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哈哈笑道:「我就喜歡三少這份爽快坦白。既然如此,我也和你說句實話。紫君那丫頭,你最好不要娶。」
「為何?」杜羽傑一愣。
他刻意壓低聲音透露,「我聽說紫君那丫頭手掌上有處斷紋。」
「斷掌?」他嚇了一跳。早聽說手掌有斷紋的女子都剋夫,但他從未留意過紫君的手心。
朱成淵抬頭看到正面帶微笑迎出來的杜秋生,提醒道:「這件事先不必急著和你父親說,否則要是弄得滿城風雨,我那可憐的堂妹就嫁不出去了。」
杜羽傑點點頭,但眉心已經凝成一個死結。
紫君要想出府兩日並不是件難事,現在只要她拿杜家做為檔靜牌,無論她說什麼,朱景明都會點頭答應。
所以她一邊和杜羽竿說自己要去城外的杏花庵做兩日齋戒,一邊和父親說自己要去杜家小住幾日。
為了不引人注意,她與朱成淵約定在王府街角的後巷見面。
這天她用過早飯才從容地自王府內出來,獨自走到後巷對,朱成淵的馬車已經在那裡等候了。
當她一眼看到那立在車邊的青衣小廝時,先是呆了呆,繼而眼眶一陣發熱,潮濕的水霧立刻盈滿眼眶。
車內,朱成淵慢悠悠地說:「阿鈺,若是紫君小姐到了,就請她上馬車吧。」
花鈺看她的眼神這樣奇怪,就上前一步問:「請問姑娘是否是紫君小姐?」
她點點頭,那淚水就在點頭的一瞬間滾落下來。
他退後一步,拉開車門道:「王爺,她來了。」
紫君邁步走入車內,車門隨即關上。
朱成淵望著她淚眼婆娶,欺身上前,笑瞇瞇地用食指指腹為她抹去淚水,「怎麼?要和哥哥出來玩,被你父親訓斥了?」
「我……我還是先回去了。」她撥開他的手。
他的聲音驟然一沉,「要變卦嗎?你可知今日若得罪了我,日後再要後悔挽回可沒那麼容易。」
她咬著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得意的笑容就這麼肆無忌憚地浮現在他的唇角,他敲了敲車門,「阿鈺,可以走了。」
車子走了半晌,兩個人一直沒有再說話。這詭異的沉寂讓她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他,他的目光彷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所以兩人的視線正好撞在一起。
「剛才那個小廝……」她斟酌著開口。
「認得?」他挑挑眉。
「不,不認得。」她本能地否認,將差點脫口而出的話又吞了回去。
偷看他一眼,他還在盯著自己。她素性心一橫,既來之則安之,在他面前裝聾作啞,只會讓自己處於劣勢,她決定出擊。
於是她秋波流轉,明眸善睞,笑盈盈地問他,「堂哥今日出城是要去哪裡?外面大軍壓城,您就不怕四殿下把您扣住?」
她突然的神情轉變,讓她向來端莊的氣質似變了樣。朱成淵望著她眉梢眼底那份嬌憨的風情,幽幽一笑,「你是怕堂哥把你賣了,還是怕我被別人殺了?」
「怕堂哥賣了我。」她順水推舟,笑著應答。
朱成淵佩服她變幻臉色的本事。她要裝傻,他就由得她去裝。
「賣了你可不敢,叔叔要找我算帳不說,你的未婚夫也要找我要人。」他從自已的身後拿出一把琶琶,問道:「會彈嗎?」
「不會。」她不想給自己找麻煩。
「真不會?」他抖貌著她,撥了一下琴弦,「會彈箏的人不可能不會彈琵琶。要不然你我再做個交易,你為我彈一曲,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微笑道:「堂哥能有什麼秘密願意告訴我的?」
「關於我被一個青樓女子騙了的事,想不想聽?」
