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他歡愛是自己心中最渴望之事?急麼可能!就算深宮寂寞,她也不至於如斯飢渴,就算有情慾,也不該是和只見過一次面的他,這分明是胡言亂語。
楚瀛瞪視著洛海。
洛海見到她的神情,好像猜到她心中在想什麼似的笑道:「你不相信迷蝶香的功用是實現心底最渴望之事?那你可以去問如玉,或是莊內其他試過此藥之人,實在不信,也可以親自再試一次,我不介意的啊!」
看他如此篤定,楚瀛一瞬間幾乎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但立刻又用怒火將懷疑壓下,問道:「你說的迷蝶香是那杯茶?為何不是香氣?」
「毒王之香千變萬化,又豈能拘泥一種用法,你在夢裡是否聞到陣陣異香撲鼻?」洛海道。
楚瀛點點頭,心下一片惶惑羞惱交織,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洛海見她神色不定,便低聲道:「你先休息吧!等身體舒服了再來找我。」
楚瀛茫然地又點點頭。
洛海轉身離去,並關上了房門。
楚瀛抱著膝蓋呆坐在床上,一時心中紛亂不休。
自從知道即便用了毒王香,也無法得到皇上的全部真心後,楚瀛心裡的熱情便被澆熄了一半。其實皇上坐擁天下,帝王之情又有什麼可以奢望,自己也並非不明白,只是作為女人,總會對愛情有一點嚮往。然而幻想被洛海一盆冷水澆熄後,沒多久又發生那樣匪夷所思之事,楚瀛不禁迷惘了。
那場夢中的雲雨,是自己平生從未有過的狂熱,那樣的溫柔和熾烈,彷彿可以在一次歡愛中燃盡生命,雖是一場夢,卻是自己平日不敢想像的瘋狂和放縱,或許也叫自由。
在這個藥王莊,楚瀛第一次體會到了一種從來沒有體會過,也就不懂得渴望的東西,那就是——自由。
從小長在深閨,一舉一動都要有大家閨秀風範,後來入宮,規矩更多,楚瀛幾乎沒有大聲笑過,也沒有放肆哭過,而那種叫自由的東西,也和真愛一樣,讓她不敢奢求,這些,洛海能給她嗎?
楚瀛猛地搖搖頭,打斷了腦中瘋狂的想法。唯今之計還是贏得皇上恩寵為先,就算不求真愛,也要為家國社稷著想。
楚瀛閉上眼睛,決定精方恢復之後,就去找洛海。
楚瀛這一覺睡得十分安穩,一夜無夢,不知是洛海用了什麼獨家秘製的安眠香,楚瀛起身之後,覺得神清氣爽,連日來的抑鬱似乎都淡了許多。
楚瀛洗漱過後,便走出房門,看見如玉站在門外,像是在等著她。
果然,如玉一見到楚瀛,就上前笑道:「小姐醒了?莊主說小姐若想見他,就隨我去偏廳。」
楚瀛點頭,「好的,有勞姑娘了。」
楚瀛一路無話,神情若有所思,又像是什麼都沒想,只是路過那一片花圃之時,忍不住再次多看了幾眼。
如玉這次注意到她的目光,便道:「小姐也喜歡花?」
楚瀛一愣,方道:「年少時很喜歡,後來……就沒什麼時間種花了。」
如玉笑道:「這一片奇珍花木,都是我家莊主親手種植,平日莊主對這些花木可上心了,每隔兩日就要來看看,親手澆水修剪,簡直是細緻入微。」
楚瀛沒想到洛海竟也是愛花之人,正要驚訝,旋即又想到洛海研製各種毒王香,必是要用到奇珍花木的,便瞭然道:「莊主藥毒雙修,平日自然對這些花木十分上心了。」
如玉道:「莊主確實是從這些珍花中提取了很多成分用於研製,但我有一次聽莊主酒醉後說過,這片花圃是他種來懷念年少時的愛人。」
聽聞洛海曾有過愛人,且仍對其念念不忘,不知為何,楚瀛心裡莫名湧起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她不明白心頭這無端的煩悶從何而來,強壓下問道:「洛海曾有過愛人?」
如玉搖頭笑道:「似乎是青梅竹馬的朋友,我也不是很清楚,莊主的事誰能知道呢?」
