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人又嘰嘰喳喳地說了五、六分鐘,好像怎麼也捨不得掛斷,而關瑾顏則一直耐著性子聽著偶爾答應兩聲,「知道了,下個月的咖啡我請。」說完最後一句,掛了電話。
「同事?」待她掛斷電話之後,宋頤霆開口問道。
「嗯。」他的關注總是讓關瑾顏手足無措,「你是要喝水嗎?還是要拿什麼東西?」
「只是出來聽你講電話而已。」宋頤霆雙手環胸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確保你沒把這裡的地址告訴別人。」
「放心,我不會說的。」她再次保證。
「那個男人……你剛剛所說的那個男人是指誰?」
「嗯?」關瑾顏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他在問什麼。
「真的,只是休假不是因為那個男人。」宋頤霆重複了一遍,自己剛才聽到的話語,「那個男人是指誰?」難道是她的什麼追求者嗎?
關瑾顏愣了一下,輕笑出場,「說的就是你啊。」
「我?」宋頤霆蹙起了眉頭,「你同事也認識我嗎?」
「他是那天晚上為你動手術的醫生。」
宋頤霆回想起之前自己看過的手術錄影,「原本應該是你主刀的。」可是她卻中途離場。
「對於認識的人,醫生總是很難下刀。」關瑾顏垂下眼眸。
「認識的人?」宋頤霆劍眉微挑,「你就是這樣跟同事介紹我的嗎?」
「當然不僅如此。」她倒是想這樣矇混過關,可無奈丁雋不肯買帳。
「看來那人知道的不少,你們的關係不一般吧?」不知不覺中,質問的語氣裡摻雜進了一絲嫉妒,那是怎樣的人,能讓她心甘情願地分享自己的過往?而同樣身為醫生,那人是否更能體會她工作上的辛苦,更能理解她面對生死時的脆弱和無助,比當年的他更加懂她?
「不是那樣的,你知道,有時候別人問起你,很難不回答。」只是聲音中一個細微的起伏,關瑾顏已意識到他心中的不快,「就像也一定有人問過你,為什麼要戴兩枚戒指吧。」
他又會怎麼向別人說起自己呢?
「有。」宋頤霆抬手看向自己的小指,「但我只會告訴我想告訴的人。」
「你太太?」
「呂董事長。」想起聽完自己的敘述後,老人家那義憤填膺的樣子,宋頤霆不禁勾起了唇角,「他可沒有少咒你,說你瞎了眼才會放棄我這樣有潛力的男人。」但是他卻也說自己很羨慕宋頤霆,能夠遇到一個可以全身心付出的女孩。
愛即使是錯的,也不是每個人都一定能夠遇到。
這還是宋頤霆第一次,在清醒的時候對她露出這般純粹的笑容,相較於以往的譏諷,此時的他更像是在得意洋洋地轉述別人對自己的誇讚,如同一個驕傲的小孩。
不由自主地,關瑾顏也揚起了唇,「真巧,丁雋也是這麼說的,直到剛才他都不肯相信視力很好的我,會是個睜眼瞎子。」
宋頤霆微微挑眉,「是啊,人長得帥總是容易被誤認為是負心漢。」
當他們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的時候,兩人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原來,關於當年的分手,他們也可以像現在這般當成是笑話一樣談論,而和此刻在笑聲中酣暢淋漓地發洩出來的情緒相比,這些年來的耿耿於懷,顯得就更加荒謬可笑了。
「其實我們都是好人。」看著闊別已久的笑容,宋熙霆輕輕地說道。