紫君的嘴角一僵,笑容更燦爛,「堂哥這麼位高權重又精明的人,縱使有些風流調悅,也不至於被青樓女予騙了吧?」
「願意和我做這個交易嗎?」不理會她的話,他將琵琶遞到她面前。
她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
「那女子叫花鈴。」他平靜地念出那個名字。
她抱著琵琶,低著頭,手指在琴弦上隨意地撥弄,彷彿心不在焉。
「她身為青樓女子卻自詡很有風骨,我認識她的時候她已是京城當紅的頭牌。她有美貌,有才情,有八面玲瓏的本事,有勾魂攝魄的手段,男人在她面前不是顯得太笨太蠢,就是太色太貪。難得的是,她周旋在這些男人中,依然游刃有餘。」
紫君抬頭笑問:「堂哥算是哪種男人呢?」
他一歎,「我原本以為我是後者,既色又貪的那種,後來才知道,我是前者,又笨又蠢。」
「這女人做了什麼,竟讓你有如此感慨?」
「我將一顆心交給她,卻被她踐踏在腳底下。」
她默默聽著,眼底卻滿是不屑的神色。
「你不信?」他看得出她眼神中的含意。「我幾乎將一生都許給她了,可是她卻甩了我。」
她不禁嘴侍一聲笑出來,「堂哥真會說笑話。您身為王爺之尊,會將一生許給一個青樓妓女?而她放著好好的王爺侍妾不做,竟敢甩了您?就算是編笑話,您也不必編一個這麼離譜的來逗我笑吧。」
朱成淵回身又拿出個匣子,匣蓋彈開,碧瑩瑩的光芒霎時充滿整個車廂。「你看過這樣大的一顆夜明珠嗎?」
她大概是被那顆夜明珠驚住了,目光一下子定住。
他拿出那顆珠子,持在乎中。「這顆夜明珠價值連城,是我送給她的。」
「那,為何現在又在你手上?」
「因為她甩了我,我要收回這個禮物。一個男人肯將價值連城的禮物送給一個女人,就說明他對那個女人已有足夠的誠意。若非憤怒到了極點,男人也不會將送出的禮物收回。」
紫君卻淡淡的表示,「可是對於女人來說,價值連城的禮物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中那個價值違城的女人到底能駐足多久?」
「說的好。」他瞇著眼,眼底嘴角都是冷笑,「果然還是女人最懂女人心。倘若有個男人也以足夠的誠意對你,你也會棄如敞展吧?」
「那要看那份誠意是什麼?一顆夜明珠嗎?在我看來,這算不得什麼誠意。真正的誠意是一個承諾。或許你看不起這承諾,但它在女人心中的份量無可取代。」她說完時,將琵琶在懷中抱好,問道:「想聽什麼曲子?」
他盯著她,「你並沒有問我——那女人是如何甩我的。」
她低著頭,「能如何甩你?也許只是你誇大了言詞而已。我還是不信會有女人捨得不要你。堂哥風流調佗,更是正宗的皇室血統,貴氣逼人。她不過是個妓女,她若敢甩你,只怕是真的瞎了眼,或是被什麼妖魔迷了心竅……」
朱成淵咬緊牙,冷笑一聲,「她以死作別。人生至痛至恨的事,不是生離,而是死別。她這樣甩開我,我會記恨她一輩子。她若地下有知,當知這恨意縱使是我死了,也不會減少一分一毫!」
紫君的手指突然在琵琶弦上撥響,不是什麼濃情蜜意的纏緯小段,而是一曲鏗鏘有力的「十面埋伏」。金戈鐵馬,喊殺震天,在她十指之下的那一片淒慘悲壯,聽來令人心碎神傷。
車外的花鈺也不禁聽得癡了。
這曲子他兒時曾經聽姊姊彈過,因為琴譜古舊,出處不明,他一直以為這曲子再沒有別人會彈。沒想到多年過去,今日競然重聆舊音。
他不知道衛王爺為什麼會買下清心茶樓,又擺出個查封茶樓的假象,也不知道衛王爺神秘兮兮地和自己所說的那個他應該見的人是誰。
但他現在意識到,這個此刻坐在車內的朱紫君絕對是個有故事的人,而且屬於她的故事應當埋得很深,憑衛王爺一人之力,能挖得出來?
