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與雁回鬧上了?」有些事,他不是不清楚,只是覺得弟弟本性不壞,就是愛玩了些,不至於真鬧得無法收拾,也就沒插手干預。
有時他也覺得,自己像那種一味溺愛子女的父母,永遠覺得自家小孩很乖,不會幹壞事。要說那是私心,他也承認,絕大部分是心裡覺得虧欠太多,難為雁回懂他,知他想彌補的心態,才會忍讓至今。
「想得到女孩子的在意,不是這麼玩的,雁回不吃這一套。」
慕容略由恍惚中回神,愕瞪著他。「誰、誰在意誰了!」
慕容韜輕笑。「你不是喜歡雁回嗎?」
「我——」活見鬼了!大哥是哪只眼睛看到他喜歡那個渾身上下涼透透的女人了?
「沒有嗎?」還以為弟弟三天兩頭激她,是心裡頭喜愛、想引起她的注意,只不過用錯了方式,否則平日鬧歸鬧,幾曾刻意針對誰過?
「好,就算是吧,你要把她給我嗎?」
他愕笑。
明明是雙生子,怎麼他這個弟弟的感情心思只有幼兒程度?也難怪會用那種笨拙招數去逗弄雁回了。
慕容韜想著,心頭莫名起了酸疼。從小身邊就不曾有人待他好,也難怪,他連該怎麼對一個人示好都不懂。
「略,感情不是做生意,不能這麼談的。雁回是人,不是東西,無法讓我說給就給,你若真要她,就用正當方式,讓她心甘情願,我才好作主將她許給你。」
還真讓莫雁回料得神准,連他會說什麼都知道,兩人果真靈犀相通。
他不是滋味地哼了哼。
「還有,雁回性冷,若你也是如此,只會將她推得更遠,要得到她的心,你得先改變自己,真心待她好,讓她感受到溫暖,她才會願意讓你靠近。」
「你倒是很懂她,怎麼就沒想過要了她?」
慕容韜暗自好笑,很識相地沒說破那一嘴的醋酸味。「還沒能想到那上頭去,不過現在知你心意,也不會再去想了。」
就衝著這句話,慕容韜愛怎麼想就怎麼想,他一句話也不會解釋了。
慕容韜身邊一直沒人,長年以來最近身的只有她,要說誰真能走進他心裡,莫雁回擁有最大機地,若沒有他從中作梗,假以時日,這兩個人或許真有可能成了雙。
她若是知曉,是他暗地裡陰她一記,讓她一生也得不到心之所愛,怕是一輩子都要恨他入骨。
但——那又何妨?他偏要咬定自己愛慘了她,只要是他想的,慕容韜就不會去想、去要。
「為什麼她一眼就看出我不是你?」這絕對不是在計較自己哪裡不如慕容韜,只是不甘心自己敗下這一回合,想知己知彼罷了。他默默在心底遊說自己。
「我想,應該是這道疤吧,雁回性子極拗,有時認定某個關鍵之後,便很難動搖。」
由慕容韜口中得知肘彎疤前的來由,他懂了。
也難怪她會執著認定那道,這痕跡是為她而留,是某一部分而言,只專屬於她的慕容韜。
哼,傻女人,一道疤而已,真要仿它又有何難?
容貌能夠欺人,有些事物卻是任誰也欺不得、取代不了——
耳邊,彷彿猶能聽見那道清冷嗓音。
乍聞當下,只覺嗤之以鼻。天底下,哪有誰是真的重要到取代不了?