他愛她,並不是因為她先愛上了他,這或許也是為什麼,當她說自己其實並不愛他時,他想要卻從來無法真正恨她,他只是無法承受這個事實而已。
「是啊。」關瑾顏低下頭,把碎發撥到耳後,「只是好人並非就一定適合。」
當看淡過去的那些情愛,將關係停留在病患或者進一步作為普通朋友的時候,他們的相處也就變得輕鬆自然許多。
「今天吃什麼?」宋頤霆打開筆電,開始回覆郵件給自己的助理。
「排骨燉蓮藕。」
他抬眼看向她,「又是排骨湯?除了排骨湯和雞湯,你就不會做其他的了嗎?」
兩周前,關瑾顏第一次端著自己煮的雞湯餵他的時候,他還驚歎她廚藝大長。
「一個人生活,總是要學會自己做菜、做飯的。」
當時,他因為她的「一個人」,莫名高興了好一陣。
可是很快他就發現,關瑾顏其實只會煲兩種湯,排骨湯和雞湯,然後在此基礎上搭配不同的蔬菜組合,比如今天是排骨燉蓮藕,昨天是雞湯燉山藥,前天是排骨燉冬瓜,大前天是雞湯燉青瓜……
「這兩種湯最營養。」關瑾顏皺了皺鼻子,「你知道的,我不會做魚。」
以前他們在廚房各自分工合作,她負責切和洗,而他負責掌廚,身為醫生的關瑾顏刀工了得,但卻獨獨不敢處理活魚,即使是在魚攤上讓老闆處理好,但看到買回家的魚垂死掙扎時,還是會讓她哇哇亂叫。
「那麼除了煲湯呢?你也總會炒點菜什麼吧?」再鮮美的煲湯天天當成主菜,也未免太過寡淡,這幾天來,日漸復原的宋頤霆胃口也在大增,總想著要吃點口味濃郁的東西,「比如陳皮牛肉?茄汁明蝦?」
關瑾顏翻動書頁的手微微一頓,他說到的這兩道菜都是她最喜歡的,也是他的拿手好菜,「抱歉,我還真是不會。」
「我說你一個人到底是怎麼過日子的?」濃眉幾乎皺到了一起,「別告訴就是一周燉一鍋湯,然後每天分一點出來加點蔬菜、加點麵條?」
「這樣比較簡單,而且每天的營養也剛好足夠。」
她的狡辯證明他的猜測果然無誤,她這種只求可以吃就好的態度,讓宋熙霆氣打一處來。「我說關瑾顏,你就不能讓自己的生活過得更好一點嗎?」
「我……」
「別說你沒時間,每天多抽一小時時間照顧自己會死啊;也別說你學不會,燒菜做飯比你當年那些藥理實驗可簡單多了;也別說你不在乎,你和我都知道你該死的不是味覺白癡!」
可她為什麼就是不能對自己好一點?為什麼就是不能證明沒有他,她也可以把自己照料得妥妥當當?為什麼就是不能讓他放下心來?
他不可能放心的!此刻宋頤霆才突然意識到,說什麼釋懷、說什麼看淡,其實不過是他的自欺欺人而已。
落日的餘暉下,背著書包的孩子們還都不肯馬上回家,三三兩兩地在路旁的公園裡玩耍嬉鬧。
「累嗎?要不你在這裡坐一會兒,我去超市買點東西馬上就來。」
當宋頤霆能下床之後,關瑾顏便經常鼓勵他常常走動,起初只是在房間裡,後來這兩個多禮拜平靜的生活,逐漸讓他緊繃的神經有所緩解,慢慢願意走出房門,散步的範圍也拓展到了社區公園和周圍的市場。
宋頤霆挑了一張長椅坐下,伸手示意關瑾顏把剛買到的水果交給自己,「別去太久,我可不想留在這裡喂蚊子。」
關瑾顏笑著把手中購物袋放到他的懷裡,揮揮手向馬路對面走去。
對於宋頤霆來說,這兩個多禮拜的生活簡直堪比度假一般,雖然他還是要時刻關注股價波動,督促公司各部的業務進程,甚至依然需要明裡暗裡和呂家三兄弟鬥智鬥勇,但是遠端遙控畢竟不需要凡事親力親為,而且也沒有了那些推不掉的交際應酬,他的私人時間明顯增多了不少。
