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清荷苦惱地咬著柔嫩的嫣唇,正琢磨著怎麼利用這次外出的機會好好和自家的總管大人「談談心」,總管已經策馬趕到了她的馬車旁,硬聲道:「大小姐,出門在外最好不要掀開窗簾,有礙閨譽。」
裴清荷嘟了嘟嘴,心想:要不是為了看你,我才懶得掀開窗簾呢。
「還有,如今正值踏青的佳期,路上行人眾多,大小姐還是把紗笠戴上比較好。」
「知道了。」裴清荷接過紫鳶手裡的輕紗斗笠,鬱悶地戴上,她本來打算到下車的時候再戴的呢。
從小到大,只要出門,母親就非要她戴上紗笠,現在又輪到總管對她管手管腳了,真是的,她就這麼見不得人嗎?
裴清荷突然又掀開窗簾,同時掀起自己的紗笠,一張明媚動人的俏麗面孔就呈現在牛之牧的面前,她問:「牛總管,我很難看嗎?」
牛之牧迅速瞥了裴清荷驚鴻一現的容顏,一貫面無表情,可誰知這位冷面總管的心裡,正掀起滔天巨浪!
她怎麼會難看?這世上還有比她更美麗的女子嗎?
雖然只是匆匆一眼,卻足以讓他覺得這熱鬧忙碌的大街都在瞬間緩慢了下來,而天地間只剩下那張嬌麗容顏,每多看她一眼,都會讓他的心多沉淪迷失幾分,也讓他越發心動難耐,夜晚輾轉難眠。
她又怎麼知道,她的美對於他來說是怎樣的一種誘惑與折磨?
他多想親一親她嫣紅柔嫩的嘴唇,他多想緊緊摟抱她柔弱無骨的娉婷腰身,他更想把她……喔!他都不敢在白天想像那些妄想,否則連他自己都會面紅耳赤、心虛不已。
但怎麼可以?他怎麼可以褻瀆了自己的大小姐?哪怕是在想像之中!
他曾經因為自己迷失於她的美麗外貌而在心中鄙視自己,嘲諷自己也不過是個世間俗氣男子,以前多年蹉跎不曾娶親,除了相繼為父母守孝的原因之外,更多是找不到自己看上眼的女子。那些同為奴婢的女子多是奴顏媚骨,他絕對看不上,而那些閨閣千金他見的是不少,卻又覺得她們虛偽、傲慢與矯揉造作,直到遇到裴清荷,直到他為她無雙的容顏著迷,直到他的心慢慢為她沉迷,他才知道自己其實很奢侈。
不是不會愛,而是自己愛的人竟然是這樣一種奢侈華麗的存在。
這樣的她,讓他倍感壓力。
終於拾回「古板總管人性」的牛之牧,目光掃過裴清荷在無意識中舔了一下的紅唇,他的眸色暗了又暗,卻很快瞪了裴清荷一眼,臉色更冷地說:「小姐,請注意言談舉止!」
「你還沒回答我,我是不是很難看?不然為什麼我娘和你總愛讓我把臉藏起來?」裴清荷繼續追問。
牛之牧咬了咬牙,沉聲道:「如果小姐算難看,那這天底下就沒有好看的人了。可您是千金之體,自然要注意言行舉止,豈能如那些庶民之女輕易拋頭露面?」
主母大人在病逝前,曾握著他的手叮囑他:「清荷生得如此美貌,我也不知道是禍是福,只盼她平安長大,順利嫁人,一生都被藏在內宅,大概才能保得平安順遂。請你千萬別讓她出門招惹禍事啊。」
牛之牧平安無事地從京城趕到裴家莊,可是護送小姐返回京城時,就出了亂子,在這太平之年,居然遇到了劫匪,牛之牧事後回想都覺得不可思議,搞不好大小姐只要一出門就真的很容易招惹禍事?
在侍郎府這三年,牛之牧費盡一切心思阻止大小姐外出,盡量讓她待在府邸裡,這才讓她這三年平安無事,而現在她居然主動要出門燒香拜佛?
這不是沒事找事嗎?
牛之牧恨不能自己能把這個「小禍水」藏起來,不讓天下任何一個男人看見,可是……他怎麼匹配?
