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夢,是曾經發生過的真實的事情,而現在都變作了夢,每次醒來朱星涵都覺得自己所在的屋子及其陌生,分不清自己是由夢中醒來,還是跌入了另一個惡夢。
她掀開門簾,正見到朱大伯坐在外面正擺弄著什麼東西,親人的背影讓她的心平穩了些,讓她覺得回來家裡才是對的選擇。
「大伯,今天怎麼沒有出去?」
「今天一早去了鎮上,把你回來時駕的那輛馬車賣了,今天就不出去了。」朱大伯沒有轉頭,他家並不富裕,供不起那兩匹馬,那輛馬車亦沒地方放,總在門前停著也是顯眼,賣了還能換些銀子,自然是賣掉的好。
朱星涵只是想隨意地和朱大伯說些家常,這剛一走近,腳步便定了下來,再想不出有什麼話可說。
朱大伯一直在看的東西比那輛馬車還要引人注目,那是一件用金絲織成的馬甲,這種金絲馬甲她只是聽說過而已,要說見也只在一人身上見過。
「大伯,你怎麼會有件金絲甲?」
「是我在那輛馬車上找到的,」朱大伯說:「這件金絲甲放在一個包裹裡,扔在馬甲不起眼的角落,要不是馬車站的老闆發現,就連這東西一起賣了。」在馬車裡?她卻從未注意過。
想來那些天她心思煩亂,只想著趕路,連睡都睡不安穩,又怎麼會去留意車內的東西。
這麼說來,這金絲甲既是出現在那馬車,就確定是宇聞青嵐的沒錯了。
「可是,它怎麼會被人扔在馬車裡?」
「我也是奇怪這點。」朱大伯拿那馬甲看了又看,「都說金絲甲價值連城,是難得一見的寶貝,怎麼會有人將這麼珍貴的東西裹在包袱裡,扔在馬車上。星涵,你說這件金絲甲會不會是假的?」
「是真的,我見過宇聞青嵐穿過它。」她很肯定,而自己正為這肯定而揪著
可朱大伯一聽卻很高興,「是真的?那就太好了。穿上金絲甲可刀槍不入,這件寶貝對於你這粗心大意的孩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了,今後有它在你身上,讓你一個人出去我也就放心了。」
「適合我?你說這適合我?」
「當然了,」朱大伯奇怪地看著她,「你這孩子總是行動比思考快一步,總做些讓人擔心的事,如今偶然得到這件寶貝,不是你的還是誰的。」
「不,不是偶然……」她喃喃自語,朱大伯沒有聽到,而她也再不去管那件價值不菲的寶甲。
她一直不敢正視的事情,化作了那件真金般沉重的寶甲,擺在了她的眼前,從來就沒有偶然,如果大伯是這麼想的,那麼是不是說,宇聞青嵐也是抱有相同想法的呢?所以他提前將這件金絲甲放在了馬車上,所以才能合理的解釋為什麼她從宇聞府離開時會那麼順利,那馬車不是為他備的,而從一開始就是為她備的。
那時他先一步出現在車前,是早等在那裡,為見她最後一面,是他終於肯放了她,以一種最能保留她自尊的方式,而她策馬,從他身上踏過。
「大伯,我要回去!」
朱大伯被她情緒的轉變嚇了一跳,「回去?你還能回哪去?」這裡就是她的家。
「宇聞府,有些事我必須和宇聞青嵐說清楚。」
「你瘋了?那宇聞青嵐可是平楓堡的人,而且看你先前所說,你也在他那吃了不少苦頭,要去報仇也要等身子養好再說。」
「不是報仇。」若早知這件他從不離身的金絲甲那時沒在他的身上,她不會就那樣在他身上踏過,若早知他等在那裡不是為了攔她,她不會就那樣下轉身地離開。
她該知道的,她不是早就知道宇聞青嵐就是個習慣獨自計劃好一切,再等她落入他的棋局,看她按部就班地定他設定好的路線的人嗎?他總是大局在握的呀,這一次又怎麼會例外。
沒了金絲甲,枉他有再高的武功也只是凡人肉身。
她該回頭的,那時她真該回頭的,就如現在她迫切地想要見到他一樣,她不要日後再為今日的猶豫而懊悔,她要去見他。
