被刻意的壓進最深處,那些過往的意亂情迷、溫柔遣眷、山盟海誓的記憶都被連同那個名字一起葬進心塚。卻依舊壓不住那一聲一聲搏動的、跳躍的渴望。
可是可以渴望嗎?
耿於懷閉眼,心裡泛起的熱潮在心底那剝離出猙獰的傷口上一遍一遍燙貼而過。身後的呼喊化作鹽灼直接撒在潰爛的傷口上。
痛!
可是一個轉身,一個回頭,面對的卻是他付不起的代價。
放手!
原本以為對最愛的人,給予幸福的方式是永遠。可是直到這一刻,耿於懷才發現,他能給她最後的寵愛,只能是放手。
永遠!
永遠有多遠?
如果我們的誓言是個神話,
那麼為什麼命運最終沒給我們選擇的權力。
永遠?
永遠太遙遠!
我的手指沒有給時間縫隙,
時間卻在你我的掌紋延伸出絕望的裂紋!
我的世界
你的世界
原來情到末路
只是要我安靜的放開你的手!
我給你最後的疼愛,
靈魂在黑暗裡燃燒出你前進唯一的方向!
“懷……聽我解釋!”身後嘈雜的爭執裡,是花語一聲一聲破碎的、焦慮的、近乎絕望的呼喊。
閉眼!
卻壓不住心底翻湧的那些酸楚!霍然抽回握在童擎手肘處的手掌,耿於懷僵硬的舉步向前。
一步!
腳下一步,心上一刀。走得艱難,卻已沒有回頭的權利。
耿於懷轉瞬已轉過通道盡頭。童擎愕然的瞪著消失的身影,完全沒辦法反應。再看一眼在安檢通道糾纏的花家兩姐妹,童擎只能咬牙狠狠跺腳,反身尾隨耿於懷的方向而去。
窗外的天色依舊是屬於溫暖的陽光明媚,可是有些時候,陽光一樣無法溫暖刻意凝結的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