楚瀛點點頭。
兩人很快到了洛海所在的偏廳,如玉給楚瀛指好路便退下了。
楚瀛緩步走入,這次房內異常明亮,也沒有上次那種若有似無的奇異香氣,楚瀛不清楚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有些失望,抬頭看到洛海坐在廳內喝茶,一隻手支在椅子扶手上撐住下巴,一副懶散隨意的樣子。
看到楚瀛走進來,洛海輕輕一笑,「你來得很早啊!」
楚瀛不知為何,一見他便是心亂如麻,鎮定了一下情緒,才決定直入主題,「我昨日所說之事,你還沒有給我答覆,我當然著急。」
洛海沉吟了一下,方道:「幫你自然沒問題,只要你記得答應過我,作為回報,什麼都可以應允。」
楚瀛覺得洛海這番話似乎藏著一個很大的陷阱在等著自己跳進去,還沒來得及仔細思考,便聽洛海又道。
「如果皇上當真中了雪妃的毒王香,那我自會送你可克制之物,若是沒有,我也可以給你勾魂攝魄之香,保證讓皇上對貴妃的迷戀超過那名鮮卑女子百倍。」
楚瀛聞言十分滿意,轉念一想,又道:「皇上萬金之體,我尚沒有見識過你的毒王香,怎麼可以隨便就拿來用在皇上和姐姐身上?」
洛海一笑,「你昨日不是試過了嗎?」
楚瀛立刻面紅耳赤,不知是被氣的還是害羞。
洛海見她臉色一變,便馬上道:「想見識毒王香很容易,今日霽雪山莊的莊主夫人正好前來請香,你可以跟她交流一下,哈哈……」楚瀛正要點頭,卻見他一臉調笑之意,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轉開頭去。
霽雪山莊乃是東武林魁首,在江湖上的地位舉足輕重,莊主夫人年輕時曾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美人,雪衣長斂行走天下,無數青年才俊拜倒在其裙下,後被霽雪莊莊主奪得芳心,從此退隱江湖,相夫教子。
楚瀛覺得像她這樣的女人本該日日安逸舒心,萬事稱意,不知為何竟也會前來找洛海求香。
莊主夫人緩緩走入之時,楚瀛就覺得她雖一身氣度雍容,衣著華貴,年近五十歲仍風韻猶存,卻有一種落寞之色縈繞難去。
楚瀛並未露面,而是立於屏風之後,偷偷看著莊主夫人奶奶婷婷走入,萬分端莊地坐在上首,每一個動作,都似精心設計,按步驟完成,坐在那裡如同一幅裝裱精美的畫卷。
洛海坐在對面問道:「夫人此來還是求上次那種香?」
莊主夫人微微頷首,「正是,有勞莊主了。」
洛海笑道:「無妨,只是洛海有一言相勸,毒王香所給予夫人的,終究只是夢境,長此以往,夫人只會陷於真實與夢境的掙扎中,而更加苦惱。」
莊主夫人無奈一笑。
「我又怎會不知?只是如今半生已過,萬事已矣,只有這香……」莊主夫人臉上瞬間流露出無限懷念憧憬的幸福神情,「能讓我回到那一刻,令我重新做出選擇,教我在最美好的年華里,跟隨了自由,而不是走入華美的監牢,終生囚禁。」
洛海點點頭,「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夫人明白就好。如玉,為夫人取香。」
待莊主夫人走後,楚瀛立刻從屏風後走出。
洛海看著她笑道:「你是想問我,她求的是什麼香?」
楚瀛點點頭。
洛海緩緩道:「她所求之香名,是剎那芳華,可以讓人在夢境中回到此生最懷念的時刻。」
「最懷念的時刻……」楚瀛喃喃道。
「沒錯,最懷念卻又永遠無法回到的過去。」洛海看著楚瀛,目光似乎意味深長,「這位莊主夫人年輕時美貌無雙,遇到眾多追求者,而她卻只對兩人假以辭色,一位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的師兄,另一位就是霽雪山莊的莊主。兩人俱是年少倜儻,風度翩翩,武功不相上下,且對她都是一往情深。」