原來他帶她來的地方只有三間小草房。
在一處山崖之下,這裡安靜得彷彿從來都沒有人居住過似的,只有那三間小草房孤零零地佇立在那。
紫君下了車,打量著四周,這個目的地與她之前所想大相逗庭。她不理解朱成淵為什麼要帶自己到這兒來?
她回頭去看,他正在吩咐花鈺,「你們先回府去。若有人問,就說我身子不舒服,不想見客,這兩日所有的外客一律擋駕。」
看著花鈺,她張口想說句話,卻梗在喉嚨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上了馬車。
「進來吧。」朱成淵駐足等她。
她一步邁進正面那間草屋,不禁愣住。
這草屋從外面看與一般的衣戶沒什麼區別。但裡面,雪白的牆壁,雕花塗漆的樟木傢俱,雪白色床慢,床上有一張矮桌,擺著淡青色的茶具,一棲銀白色劉鞘的長劍料掛在牆面上。在房間的最西面另安置一張高桌,一張看上去很是古舊的七絃琴橫臥在上頭。
這裡太素淨,太雅致,太不像是此地該有的佈置。最重要的是,這裡就像一個女子的閨房。
「你怎麼……」她張口結舌地望著這間房,喉嚨似乎被什麼堵住,熱辣辣的。
「隨便坐吧。」他手一揮,彷彿沒有聽到她的這句話。「一會兒我晚上還會有個客人,你不用開口說話,只要在旁邊聽著就好。」
她的手指按在那古琴的琴弦上,深深吸氣。這琴弦彷彿有魔力一般,手指觸及到時,她整顆心都觸化了。那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奇妙感覺,只有蠢蠢欲動的手指懂得。
朱成淵望著她神色不定的表情,淡淡的說:「這房間是按照那女人生前住的樣子佈置的。屋內的東西都是她原來所用的,包括這張琴和牆上那把劍。」
「你這樣做……又何必呢?」她背著他,聲音沉鬱,「你既然這麼恨她,再看著她生前留下的東西,豈不是自我折磨?」
「總要折磨自已一下,才知道這恨傷人傷得有多痛。」他的語氣平淡,但字字滴血。
她聽得心裡抽疼,忍不住回頭看他,他正望著那棲劉出神。
「你到底為什麼對她這樣念念不忘?一個青樓女子,就算長得有幾分姿色,像她這樣的女人,京城中絕非只有她一人。為了這樣的女子,搞得自己賠然梢魂、形鋪骨立,伊人泉下有知也難以心安,何必?」
朱成淵卻笑了,「花鈴以前說過,她最不喜歡的詩詞中有一首寫得最是動人卻最是虛偽——「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她說她不信一個男人可以為女人做到這兩句,因為男人的心最善變,最輕浮。倘若真有男人做到這兩句,必然因為那女人是他沒有得手的,才會念念不忘。」
「這世上當然不會有堂哥都不能得手的女人。」她努力挑高唇尾弧度,「堂哥對她念念不忘也好,恨也好,只是因為她已經死了。對一個死人無須執著,因為當她到達生命終結的那一刻,她對你的愛已經了結。你對她有情或是無情,也該在那一刻終止。」
「是嗎?」他望著她,「你以為感情會和禮物一樣,既送得出去,又能收得回來?她死了,她的情終結了。可我還活著,我的恨還在。」
「你對她……有情?你真的確定那是情嗎?也許只是你的不甘心而已。她在世的對候你對她好過嗎?你對她說過你喜歡她嗎?你對她許諾過會照顧她嗎?堂哥,你知道這世上最無奈的事情是什麼?就是懊悔自己已經無法追回的。」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她就是亂你心的一個影子罷了。你現在要做的,是憐取眼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