「星涵!你才剛回來,剛恢復了些精神!」朱大伯攔在她身前,這個衝動的丫頭竟然什麼都不準備,這就要闖出家門,「如果你出了什麼事,又有誰來為大伯報仇?」
「沒有什麼仇的,大伯,當年襲擊村子的人並不是平楓堡的人,這個仇平楓堡早已為我們報了。」
「什麼,這話是誰對你說的?」
「宇聞青嵐。」
「又是他?可有證據?」
「沒有。」
朱大伯唉了口氣,「星涵,你怎麼這麼傻,那姓宇聞的是平楓堡的人,你怎麼能相信他的話?」
「他騙過我,一次又一次的騙我。」就連她的「逃跑」也是他設計的一場騙局,他以為自己很好心嗎?以為她會感激他嗎,那他就錯了。
但是對於這件事,她告訴過自己不要去相信,最後卻只是賭著一口氣,為了不信而不信而已,實際在她告訴自己不要去信之前,早已先一步地接受了他說的說辭。
「他騙過我,可我還是相信他,大伯我把錯都推在他的身上,只是為了否認我氣的其實是這個不爭氣的自己,我真的很傻吧?」
「唉,真是個傻丫頭……」
宇聞府內一片死寂,花不香了、鳥不叫了,管事下人一個個全都哭喪著臉,這全是因為他們的主子整個變了一個人,變得他們都不認識了。
以前只要是有宇聞青嵐的地方都是一片歡聲笑語,現在只要提到他的名字,人人都是一副為難的表情。
宇聞青嵐受了傷,在朱星涵離開的那個晚上,他帶傷回府,嚇了所有人一跳,他神色如常,見到每個人仍是笑盈盈的,讓他們以為他真的沒事。
可是他們的主子已經變了,縱使他多麼自然地擺出平時的樣子,他們也看得出來在他身上發生比皮外傷更加嚴重的變化。
他不去看大夫,謊稱自己身上那點傷沒什麼大礙,他們信了,他卻在他們放鬆之餘去做更危險的事。那之後第二天、第三天,每天他回來時身上的傷都多一點,每天他們都不知道他到底是去了哪裡,但他仍然淡笑著,無視自己一天比一天憔悴的臉。
終於在昨天,宇聞青嵐當著管家的面嘔出了一口血,所有人都慌了,這才不顧他的反對,不顧他假裝自然的笑容去請了大夫。
今天大夫又來了,在宇聞青嵐的房裡待了很久,外面的下人全是提著心,生怕他們的主子真出了什麼事。
宇聞青嵐的臥房分為外屋和裡屋,大夫正在外屋的桌上開著藥單,管家周福則在裡屋看著床上的宇聞青嵐,防治他亂動。
「少爺啊少爺,您這是何苦呢?」周福哭喪著臉,不能罵自己的主子,可心裡又是真氣了。
床上的宇聞青嵐倒是一副不在乎的樣子,還很好心地送了他一個微笑表示安慰,「我有什麼辦法?要怪就怪平楓堡結仇太多,我又許久沒有鍛煉身體,只是有點勞累而已。」
聽他在胡扯!周福嘴上不說,心裡可是什麼都明白,他是府中少數知道少爺和平楓堡關係的人,亦知道有的時候少爺必須避開其他人的視線,去做一些「暗侍」要做的事。可這樣的日子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什麼時候也沒見他把自己弄成這樣過。
宇聞青嵐一向是怕麻煩,能請人代勞的絕不自己出手,哪會像這次一樣,沒人吩咐,他就發了瘋似的主動給自己找事情做,雖說能成為平楓堡對手的人亦不是簡單的人物,可這次遇上了他全都遭了殃,宇聞青嵐可說火力全開,完全放棄自己先禮後兵的那套,不止給讓對方身上見血見傷,連自己也沒放過,每次出手都是要和對方同歸於盡一樣,不是嚇得對方棄械投降,就是激得對方與他以死相拼。
他這樣,身上舊傷加新舊,又不叫大夫來醫治,早晚要出大問題的。
「少爺,算我求求您了,您就聽大夫的話,老老實實休息一陣子!」
「周福,如果連你也當我是個身嬌肉貴的公子,那可就不好辦了。」他笑著威脅。
周福心裡喊冤,他哪敢那麼想,可就算不是身嬌肉貴的公子,即便是個普通的人,到了嘴唇發紫、臉色發白的地步,是不是也該先顧自己的身體才行?真不知道他這麼折磨自己是為了什麼?
