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的都已經說了。」可是,她又能如何呢?關瑾顏別開臉,害怕讓他看出自己心中的某些自以為是也正在崩塌碎裂,「我確實違反了身為醫生的職業操守,如果宋先生想追究的話,可以向道德委員會提出告訴,我願意承受任何懲罰。」
她什麼都做不了,因為她自己心中的火種也早已經被熄滅了。
「即使是吊銷醫生執照?」宋頤霆確信,如果這世俗間還有一樣東西能羈絆住她的話,那就非此莫屬了。
果然,關瑾顏的臉色越發蒼白,「這……如果這是你想要的。」但是掙扎半晌後她卻如此回答,艱澀卻又異常堅定,「要是不夠,還有我的乞求、我的自尊,你都可以得到。」只要能夠讓他釋然。
「你還真是大方。」她乞憐的姿態並沒有讓宋頤霆體會到自己期盼已久的暢快,他不喜歡現在這樣的她,這不是那個曾在他眼前綻放過光彩的女孩,現在的她竟然比他們初識的時候更加空洞,好像未來會變得怎樣全都已經無所謂,這是她獲得解脫的方式嗎?
如果這樣,那他又怎能讓她稱心如意呢?
「可是我卻沒有你那麼殘忍無情……我想要的,只是關醫生能幫我一個忙而已。」
春日的午後是病人們最喜歡到花園散步休息的時候,在床上已經躺得夠久,終於可以從蒼白冰冷的病房裡暫時走出去,享受一下陽光的溫暖。
「謝謝,就在這裡好了。」宋頤霆對身後的護士說道。
年輕漂亮的女護士笑咪咪地幫他把輪椅停在樹蔭之下,彎腰傾身露出衣襟間的一小道乳溝,他已經有個懷孕的妻子又怎樣?或許這還是個趁虛而入的好機會呢。
「還有什麼能幫你的嗎,宋先生?」
「呃……」黑眸緩緩睜開,微張的薄唇略帶遲疑,「金護士,不知道你方不方便……能幫我買包煙嗎?」
「這個……」面對他的請求,護士略有遲疑。
「我知道違反醫院規定,但是我真的需要一些尼古丁。」一貫態度冷淡的男人破天荒地露出一抹淺笑,配上長出胡碴的下巴,此時的他散發著一種傭懶的性感,「放心,我不會讓別人發現的,這是我們的小秘密。」
本就對男人有企圖心的女護士,自然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就忤逆他的意願,接過他遞來的紙鈔,回眸拋給他一個媚眼,便像醫院外的便利店走去。
看著護士遠去的背影,宋頤霆下意識地又摸了摸自己右手的小指,終於……終於又回來了!
「你不該再戴著它。」在他結婚之前,老董事長也曾經這樣對他說過,「哪有人既戴著婚戒,還戴著表示單身的尾戒?」
「記住過去才能更珍惜現在,如果有人問的話,我會這樣告訴他們的。」
確實,無名指上的戒指代表著他現在的責任和義務,而小指上的這一枚則提醒著他不應該再犯的錯誤,可是,他還是失控了。
這些年來他早已經練就的冷靜自持,在面對關瑾顏的時候卻還是蕩然無存,他可以說服自己,在他的計劃中關瑾顏是不可或缺的一環,然而他欺騙不了自己,他所期待的遠不只是她將自己帶離出這裡而已。
大約五分鐘後,停在樹蔭下的輪椅被人轉了一個方向。
「你晚了。」不用回眸,宋頤霆也能知道來者是誰。
「我去弄了些抗生素,還有退燒針、酒精、生理鹽水,路上或許會用得到。」
「身為一名醫生,你還真是盡心盡責。」男人似笑非笑,看不出來這到底是真心的讚美還是潛藏的嘲諷。
關瑾顏沒有答話,推著他向門診大樓走去,穿著白袍的女醫生和坐在輪椅上的病人,這樣的普通組合,很快就被淹沒在了熙熙攘攘的門診大廳之中。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走在通向電梯的路上,她最後一次在心中勸告自己。
「我要出院,明天。」昨天,他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
「出院?你這樣的病情至少還需要……」
「我想你沒有搞明白一件事情,我不是徵詢你的同意,而是在給你一個保住自己醫生執照的機會。」
她確實沒有搞明白這件事情,他為什麼急著要出院,為什麼又不肯讓她透過正常管道幫他辦理出院手續,甚至不肯讓她通知他的妻子?
