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我重新自我介紹一下吧。」男人雙手環胸,閉上了眼向後仰靠在座椅之上,「宋頤霆,漢風集團執行長,這不是什麼黑幫背景的公司,我也沒有捲入什麼違法的勾當,會惹禍上身,只因為有個老頭臨死之前,留給了我一份暫時不能公開的遺囑。」
「暫時不能公開?為什麼?」那他還需要這樣躲藏多久?
「我真的很想繼續停在這交流道的岔道口邊,跟你把來龍去脈統統講述一遍。」西沉的斜陽透過車窗,在他蒼白的俊臉上投下了濃重的陰影,「但是我累了,真的,所以等到了目的地再說,好嗎?」
更加諷刺的是,他卻一直信任著她,信任到即使她曾經背棄自己,此時此刻卻還是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托付到她的手中。
他在發燒,她早該發現他有多麼虛弱的。
一路上宋頤霆本就寡言,駛入市區之後,連回答她的問題都開始語焉不詳,他的肋骨還沒有好,手術的傷口也還在恢復期,這樣的病人本來就不該隨便挪動,更何況是在趕路途。
「再堅持一下,已經到了。」關瑾顏打開車門讓渾身滾燙的男人倚著自己,一手拿起座位上的行李袋,「頤霆,聽得到我說話嗎?」
「嗯。」
她不確認這是男人的回答還是燒糊塗了的囈語,就像她不確定這裡是男人此刻真心想要來的地方,還只是他記憶錯亂的閃回,她半扶半拖著將他帶上電梯,然後按下了十樓的按鈕。
「馬上就到了。」她從男人的上衣口袋裡面翻找到了一串鑰匙,不用問她也知道該用哪一把才能打開大門,因為她自己也曾經有過同樣的一把。
這裡,是她曾和宋頤霆共同生活過的地方,就在這裡,他們曾經為了是否應該立刻要孩子而爭執不下……
「我們還沒準備好,我們兩個可以吃苦受窮,可是孩子他應該有一個更好的生活環境。」
「只要我們愛他就夠了!金錢不是萬能的,它有讓我們的童年更加快樂嗎?這個問題你和我應該同樣清楚!」
「但是愛也不是萬能的!我覺得我們應該更有計劃……」
「夠了!說到底,你也和其他人一樣把是否會賺錢當成衡量的依據,如果這樣,你為什麼要愛上我?應該是愛上我哥吧?」
是在這裡,他告訴她,他要賣掉機車和別人合夥開一家改裝店;告訴她,他從此不再參加比賽而要該當技師。
「是因為上次我說的那些話嗎?我只是……我並不是要你放棄夢想!」
「那其實稱不上是夢想,我只是享受超越別人的快.感而已,超越賽場上的對手,超越我哥……當然大概沒有人會把惹是生非的本事,當成是一種衡量標準吧,哈哈哈!」
「頤霆……」
「但是現在我已經不需要了,你愛上了我,就已經證明我遠勝過世界上的任何男人。」
是在這裡,他們把生活中的點滴艱難化為最甜蜜的回憶……
「廁所裡怎麼有那麼多衛生紙?」
「賣場正好在大減價,所以我多買了,還順便給你買了衛生棉。」
「不是吧?這都夠我一年的用量了!」
「反正又不會過期,現在買可以省下好幾百呢。」
「宋頤霆!我說你是歐巴桑嗎?」
「歐巴桑還買了七款特價包裝的杜蕾斯,今晚要不要選個新品種試試?我個人建議可以從冰點螺紋開始……」
是在這裡,他曾一次又一次地為她分擔工作上的重壓……
「他還那麼小……如果他能挺過這一次的話,本來很快就能等到心臟的……」
「別哭了,要是眼睛哭腫了,你明天還怎麼去上班?」
「我……我明天……」
「顏顏,還有很多人需要你,你還能救活很多人的。」
「我不能……我不會是一個好醫生的!我不過是當初碰巧救活了一個人,就以為自己能成為神,可是……可是其實更多的人我根本就救不了!」
「沒有醫生能救活所有的人,當不成神,你也總不能就此宅在家裡吧?看看電視、吃吃爆米花,把體重養到兩百公斤?嘿,這可不是我當初愛上的那個女孩。」