他只是一個家奴而已!
裴清荷卻不知道自家總管內心的掙扎,勉強接受了牛之牧不讓她拋頭露面的說法,眼見牛之牧又要遠離自己的馬車,她急忙又喊住他:「牛總管!」
「是,大小姐還有何吩咐?」牛之牧依然板著一張俊臉,一板一眼地回答。
「呃……你再靠近一點,我要問你幾句話。」裴清荷說。
牛之牧皺了皺眉,但還是依言催馬靠近了馬車。
裴清荷狡黠地一笑,故意滿腹憂傷地問:「牛總管,我爹爹要為我議親了,你是知道的吧?」
這次,牛之牧沉默了好久,才應了一聲︰「是。」
「那你知道對方是什麼樣的人嗎?值得托付終身嗎?」裴清荷問了之後,立刻又偷偷掀開窗簾,打量牛之牧的反應,可惜萬年木頭臉的總管依然面無表情。
就在裴清荷失望至極,以為牛之牧對她並無任何特殊關照之意時,牛之牧忽然悶聲道:「據說,袁鳳鳴早年迷戀一個戲子,並將其包養為外室,那女子也已經替他生育了一兒一女。」
「哇!」
「天啊!」
這麼勁爆的小道消息一出,紫鳶和碧鳶兩個丫鬟反倒搶先一步大呼小叫起來。
裴清荷卻忍不住嘴角微揚,袁鳳鳴如何她才不關心,她在乎的是牛之牧顯然還是很在意她的嘛,為此連袁鳳鳴的隱私都打探得這麼清楚。
紫鳶忍不住問道:「牛總管,你的消息確切嗎?不是說袁大公子風評極好嗎?是多少人眼中的理想佳婿呢!」
牛之牧抿緊了嘴唇,卻不理她的問話了。
紫鳶撇了撇嘴,在馬車裡小聲道:「總管最討厭了,都不屑搭理我們小丫鬟呢。」
碧鳶悄悄掐了她一把,用口型對她說道:「閉嘴。」
裴清荷不理自己的丫鬟們,繼續對著總管扮憂傷,「真的如此嗎?那我如果真要嫁給他可怎麼辦呢?我娘總說我是個傻姑娘,絕對鬥不過人家,如果袁大公子風流多情,以後內宅之中肯定少不了女人,我一定會日夜煎熬吧?說不定還會被其他女人給害死呢。」
說著說著,她真的傷心起來,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又說:「我娘不在了,就沒有一個人真心為我著想了,我爹只是把我當做聯姻的工具吧?他想攀附正當紅的懷遠侯府,就拿我的幸福做交換,嗚……娘,你為什麼走這麼早,都沒有人疼女兒了,嗚嗚……」
牛之牧一直板著的木頭臉終於有了絲絲鬆動,他的嘴巴張了幾張,最後還是化作了無聲的歎息。
他能說什麼?
就算說了什麼,他又能做什麼?
就算想做什麼,他又是否真的能做得到?
他已經二十六歲,不是十幾歲的傻小子了,他知道大小姐盯在他身上的眼神意味著什麼,可是他怎麼承受得起?
天仙下凡一般的大小姐,就算嫁給皇帝都可能委屈了她,又怎麼能嫁給他這麼一個出身卑微之人?
如果不能保證給她幸福,他又怎能隨意接受她的情意?
