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才去買了什麼?」
「陳皮和醬油。」關瑾顏晃了晃手中的購物袋,「早上我買了一塊不錯的牛腩,不過第一次掌廚,味道如何我可不能保證。」
「那不如先看我示範一邇。」
「你行嗎?」看著男人一副摩拳擦掌的樣子,關瑾顏挑了挑眉毛,「我是說你的傷……」
「沒問題!」宋頤霆一口保證,「剛剛那胖狗我也能抱得起來,炒個菜算得了什麼。」
「那既然你好得差不多了,明天開始就自己洗衣服吧。」
「要不要幫你的也一起洗了啊?」宋頤霆咋了咋舌頭,壞壞地勾起唇角,「昨天我可是看到你怎麼蹂躪你的藍色蕾絲小花了,那樣子擰乾罩杯很容易變形的。」
「宋頤霆!」
並肩而行的兩人似乎誰都沒有回想起來,類似的對話,在許多年以前,在同一條小路上,也曾經無數次地發生過,因為此刻的他們,已經不再需要與與記憶為伴。
除了賽場上的全神貫注,關瑾顏最喜歡的是宋頤霆在廚房裡的樣子。
「要記住,做牛肉的時候收汁是最重要的。」高大健碩的男人毫不介意身上的粉色格子圍裙,哼著不成調地曲子,拿起鍋鏟在狹小的廚房裡,邁動著自己的舞步。
「好香啊!」那濃郁鮮亮的醬汁,更是讓人看了就食慾大振。
「那當然,這可是我的獨家秘方。」宋頤霆無不自豪地說道。
當初他們剛剛離開各自家庭獨立生活的時候,其實誰都不會做飯,經濟拮据的他們吃得最多的就是火鍋和泡麵。
那個時候關瑾顏剛剛開始實習,工作異常繁忙的她常常回到家就累得癱在床上,全靠了宋頤霆一個人摸索食譜,雖然其中也常有失敗之作,但是無論他做出什麼,兩個人都會一起吃完。
「嗚,我的手機好像響了。」剛咬下一口牛肉的關瑾顏探頭看向客廳。
「學徒可以隨便接電話嗎?」濃眉飛揚,大廚懲罰性地從她唇邊截下半塊肉塞進自己嘴裡。
雖然想不出除了丁雋以外還有誰會聯繫自己,但是響個不停的手機讓關瑾顏還是有點擔心,「我很快就回來。」
「嗯,果然寶刀未老。」嚼著口中酥軟香甜的牛肉,宋頤霆得意洋洋地用手中的鍋鏟耍了個花槍,炒出一盤好菜所獲得的滿足,原來遠勝過簽下數億的合約啊。
「再弄個蔬菜吧。」他喃喃自語,將牛肉裝盤之後他俐落地洗乾淨鍋子,盛上涼水重新開火,「關瑾顏,你有買麻油嗎?」
客廳裡沒有回音。
很快,宋頤霆就自己在櫃子的角落裡找到了一瓶,以為她一定又是被那個囉嗦的丁雋纏住,所以他自顧自地盛好燙好的生菜淋上料汁。
「可以開飯了!」
直到他端著熱氣騰騰的菜餚走出廚房,才發現關瑾顏並沒有在客廳裡,他放下碗盤走進臥室,緊接著又出來看向廁所和陽台,卻都沒有找到她的身影。
她出去了,是因為剛才那通電話嗎?可到底有什麼人、什麼事情,能讓她一聲不吭地就這樣離開。
熟悉的失望再度將宋頤霆完全籠罩,只有一件事情,當然只有一件事情可以讓她如此緊張,以至於連自己警告過的危險也不管不顧。
「關瑾顏,你保證過的!」
儘管已經過了下班高峰,市中心的道路仍依然擁擠,一輛總在見縫插針變換車道的黑色轎車無疑引起了所有司機的眾怒,然而車上的人此刻絲毫無心顧及其他,那人就是剛剛接了電話的關瑾顏。
「喂,是關醫生嗎?」
當聽到電話那頭的稱呼時,關瑾顏已經猜到多半是工作上的事情,「抱歉,我目前正在休假,請問您哪位?」
「我這裡是仁濟醫院,關醫生,有個病人爬上了醫院天台,他要求無論如何一定要見你一面,拜託你一定要馬上過來!」
放下電話的關瑾顏望向廚房,今天異常興奮的男人正在問她有沒有麻油,她想回到廚房去幫他,她也應該去的,因為她答應過這一個月裡她都不會回到醫院,也不會再去見任何熟悉的人,可是她的雙腿卻好像有了自主意志一般,向玄關走去。