也是在這裡,他為她親手戴上了那枚至今依然牽絆著他們的戒指……
「上個月,我們的店終於開始有賺了,不過還不夠多,所以先買個款式簡單的給你。」
「好漂亮!」
「這只是訂金而已,等我有能力用一克拉的鑽戒換走它之前,你隨時有退貨的自由,但是我可提醒你了,能留給你考慮的時間不多了。」
這裡,這間小小的套房,曾經是被他們稱之為家的地方,整整兩年……
「水……」好不容易被搬到床上的男人沙啞著低語,他渾身滾燙而且又不住地發抖。
「馬上就來。」
關瑾顏慌亂地跑到廚房卻發現什麼東西都沒有,於是只好又立刻折回客廳,從旅行袋裡找出一瓶礦泉水。
「來,慢一點喝。」她跪在床邊拖起男人的後腦勺,一點一點餵入他口中。
「顏顏……」
關瑾顏確信,此時的宋頤霆一定已經意識模糊,否則他是斷然不可能這樣喚她的,更不可能在喚她名字時,唇邊還帶著這樣的笑容,淺淺的,卻帶著足以烙進她心底的溫度。
她不禁感謝上天,至少能有一次在他需要自己的時候,讓她陪在他身邊。
「我在這裡。」調整好呼吸,關瑾顏一邊咬開針筒的包裝,一邊搖晃著手中的小瓶藥劑,「沒事的,很快就沒事了。」
尖銳的針頭扎入男人堅實的肌肉,他只是悶哼了一聲,便再也沒有任何的聲響。
冷,好冷!他彷彿又回到了那間冰冷而又昏暗的囚室之中,失望和不安的情緒再一次將他整個掩埋。
他失望,失望於自己的疏忽大意,說是一起合夥,但是他卻依然只關心如何修理、如何改裝,把財務和採購之類的瑣事統統交由瞿哥打理,他太過輕信於瞿哥,以至於對瞿哥利用改裝店的生意走私毒品一無所知。
瞿哥卷款逃走,而他則銀鐺入獄成了替罪羔羊。
他害怕,害怕萬一自己無法洗清冤屈,顏顏該怎麼辦才好,她是一個好醫生,她知道該怎麼照顧病患,卻不知道該怎麼照顧自己,有誰還會記得囑咐她要少喝咖啡,有誰還會叮嚀她無論多累都要吃完早餐再睡。
「顏顏,你怎麼在這裡?」狹小的牢房裡突然多了一個人。
不對,這不對!她是怎麼進來的?她甚至不應該知道他入獄的消息。
他怕她擔心,所以一直沒有告訴她自己最近碰到的一系列困擾,甚至連被拘押之後,都騙她說自己只是出差幾天而已,她的突然出現無疑讓他措手不及。
這是夢!對了,這是夢,他的牢房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的,關瑾顏和他最後一次見面也根本不是在他的牢房裡,而是在看守所的會客室中。
「我沒想到你會做出這樣的事情,頤霆……」
醒過來,快醒過來!他不要再聽她說那傷人的話語了,那被片片撕裂般的心痛,這輩子感受過一次就夠了——
「我沒有!相信我,顏顏……」
可是,只要看到她落淚,哪怕再清楚不過那只是幻境而已,他的雙腿都無法挪開半分。
他只想讓她相信,他只想讓她不要再繼續哭泣。
「我是被陷害的,我根本就不知道瞿哥進口的零件裡還夾帶毒品!」
「我怎麼能相信你呢?明明店在上周就被查封了,你還裝作每天正常上班,現在連被拘押也騙我說你在出差!」
「那是因為……」
「夠了,頤霆。」她抬手摀住了雙眼,「別再解釋了,你騙過我一次就夠了……」
她的淚好似都流進了他的喉嚨裡,澀得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爸爸昨天打電話來給我,他知道我已經拿到醫生執照,所以希望我能回去繼承醫院。」當眼淚被抹去的時候,她的眼中竟然只剩下了冷漠,「我同意了。」
「這不可能!」
他不相信!她怎麼可能就這樣拋下他?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夢想?這根本就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關瑾顏!