宇聞青嵐只是將自己隱藏的情感以另一種管道渲洩而已,他心中所繫的女子恨透了他,她最討厭被騙,他卻一次次地騙了她,她被他傷透,此一去便不會再回來。
如果他有心找,她永遠逃不出他的視線,可他知道自己不會那樣做的,如果離開他是她所希望的,他不會再對她死纏爛打,於是他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讓她走,然後試圖最後一次的留住她。
可挽留的話終是沒開口。當馬蹄在他身前揚起時,他知道不該再讓自己的自私捆綁她的下半輩子。
要怎樣才能忘記他,每次想要忘記,就更深地記起,想他宇聞青嵐瀟灑半生,後半生也仍要為一個情字所困,而困住他的那個女子,現在又在哪裡呢?
「少爺、少爺!」年輕的家丁撞門而入,在外面寫藥單的大夫被他嚇得筆掉在了地上。
「什麼事大驚小怪的,沒規矩!」周福瞪了那人一眼。
「少爺,星涵姑娘回來了!」
棉被被大力地掀開,飛出了老高,宇聞青嵐已經坐在床沿上,直瞧著那年輕的家丁發愣。
「是真的!星涵姑娘回來了,這會正往這來呢!」
「周福!」宇聞青嵐突然大叫一聲:「我的衣裳呢,快讓我把衣裳穿好!」
「是,少爺。」周福俐落地拿來一套新衣,宇聞青嵐可沒有等他慢慢伺候自己的耐心,他胡亂地將那衣裳穿在身上,好幾處衣帶都還沒有系,「少爺您慢點、慢點,小心動作過大暈過去,哎呀,這個帶子不是繫在這裡的……」
「好了,你就不要管我了,快去拿些瓜果點心進來,不是,還是先去將西院的房間打掃一下;也不是,還是先……」朱星涵進來時,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慌亂的景象,宇聞青嵐口中交待著亂七八糟的事,引得周福一陣陣為難的皺眉,他一身金燦燦的衣服被自己抓皺,以很不體面的樣子貼在身上。
她的眉也同樣皺起,她沒有漏掉這可笑的畫面,外加他蓬亂的頭髮和不正常的臉色。
宇聞青嵐還在抓著衣服上那些繁瑣的帶子,一眼望見門口的她,他的手便停了下來,讓那個定格的動作顯得有些愚蠢。
「星……」想見她、想見她,真正見到了她,千言萬語完拋去了腦後,只剩下了一句話,「你回來了。」朱星涵鼻子一酸,忍了回去。
她將隨著帶來的包袱丟在外屋的圓桌上,包袱砸在桌上發出沉響,一角隱約現出金色的絲甲,「別誤會了,我只是來還東西的。」
宇聞青嵐連瞧都沒瞧一眼桌上的東西,「怎樣都好,你回來了就好……不是,你不是回來了,只是來還東西而已,但總歸是來了,那喝茶,先喝杯茶吧,這一路下來一定渴了……周福,還不上茶!」
周福連連點頭,想屋裡的茶已經涼了,一定不能給朱星涵喝,就急著往外跑。
「不用了,我只是把東西交還給你而已。」朱星涵氣賭賭的瞥了眼桌上的包袱,實際則是在看正在審視藥單的大夫。
那份藥單必定是寫給宇聞青嵐的,他果然還是受了傷,是那次因她而造成的嗎?那這麼長時間都不見好轉,難道說很嚴重。
想到這種可能,她就怎麼也無法將自己的視線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