這些天只要他想就能隨時外出散步閒逛,曬曬太陽、聞聞花香,他也有時間看看小說、讀讀雜誌,週日晚上甚至還和關瑾顏為了到底是看美劇還是看賽車爭吵不休,這種散漫的日子非但沒有讓他感到空虛無聊,反而覺得生活一下子豐富多彩了起來。
要是能一直這樣下去……
正當宋頤霆閉目養神享受著斜陽的餘溫之時,腳邊傳來了毛茸茸的觸感,他睜開眼,看到一隻白底棕點的小狗,正湊在他的腿邊搖著尾巴抬頭仰望向自己,「笨笨?」
小狗躍起前肢撲住他的小腿,「汪」的應和了一聲。
一時間,宋頤霆還以為這只是自己的錯覺,卻還是忍不住伸手摸向它的下巴,小狗低頭舔了舔的手背,那濕熱的感覺這才讓他意識到這不是作夢。
「小笨狗,真的是你嗎?」
「汪!」而小狗彷彿因為他的不確定而不太高興,圍著他繞了兩圈後,抬起後腿對著他的腳跟撒了一泡尿。
「笨笨!」宋頤霆沒有閃躲,任由它對著自己表達不滿。
他從來都沒有想過,這麼多年以後,居然還能重新遇到自己收養的小狗,欣喜無比的他,彎腰伸手將它整個抱起,「你個貪吃鬼,果然又重了!怎麼會在這裡的,陳嬸呢?」
小狗叫了兩聲,轉頭看向花園的另一側,順著它的視線望去,宋頤霆看了花叢背後那個正和別人閒聊的老人。
因為公寓裡不允許養狗,所以當初離開家時他並沒有帶上笨笨,而是把它留給了陳嬸照料,這些年來他雖然也時常會想起從路邊撿回來的笨笨,但卻始終沒有機會再見到它。
「我也很想你。」宋頤霆輕柔地撫摸著它背後的毛髮,事隔這麼多年,這條小狗居然還能認出他,這無疑讓他感動卻也勾起了他的內疚。
「對不起,笨笨。」他由衷地向它道歉,「我知道我說過要回來看你的。」
「汪汪!」笨笨在他的懷裡又叫了兩聲,似乎是在控訴他的遺棄。
「原諒我,好嗎?」
「汪汪!」小狗一邊叫著,一邊伸出舌頭舔過他的臉頰,惹得宋頤霆笑著向後退避。
「其實你早已經原諒我了吧,嗯?」
「汪汪汪!」笨笨又伸長脖子將口水的面積塗得更大。
「喂,不是吧,我都道歉了你還擺架子!死狗,看我不教訓你!」
英俊高大的男人抱著一隻圓滾滾的小狗,住夕陽下肆無忌憚地嬉戲歡鬧……
當關瑾顏買完東西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副情景。
「頤霆。」那畫面讓我覺得不真實。
「顏顏,是笨笨,你看,是笨笨!」
「汪汪!」一見到她,笨笨就親熱的蹭了上來。
「你個小色鬼,還是死性不改,嗯?」宋頤霆撓著它的小腹,它抬起頭對她咧開了嘴,「你看,它也還認識你。」
關瑾顏怔了一下,抬手撫摸過那毛茸茸的腦袋,嘴邊也揚起了同樣的笑容,「是的,我看到了。」她也看到了他眼中藏著的那個大男孩,那個總是裝酷耍帥,內心卻比任何人更為溫柔、更為真摯的大男孩,原來,他始終都在。
很多東西確實是不會改變的,它只是被一層又一層地包裹了起來,等待著在合適的時候更加耀眼地綻放。
宋頤霆和陳嬸聊了許久,婉拒了到她家吃晚飯的邀請,這才依依不捨地和笨笨道別。
「沒想到還真有這麼巧的事情。」走在回家的路上,宋頤霆還在回味剛才那不可思議的偶過,原來陳嬸去年已經從宋家退休,和老伴用積蓄買了一間附近的公寓。
「是啊,不過最初也正是因為有緣你才會撿到笨笨的吧。」而如果沒有笨笨存在的話,恐怕她也就不會遇上他,也就不會有了想要成為急診醫生的念頭,他們生命軌跡的改變,探究起來其實都源於這隻小胖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