她不該就這樣服從的,這分明是拿他的生命在冒險,她應該把他送回六樓,然後把車上的那些藥品統統還回去,再然後……
「關醫生。」就在他們來到電梯旁邊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喚住了她。
關瑾顏回過頭,「鍾……鍾傑?」
宋頤霆敏銳地覺察出女人輕微的顫音中,所蘊含的絕對不只是驚訝而已,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頗為意外地看到了一個同樣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男子,男子大約二十出頭的模樣,有著一張稜角分明的臉龐,從他寬闊的肩膀來看,他本來應該是一個高大挺拔的男孩……
宋頤霆只能猜測而已,因為男人膝蓋以下的部位現在已經空空如也,這是她的病人吧?
宋頤霆回頭看向關瑾顏,不出所料地看到她的臉色慘白,她還是這樣對別人的不幸感同身受,好似他們遭遇的一切全都是自己的責任,可是仁心仁術的她,為什麼獨獨卻可以對自己這麼冷酷?
「沒想到關醫生原來還記得我。」男子微微一笑,可以想見,他以前一定是一個笑容燦爛的陽光男孩,然而現在卻好似明鏡蒙上了厚厚的浮灰。
「當然記得。」她胸腔中的空氣被一點一點地擠出了肺部,她記得他……
醫生,求求你,保住我的腿!我不要截肢,我寧可死也不要截肢!
她怎麼可能忘記呢?
F大金融系的高材生,校內籃球隊的主力選手,他本來一周後就要代表學校參加校際比賽,卻為了救一個小女孩,自己卻被飛馳的汽車撞倒,意識尚存的他被送進醫院時不斷地請求,請求她讓他死,也不要奪取他的雙腿。
「最近還好嗎?」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像自己的心那般沉重。
「還不錯,最近我正在適應義肢。」男孩揮了揮懷中抱著的兩條假腿,「關醫生你呢,今天當班?」
「不是。」關瑾顏把頭偏向自己身前的男人,「有個……朋友受傷了,我來探望。」
宋頤霆能夠感覺到男孩看向自己的時候,先下意識地瞄向了他的雙腿,他眼中極力克制的嫉妒,讓他這個陌生人也不禁為之惋惜。
「祝你早日康復。」
「謝謝,你也……保重。」
好像永遠也不會到來的電梯此刻終於降落,待裡面的人全都出來以後,關瑾顏上前想先幫鍾傑把輪椅推入其中,然而他婉轉拒絕,自己轉動輪椅,「我自己可以的,關醫生,我總要習慣一個人去應付這些不便的。」
一個人?關瑾顏怔了一下,他為什麼會是一個人呢?她還記得他那哭到傷心欲絕的父母,她也還記得他那守在床邊久久不肯離去的女友,可是此刻,他確實只有孤身一人。
「關醫生,你不進來嗎?」男人在電梯裡回頭問道,他並沒有注意到女醫師緊緊握拳的雙手,每一個指節都泛起了猙獰的白色。
「不,你先上樓吧,我們……要去地下車庫。」
「你確定?」關瑾顏想,自己至少有一次應該尊重病人的意願。
宋頤霆確實傷得不輕,但是頭部並無大礙,從言談來看,思維也依然清晰活躍,他急著想要離開醫院定然是有自己的理由,然而眼下,她卻不似剛上車般的確定。