「這段時間來我其實一直都在反思,我是不是真的適合當急診醫生,而我們是不是真的適合彼此。」她輕輕搖動著的頭已經說明了她心中的答案,「自由、夢想、愛情,我們都只是一時被這些看似美好的東西迷惑住了雙眼。」
「不是……不是這樣的……」
愛情絕不只是看似美好,正因為體會過其中的酸澀,才敢肯定那一切的真實。
「其實我並不真的愛你,你……只是我逃離原先生活的工具而已。」
「不!」
這只是他一個人對愛的體驗嗎?
「冒險……失敗了,可好在我可以回去重頭開始。」
「不!」
原來,她從來都不曾像他這樣相信愛情!
「這枚戒指,還給你。」
「不!」
是的,她早就說過愛情不是萬能的,如果真心愛他的人,怎麼可能說出那樣冷酷的話語,只是,他一直都沒有發現而已……
「頤霆,醒一醒,醒一醒!」
不要!他不想醒過來發現那個夢境是真實的,他發現那夢中的絕望,其實一直潛伏在他的心底,每個無眠的夜晚,都在黑暗深處等待著要將他的心整個吞噬。
「只是惡夢,沒事的,只是夢而已。」
不!醒來才是真正的惡夢,而這個夢他已經整整作了六年。
無論獲得多大的認同他卻依然心存懷疑,無論被多少人前呼後擁他卻依然感到孤獨,他就好像是獨自行走在沙漠中的旅者,明明已經筋疲力盡,卻還是在尋找著走出去的方向。
他毫無方向!
「會好的,燒退了就好了。」
然而這輕柔的嗓音,好似烈日下吹來的一股涼風,在自己額頭輕撫過的手透著泉水般的冰涼。
「想想你的妻子,她叫……她叫薇薇吧?想想薇薇,想想你們的孩子。」只是隻字片語,她卻依然有著讓他平靜下來的魔力。
是的,他應該想想他們的,那是他的職責,是他必須履行的諾言。
終於,身邊那搖搖欲墜的世界,好像一點一點地又恢復了穩固。
「好了,再多睡一會兒,下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好了。」
這一夜儘管他未曾睜眼,但宋頤霆卻能夠感到黑暗間有雙凝聚星光的眼眸,始終守護著自己。
當宋頤霆徹底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有了濛濛亮光,他的手背上還留著打過點滴的痕跡,在車上就已經濕透的衣衫此刻早已被換下。
看來,昨晚是一個忙碌的夜,對於她來說。
他靜靜地看向跪坐在自己床邊的關瑾顏,此時的她正把自己的雙手當成枕頭,披散的長髮遮住了半邊的臉頰。
下意識的,他伸手為她把長髮撥到耳後,曾經有多少次,他凝視著這張側臉就是不忍心把她喚醒;又有多少次,他明明心疼著她的疲憊,卻又鼓勵她繼續堅持下去,因為相較於別人分享她的關注,他更加不願意的是看到她的眼眸失去光采,那第一眼就讓他深深愛上的光采。
他們都以為,是他這個花花公子騙走了關家乖巧懂事的大小姐,是他蠱惑她反抗自己的家庭,拋棄安逸的生活,和他一起私奔。然而事實上,在他們的關係中,她才是真正的主導者,也一直都是她在蠱惑他,蠱惑他不安現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