所以,他只能閉緊了嘴巴,不言不語,繼續假裝呆牛一隻。
只是,那悸動的心,抽痛的感覺,都是為了什麼,都是為了誰,只有他自己最明白。
碧雲寺位於京城西北部,依山勢而建,從山門至寺頂共有六層院落,地勢逐漸增高,殿堂層層迭起,肅穆莊嚴,更有滿山的松柏,濃蔭蔽日,環境清幽。
碧雲寺最初名為碧雲庵,乃是一座尼姑庵,京城的女子多到這裡來尋簽問卦,燒香拜佛。女子多了,尤其是妙齡女子多了,自然吸引的男客更多,年輕男女一多,就很容易出事,碧雲庵的風月事出了幾次之後,官府也不得不出面干預,於是碧雲庵被更改為碧雲寺,擴大了規模,管理也更加嚴格,更請來了著名的得道高僧做住持,碧雲寺的風氣才變得肅然。
不過,以前的傳統也還保留了一些,比如年輕男女燒香拜佛依然喜歡到碧雲寺來,而不是去廣濟寺等更加著名的寺院。
對於某些有心人來說,碧雲寺倒更像方便有情男女名正言順見面的地方,就算不能親熱,只是彼此說上幾句話,留下一個多情的眼波,都足以讓平素難得出門的閨秀們回味良久。
裴清荷姊妹倆在山門外下了馬車,山門石橋前有一對石獅子,雕琢精細,形態威猛,裴清荷忍不住看了又看。
裴清蓮卻有些不耐煩,說:「姊姊,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快點去燒香吧。」
裴清荷「嗯」了幾聲回應,卻又留戀地將石獅子看了又看。
裴清蓮急了,忍不住諷刺道:「這破石頭有什麼好看,姊姊不要在這裡少見多怪了。」
裴清荷笑道:「我很少出門,從沒見過這麼威武的石獅子,真的是少見多怪。」
裴清蓮小聲嘀咕:「土包子。」
這時總管上前一步插話道:「兩位小姐是步行上山,還是乘坐竹轎?」
「當然是坐轎子。」裴清蓮立即不滿地應聲:「這還用問嗎?我們這樣嬌弱,哪裡能爬這麼高的山?」
裴清荷卻望著三百多階的階梯興致盎然,說:「既然出門一趟,總是乘車坐轎有什麼意思?不如我們步行吧?這樣也更心誠啊。我聽說在西域,那些虔誠的信徒拜佛都是三步一磕頭,五體投地,頂禮膜拜,匍匐向前,一直這樣磕頭到佛像前呢。」
裴清蓮滿臉不悅道:「姊姊,哪有大家閨秀這樣的?成何體統!」
裴清荷卻不理她,自己興致勃勃地轉身登山了,碧鳶和紫鳶也緊緊跟隨。
裴清蓮看著她窈窕的背影,恨不得咬她一口,轉頭看看自己的丫鬟,怒道:「她愛登山就讓她登,小姐我卻是要坐轎子的!」
丫鬟急忙招來路旁等候著買賣上門的轎夫,伺候著二小姐款款坐上轎子。
說是轎子,其實是一種簡易的抬竿,兩根竹竿中間綁上一把扶手椅子,四下並沒有遮攔,是為了方便客人觀賞風景。
裴清蓮坐在竹轎上,居高臨下地看著裴清荷傻兮兮地一步一步地登山,心裡說不出地快慰:人長得再漂亮有什麼用?人傻沒藥醫,天生吃苦受累的命!
護院師父分成兩批,一批在前面開路,一批在後面守護,而總管則陪在步行上山的裴清荷身邊。
裴清荷頭上戴著紗笠,她躲在紗罩下偷偷地笑,一點一點挪到牛之牧身邊,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
牛之牧皺了皺眉,轉頭看她,不動聲色地把她的玉白小手打掉──如果被外人看到大小姐和一個下人拉拉扯扯,實在有損她的閨譽。
只是,那小手實在太柔軟嫩滑,宛如羽毛輕輕拂過他的心尖,讓他在甩掉之前忍不住反手輕輕捏了捏,動作快而輕捷,連裴清荷都沒有發覺到。
他緊緊抿了抿唇,腦海裡牢牢記住反覆回味著那種感覺,如果有可能,他其實想一直握住這雙小手。
裴清荷並沒有發現自己被偷偷吃了豆腐,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甩開的手,眼底閃過一抹受傷的神色──總是這樣,不管她再怎麼熱情示愛,他總是固執地堅守本分,不給回應。
有時候,裴清荷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只是一頭熱,總管大人根本就不領她的情?
最初,她是怎麼喜歡上他的呢?
那時候,她一直相依為命的娘親剛剛病逝,她跟隨著陌生的總管大人要遠赴陌生的京城,剛剛十三歲的她內心惶恐而脆弱,常常想哭。總管大人那時候儘管總是板著一張木頭臉,卻把她所有的需要都伺候得好好的,讓她想哭的情緒居然神奇地慢慢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