洛海頓了頓,接著道:「不同之處在於霽雪山莊莊主富甲一方,在武林中舉足輕重,而她的師兄卻是個天涯浪子,除了一顆真心,幾乎一無所有。霽雪山莊莊主終於決定向她求親,她正猶豫之時,她的師兄約她到後山,也向她剖白了心意,然而最終,她還是選擇了成為莊主夫人,住進了那金碧輝煌的鳥籠中。」
「鳥籠?」楚瀛像是忽然被冷風吹過般,全身一顫。
「是啊!鳥籠。」洛海勾起唇角,「在霽雪山莊,她被眾星拱月般伺候著,生活全無一絲不順,無論做任何事,都不用自己動手,人生卻也彷彿沒了追求,她就像變成了牽線木偶,一舉一動都已被設定好,只能按部就班地去做,那些快意江湖的日子早已一去不復返了。」
楚瀛想到她坐在那裡的樣子,就像一幅裝裱精美的畫,被鑲在畫框裡,天高海闊,她的世界卻是一成不變的。
「所以她來求剎那芳華?」
「是啊!剎那芳華,在那個夢裡,她可以回到最美麗的年華里,回到那個漫天飄雪的山坡,對她的師兄說,她願意跟他走,去看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去看陌上花開,芳草連綿。在那個夢裡,她可以得到自由。」
楚瀛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那個偏廳的,也完全忘記了去向洛海要那可以迷惑皇上的毒王香,她只覺得腦中紛紛擾擾,無盡的思緒幾乎要將她淹沒,莫名的悲哀湧上心頭,她似乎看見了一個場景,金瓦玉階的巍峨宮殿裡,自己衣飾華貴,珠翠滿頭,端坐正中,接受眾人的跪拜,自己坐得很累,卻不敢亂動分毫,只能一直一直地保持著一個姿勢,像是一幅畫。
楚瀛猛地驚醒,那是自己十四歲入宮的情景,現在那幅畫和霽雪山莊莊主夫人的樣子重疊了,楚瀛想起霽雪山莊莊主夫人說的那句話,「讓我在最美好的年華里,跟隨了自由,而不是走入華美的監牢,終生囚禁。」
她在十四歲就成了一幅畫,在最美好的年華里,陷在後宮的紛亂糾纏中不能掙脫,要想著端正言行,要為父親著想顧及國家大事,而在無數個寂寞的長夜裡,卻只能寒冷孤獨地等待著,等著那個從未交付過真心,也從來不會憐惜她分毫的帝王施捨幾句言不由衷的關懷之語。
如此悲哀毫無自由的人生,要持續到何時?
楚瀛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腦中一片空白,忽然聽到一陣簫聲,如泣如訴,哀婉纏綿,她抬起頭,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竟來到洛海種植的那片花圃前。
洛海已放下玉簫,正站茌花旁凝視著她,深黑的眼眸閃動著不知名的情緒,卻讓她如同被蠱惑般地一步步走上前去。
他看著她,緩緩笑了起來,右邊臉頰現出了淺淺的酒窩,開口緩緩吟道:「誰折南枝傍小叢,佳人豐色與梅同。有花無葉真瀟灑,不向胭脂借淡紅。應未許,嫁春風。天教雪月伴玲瓏。池塘疏影傷幽獨,何似橫斜酒盞中。」
楚瀛聽著他清朗的嗓音,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湧上心頭,卻又抓不住頭緒,抬起頭,卻看見他已經來到眼前,身後一株桂樹在風中散發出陣陣香氣,花瓣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頭髮、肩膀上,俏無聲息。
他望著她,緩緩道:「你的眼睛好美,每次看到,都讓我想去親吻。」
楚瀛一驚,看向洛海,卻見他一臉真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