她必須去,即使知道自己將要面對的場面,或許會讓她跌入深淵……
「關醫生,你終於來了。」
當關瑾顏到達醫院的時候,天正飄起濛濛細雨,醫院樓下已經圍了大批消防隊員,而樓頂也有不少警察拉起警戒線。
「鍾傑,你先下來。」
年輕男人背對著她正坐在欄杆之上,聽警察說他們已經勸了很久,也想過強制拉他下來,無奈他的警覺性太高,不肯讓任何人靠近。
「關醫生,我聽說你是急診室裡最好的醫生。」而對於關瑾顏的接近,鍾傑卻沒有表現出抗拒。
「算不上是。」她遠遠不是。
鍾傑低頭看向自己膝蓋以下的空空如也,「我時常會想,如果那天我碰到的是別的醫生,現在會是什麼樣子呢?」
「鍾傑……」關瑾顏想要告訴他,自己雖然不是急診室裡最好的醫生,但是她真的已經拚盡全力了,更何況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一個醫生可以駕馭急診室裡的所有狀況,「我不知道。」然而那樣的話語聽上去只是在為自己開脫而已,她沒能保住他的腿,這是不爭的事實。
「無論是死還是生,總好過現在這個樣子吧。」鍾傑轉頭看向遠方。
「鍾傑,你還年輕,只要活下去就……」
「活下去?」這個詞語顯然激怒了青年,「在醫生的準則裡,是不是只要活下去就算手術成功?」
他刻薄的指責無疑刺傷了關瑾顏,「當然不是!」
「那你為什麼一定要讓我活著?我告訴過你,我寧願死也不要截肢!寧願死!」鍾傑激動地敲打著自己殘餘的雙腿,坐在濕滑欄杆上的身體也開始搖晃不穩,「你為什麼就一定要讓我活下來?活著幹什麼?看到自己像個廢物一樣被小孩欺負都追不上去?看著自己成為父母的負累,讓他們把頭髮都愁白?看著自己的女朋友……」
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哽咽了:「看著自己的女朋友嫁給自己最好的朋友……」原來,這才是擊潰他所有堅強的致命一擊,「說什麼如果真的愛她就應該為她著想,狗屁!誰曾經為我著想過!誰想過沒有了雙腿,我要怎麼活下去!」
雨勢漸漸變大,豆大的水滴落在關瑾顏的臉上顆顆生疼,「鍾傑,你還是可以站起來的,義肢……用義肢的話,你還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唸書、工作,也還會有其他女孩子愛上你,只要活下去就還是有希望的!」
「希望?沒有了生活,哪裡還有什麼希望?」
然而她的一番勸導顯然沒有打動鍾傑的心,他的臉上一片死白,身體緩緩向前傾斜滑向欄杆的另外一側。
「關醫生,你說自己並不是最好的醫生,但你卻把自己當成了上帝……」
雨,在夜裡滂沱而至,模糊了戶外所有的景色。
除了玻璃窗上雨水敲打出的聲響,房間裡面寂靜一片,桌上本來香氣四溢的飯菜早已冰涼,結起了一層白色的油花。
關上公寓的門,黑暗中的關瑾顏再也承受不住,顧不得自己渾身濕透倚靠在門板上無聲哭泣,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挫敗和無助,那曾經點燃她全部熱忱的事業,此刻卻變成了一個黑洞,彷彿隨時就要將她整個吞噬。
「你終於回來了。」
她轉過頭,看見角落裡的男人站起身向自己走來,那熠熠的雙眸彷彿是這黑暗間唯一的光亮。
當年她離開家時,父親就曾預言過她支撐不了多久,「大多數學醫的人最初都會有英雄情結,想成為能挽救他人性命的醫生,但是經歷過幾次死亡,你就會明白自己並非無所不能,會想要逃避,祈禱自己明天不用再繼續面對。」