他試過、努力過,可表相仿得如何相像,本質裡,他依舊、依舊——
夜半醒來,觸不著枕邊那令人安心的溫軟馨香,他呼吸一窒,腦海瞬間空白,包圍而來的黑暗換住了胸房內那顆原本沉穩鼓動的心,他莫名暈眩,無法思想、也難以喘息——
燃盡的油燈重新點燃,他空空茫茫地仰首,眼前視線一片霧茫,短瞬之間難以回神。
直到那抹纖影完全落入眼際,他緩過呼吸。「你去哪裡了?」
「右衛有事相稟,去了一下。」掌了燈,倚在桌前的身影靜立不動,深思的眸瞧著他。
「三更半夜的,不能明日再說嗎?往後別隨意離開我。」
「好。」再度回到床榻,感覺他臂膀圈摟而來。
臨睡前,腦中仍抹不去那一刻他的神容。蒼白、空茫、憂懼——
貼上掌心,她只觸著一片濕涼。
「我知道你們……交情匪淺,可右衛仍要鬥膽說上一句,表小姐,請公正行事。」
這話意——是說她另存私心,意欲偏袒嗎?
他們如今的情況……這莊裡人多嘴雜,是不指望能瞞個密不透風,何況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遮掩什麼,幾回前來議事,也讓人撞見他摟著她安睡。
也難怪旁人要疑她,如今正蒙受眷寵,女人終究是女人,哪還能保持理智、準確判斷?
多了這屋關係,連她的話都要大打折扣了。
她神色一凜。「我自認跟隨家主以來,赤膽忠誠,不曾懷有貳心。」
「可……萬一,我是說萬一,他不是……」
「若真如你所言,他是教家主遭逢不測的幕後元兇,那麼要我親自手刃他為家主討回公道,我莫雁回絕不遲疑。」
聽聞此言,右衛總算緩了緩神色。「我無惡意,只是想提醒你,莫忘家主待你不薄。」家主以往也曾交代過,他不在時,一切聽憑雁回指示,正因如此,誰都能負他,就莫雁回萬萬不能辜負了家主這番信任與重托。
「我懂。」她沉沉道。該怎麼做,心裡的準則一直都在,不曾稍有偏頗。
她記得,初初跟著家主學做生意時,他就曾說過,她太實心眼,總是拘泥在自己執著認定的點上,這是優點,在做生意上卻是大大的弱點,有心人若要詐她,她防不勝防。
這些年,她一直提醒自己,別教表相欺騙,認定了某個點,便從不疑他……可,本性難改,是不是最終,她仍不知不覺犯了那樣的錯?
思慮、再思慮,心思已百轉千回。轉身回房,沒見著他的人,復又往園中尋去,見他負手靜立於寧中。
近來,他時常如此,一待便是大半日,總是安安靜靜遠眺。
她曾站在同樣的位置,卻什麼也瞧不見,猜不透那時的他究竟想著什麼?
暖裘覆上肩頭,他回眸,溫溫一笑。
這抹笑,明明就是屬於慕容韜的,那麼溫暖,那麼動人,性情陰暗的慕容略,從來不會有如此真心的笑容。
有時,她覺得自己與慕容略是相同的人,同樣性涼、同樣陰暗,自幼活在不被關愛的角落,從不曾受過一絲在意的眼神注目,一個不快樂的人,又怎麼打心底發出真心的笑容?
「談完了?」
「嗯。」
「那這些是?」他看著成疊放上圓桌的匯報與帳冊。
「還請家主過目。」一談及公事,她又回到那拘謹守禮、不可親又不可愛的莫總管了。
「何必?又不是不信你。」
「還是請家主看看得好。以往家主說,你若不便,由我代理,可現下家主傷勢已大有好轉,再要越俎代皰,恐要讓人說我挾天子以令諸侯,家主莫要令我為難。」
他瞟了她一眼,意味深深的眼神瞧不透意緒,動手隨意翻了翻。
她等著,不錯過他任何一道細微舉動。
她在試他。
她不信他,拐了彎用這種方式試他。
他撩抱一坐,手伸向她。「筆。」
她命人快快取了過來,在一旁為他研墨。
脂腹朝筆尖觸了觸,不甚滿意。「太硬。我那隻狼毫筆呢?」
是了,家主在用筆上確實極挑,得得順手,處理起事務來也能行雲流水、流暢俐落。
她親自前往書齋取來他平日慣用的狼毫筆,再回來時,他已將處理完的事務堆疊在左側,換了筆,未加思慮停頓便在下方揮毫而就。
上頭的批示以及筆跡,確實為家主所有。
她做生意的決竅是他教的,他處理事情的手腕、作風,只有她最清楚。
直到這一刻,她才悄悄吐出長久憋在胸腔裡的那口氣。
不消一個時辰,眼前堆疊如山的事務盡數處置妥當,完全不失昔日果斷明快的作風。
這若由她來,或許能揣度個幾分,可也得斟酌再三才能作下判斷,若不是家主,誰還有這等能耐?