她透過後視鏡看向坐在後排的男人,「從這裡出口出去,是回市區的方向。」
從醫院駛出之後,她遵照他的指示一路將車開到郊外,然後在公路旁的汽車旅館裡換上了一輛黑色的車繼續上路,可是他們繞了一個圈子,現在居然又要駛回市區。
「就是要回去。」宋頤霆的回答,簡單到幾近任性,一路上他大部分時間都在閉目養神,以至於關瑾顏甚至懷疑他指的路只是隨口一說而已。
「那你不如搭計程車回去。」接連開了幾個小時的車,關瑾顏也來了脾氣,將車停到路邊,她憎恨盲目的服從,自從二十歲之後,她就再也不允許自己這樣做了。
「別忘了你的醫師執照。」宋頤霆緩緩睜眼,語帶威脅。
「我已經說過了,你想要的話隨便你。」關瑾顏關掉引擎,拔出鑰匙。
「那你之前又為什麼要答應我呢?」宋頤霆轉頭看向窗外,現在已近下班時分,這條從工業區通往市區的道路上,車輛也逐漸多了起來。
「因為……」腦海裡那個呼之欲出的理由,讓關瑾顏心中一緊。
看著欲言又止的關瑾顏,宋頤霆略帶得意地勾起了一邊的唇角,她並不如自己假裝的那麼超然灑脫吧,對於自己的醫生執照,或許還對於……
「開車吧,這次我會告訴你真正的目的地。」但是現在真的不是探究這些的時候。
「目的地?」關瑾顏真的懷疑他只是在刁難自己而已,「你要真有目的地,又為什麼要繞這麼一大圈彎路,還讓我半路換一輛車,你以為我們是在演警匪……」她突然停頓了下來,「你怕會有人跟蹤你?」她突然明白了他真的用意,「你在躲誰?」
這樣就能夠說通為什麼他要偷偷地離開醫院,不肯讓任何人知道,可這又是為了什麼?
「躲在我車上動過手腳的人。」沉默半晌後,宋頤霆如實以答,因為他知道她在得到答案之前,從來都不會甘休。
關瑾顏倒吸了一口冷氣,「你是說……你出車禍是有人設計的?」
「你以為呢?那樣高時遠的撞擊。」宋頤霆冷哼一聲,「我是酒後駕車?還是嗑藥嗑high了?」
心中閃過些許內疚,她確實曾以為……
關瑾顏的表情讓宋頤霆的臉色又陰霾了幾分,到頭來在她的眼中,自己還是那個只會惹是生非的男孩吧,她不信任自己,其實從來都不曾真正信任。
「可又為什麼有人會殺你呢?」他到底捲入怎麼樣的車禍?
「因為我手上有一份遺囑,可能會讓三個敗家子一無所有。」而諷刺的是,正是另一個人對他的信任,為他招致這殺身之禍。
「等一下!」關瑾顏一時間無法正確捕捉他話語間的資訊,「你在說什麼遺囑?宋伯伯過世了嗎?可還有你哥哥……」
愣了幾秒鐘後,宋頤霆才理清她的思路,「你以為我回宋家了?」
關瑾顏回過頭正對上宋頤霆震怒的雙眼,「你從來不看報紙嗎?最近鋪天蓋地關於我的報導,你居然一篇都沒有讀過?」難道,這個女人把他的資訊都當成是病毒,隔絕了不成?
「抱歉,我很少看新聞。」她只知道他能住進VIP病房,能讓院長言聽計從,以為他所仰仗的是宋家的權勢,可是原來……
「哼!然後順理成章地認為,我是個遇到挫折就會躲回家裡的懦夫?」
她到底有多看低自己!氣惱的情緒牽得宋頤霆胸腹間的傷口又開始隱隱作痛,滾圓的汗珠也自額頭顆顆滲出。
「抱歉。」關瑾顏垂下眸,她應該想到的,他不會心甘情願聽任別人的擺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