其實很早她就知道自己並非無所不能,她也曾經想要逃避、想要放棄,若不是最難適應的實習生涯有這個男人陪伴左右,她或許根本就支撐不到今天。
而這之後的六年裡,她原以為自己已經學會堅強,已經能夠面對任何的生離死別,可原來,這一切不過都是在故作淡然,離開了他的她,其實絲毫也沒有更加成熟。
「頤霆……」在這樣的時候,她依然想要依賴他。
「出去!」然而男人卻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起,「你答應過我什麼?說什麼這個月我是你唯一的病人!既然還有其他的人比我更加重要,那麼就去他那裡,回你的醫院去,想救誰就救誰,我已經不需要你了!」
他不需要她!不需要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貼心、她的溫柔,這都讓自己再一次誤會握著手中的東西就是幸福,以為她是最懂他的人,以為她真的在意自己,以為這些點滴的溫暖感動,就能讓自己容忍她並不愛他的事實。
可根本不能!
她是毒藥,是一沾染上就戒不掉的致命毒藥,他以為自己受傷的心正因為她慢慢癒合,可原來,那表面之下只是更深刻的腐爛。他在腐爛,他原已為自己築好的高牆,原已為自己設定好的準則,卻因為她的出現再一次崩落瓦解。
他不要再這樣繼續下去了,再讓自己的情緒輕易地被她牽絆,再去可笑地揣測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再因為自己像一件可有可無的玩偶般,被她肆意拋棄而暴跳如雷。
他會發瘋的!
如果他再繼續讓她出現在自己身邊,他一定會發瘋的,他一定會把她關起來甚至綁在床上,像折斷小鳥的翅膀一樣,用盡一切的手段讓她連「離開」這個念頭都沒有機會去想。
他會毀了她的,他這樣絕望的愛情一定會毀掉自己最為珍愛的她。
關瑾顏沒有任何的反抗,像個破損的傀儡般被他提起扔出了門外,接觸到水泥地面的後背竟然沒有一絲疼痛的感覺,此刻的她全然已經沉入了幽深的黑海。
他不需要她了!他當然不需要她,因為她不曾給予,又何談什麼需要?事實上,一直以來,根本都是她在需要著他。
一個溫柔卻殘忍的嗓音闖進了關瑾顏的腦海……頤霆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他為你放棄一切,甚至放棄了自我,可是你呢?你為他做過什麼?你連他遇到了怎樣的麻煩都不知道,你怎麼配得上他?
他想要孩子,她不肯給他:他想要更多的陪伴、更多的關注,她也不曾給他……
她理所當然地享受著他所有的寵愛,可是自己卻從來不曾給過他什麼,除了傷害!
「我救不了任何的人……」
宋頤霆知道,自己應該轉頭就走的,然而走廊的燈光下,關瑾顏臉上的傷痛是如此的清晰,清晰到他剛剛堅硬起來的心好像也開始隱隱作痛。
「發生什麼事情了?」
關瑾顏渾身冰涼、臉色慘白,唯有那不住的顫抖似在證明她依然還存有生命。
「他死了,都是因為我……」
「夠了!」宋頤霆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關瑾顏,我早就說過了,你不可能是萬能的!」
「我確實不是萬能的。」關瑾顏屈起膝蓋將自己整個人捲成一團,「我不是萬能的卻還是在扮演上帝的角色,他明明說過不要截肢的,我為什麼還……」
「你在說什麼?」宋頤霆皺緊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