「好了,你『吩咐』的事我做完了,你要賞我什麼?」
以往屬下有功,慕容韜的獎賞可從來不手軟。
「雁回不敢。」
「最好你是不敢。」都敢編排他事頭、兼之頂嘴任性了,真把她給慣壞了。
她挑挑眉,就要曲膝領罪,被他一個肘子撐起,沒捨得讓佳人雙膝著地。
「吃定我了。」哼了哼,嘴上不滿,仍是將她抱了滿懷,噙吮柔唇竊香。
怕教下人撞見,她躲了躲,引來他的不悅,轉移陣地往她頸上啃咬,存心鬧出一記記牙印,教她無法見人。
「疼……」她軟軟抱怨,也不真那麼痛,刺刺麻麻的,其實是微嗔羞意居多。
他也懂得。如今她是嘴上說得恭敬,嘴角噙著淺笑,明亮眼兒儘是閃亮亮的光,知他不會真惱她,嘴上回個兩句倒似打情罵俏。
依偎著纏鬧了會兒,他頰側貼靠纖頸,蹭了蹭,享受片刻溫存。
莫雁回臀下挪了挪,怕他初癒的腿無法承受她身子的重量,不意卻碰著了頂在臀下的硬物……
「再動,就要不可收拾了。」他涼涼警告。
挑釁過幾回,心知他沒什麼不敢的,尤其近來行徑越發旁若夫人地放肆,當下不敢再妄動。
婢女正端著什麼往亭子這兒走來,她又剛被警告,怕惹他不悅,當下進退兩難。
那窘迫臉紅的可愛模樣取悅了他,忍不住放聲大笑。
他家的莫總管是幹了什麼虧心事?頭一回見她藏頭縮尾,一臉孬樣。
「好了,都走遠了,頭還不抬起來?」
她悶悶地,只能暗咬他肩膀一口,聊表不滿。
「怎麼餓了就亂咬,孩子似的。來,嘗嘗這個。」
一塊糕點湊到她嘴邊,她下意識咬了口,那鬆軟不膩的口感,以及齒頰間淡淡泛開的荔香……好熟悉。
「是——徐州藏月閣的芙蓉荔香糕嗎?」
「莫總管真識貨,來,再賞你一口。」
「……」徐州離慕容莊,快馬也得三日,她不過就說了那麼一回……他真記住了?
在床榻上養傷那段時日,他老問她喜歡什麼、不愛什麼,其實也談不上喜好,就是這些年隨他走遍各地,能夠留在記憶中、較為深刻的事物罷了,還以為他只是隨口問問打發時光……
他悄悄探手而來,與她五指交握,緩聲道:「你說的那些,我們來一一把它們全湊齊了,等你真感受到滿滿、滿滿的寵愛,多得不能再承載時,就是你該回報我的時候了。」
「我該如何回報?」她如此貧瘠,能給的早就全給了他。
「嫁我,當我的妻,為我生兒育女。」
懷中纖軀微微顫動,他感受到了,收擾臂膀,將她摟得更加密實,柔聲再問一次。「好嗎?」
「……好。」
怎會不好?這一生,不曾有人待她如此用心,以一個男人之心,全心珍寵。直到許多年、許多年之後,她回想起這一日,仍無法忘懷那一刻觸動心房的震顫與悸動。
怦然瞬間,那微微揪扯胸房的幸福與——心動。
他慕容略這輩子,從不知何謂認輸。
一回敗下陣來,賭著一口氣,發誓定要有一回,教她無法再一眼認出,將她說過一的話狠狠砸回她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