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鳳稚和阮佑山這場架吵得十分突然,前一秒兩人在床上纏綿,下一秒就誰也不搭理誰了。
這種狀況一直維持到了除夕,皇上特許阮佑山,帶著兒子出去和小妹阮夙玉過年。
除夕清晨他就離開了,顏鳳稚提著裙子在長樓上遠遠的瞧著,寒風凜冽,吹得她鼻頭微紅,眼睛也紅通通的,靈之站在她身後,等到再看不到阮佑山的身影了便出言將她勸了進去。
當夜的夜宴,顏鳳稚也有些食不知味,耳間皆是為數不多的幾位嬪妃的嬌笑聲,常年見不到龍顏的她們,更是使盡了渾身解數來取悅顏鳳臨,倒是一向積極的昭貴嬪,此刻看著有些心不在焉。
這場除夕闔家歡樂的戲,只有三個人沒有入戲。
顏鳳稚自然不用說,昭貴嬪也奇怪的興致缺缺,至於顏鳳臨,此刻應是想起了自己的皇后陸無雙,只是悶頭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吃到一半的時候,顏鳳稚終於忍不住以身子不適先告退了,從偏殿換了衣服出來,問了靈之才知道已經是亥時了,眼睛有些脹痛,許是睡不足的緣故,自打和阮佑山吵起來後,她就有些失眠。
「公主,回宮歇息吧。」靈之挑了宮燈過來。
「先不回去。」顏鳳稚搖頭,想了想道:「去弄玉小築吧。」
記憶中,似乎好久沒有來這裡了,原先是因為對阮佑山的怨恨,和自己賭氣不來這裡,後來又是因為和阮佑山和好了,兩人甜甜蜜蜜的,也沒顧得上。
而此時,自己不知怎麼的就想起這裡來了,一切的佈置還是老樣子,書案上還迭著當初阮佑山最愛給自己講的書,只是似乎少了些人氣,顯得有些冷清。
顏鳳稚拿起案上的書翻開了幾頁,腦於裡卻閃過了當年兩人的聲音……
「阮少傅,休息的時辰到了,本公主要去如廁,你也要跟著?」
「不跟著,把信交出來。」
「難道你說的信,是本公主要用的草紙嗎?」
「這要問你。」
「你是少傅,有問題自然也是要問你的呀。」
閃過另一場景……
「如此嬌氣。」
「你知道書角有多硬嗎?再說了,宣紙都能刺人手了。」
「小傷。」
「小傷就不是傷了?本公主金枝玉葉,一丁點都不能傷……我這就告訴皇兄去,然後把你這酸丁遣回東夷老窩去。」
「多謝公主。」
剛吩咐人加了暖籠的靈之走進來,「公主要在這裡守歲嗎?」
「嗯。」顏鳳稚回神,笑了笑,「反正就我一個人,在哪裡守歲都是一樣。」
「公主何不在夜宴上和皇上一起守歲?聽說宴後還有煙花呢。」
「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子們我就頭疼。」
「唔,若阮少傅不出宮過年就好了,好歹還有個他陪著公主。」靈之遺憾的說。
「他……」顏鳳稚臉色一僵,沒有訓斥靈之,反而問,「你覺得阮少傅怎麼樣?」
「阮少傅啊,有些凶,但是個好人。」靈之一想起當初阮佑山凶巴巴的樣子,還是有些心有餘悸,「當初公主誤會阮少傅的時候奴婢還奇怪呢,阮少傅看起來挺正派的啊,怎麼會做出這種事?但好在最後澄清了,也解了公主您的心結。」她雖然腦子簡單,但多少也知道些這些年阮佑山和公主的種種。
好人,他才不是個好人!
一聽靈之誇阮佑山,顏鳳稚有些悻悻,反手合上了書,「我哪裡有什麼心結,他娶沒娶妻,我才不在乎,反正我們倆也不會有什麼結果。」原以為會有什麼的,可如今她總算是看清了阮佑山的心思,人家根本不打算和自己有些什麼!一聽可能會有孩子這事,立刻就躲得遠遠的,就怕自己粘上他。
一瞧顏鳳稚語氣不對,靈之也察覺到了什麼,乖乖的不再多言了,只是安靜的站在一邊。
「砰」的一聲響,窗外的天色驟然一亮。
一直在看著道德經發呆的顏鳳稚眸子一顫,想是在放煙花了吧?
她有些心動,不禁放下書踱到了窗前,打開窗子那一瞬有冷風灌進來,她縮了縮脖子,目光很快就被那滿夜空的絢爛給吸引去了,她睜大了眼睛,燦爛的煙花在眼眸上美麗綻放,「嘩」的一聲響後,漸漸的墜落,如同隕落的晨星。
不遠處設宴的宮殿熱鬧非凡,即便隔著這麼遠,但顏鳳稚隱約間還能聽到她們的笑聲。
「子時了吧?」顏鳳稚輕聲問。
「還沒,不過快了。」靈之笑答,「又是一年了呢。」
「是啊,又一年了。」顏鳳稚回了一句,就這樣守著冷風在窗前看煙花。
夜空終於恢復了沉寂,這個時辰,應該已經是過了子時的。
顏鳳稚仍是看著墨黑的夜空,心情有些莫名的失落,輕輕的吸了口氣,試圖用冰冷的空氣來驅除心底的低落。
她垂下目光,側過身讓靈之闔上窗子,就在她準備回屋的那一瞬,一個身影突然越過越來越小的窗縫,跳到自己的視野當中。
她喊了聲停,而後瞇眼朝外看了看,熟悉的背影修長又挺拔,他負手而立,微微頷首似乎也在看著夜空,他就這樣一動也不動的站在夜風裡,像松柏一樣堅韌。
顏鳳稚呼吸一滯,有一種莫名的感覺湧上了心頭,她沒有穿大氅就跑了出去。
兩人還有些距離時,阮佑山就像是感覺到了什麼,倏的轉過身來,顏鳳稚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步子,呼吸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小跑而變得紊亂,她細微的喘息著,不斷有白氣從小嘴裡冒出來,阮佑山深深的看著她,目光深湛。
兩人靜靜的對視了一會兒,阮佑山大步邁過來,一把摟住她,他有力又混亂的心跳一下一下的砸著顏鳳稚的胸口,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過年了。」他低聲說,手臂有些顫。
顏鳳稚沒有掙扎,而是十分不平氣的哭了出來。
除了那一晚,顏鳳稚沒再哭過,也沒和誰哭訴過,然而她的心裡不是沒有委屈,只是一直強撐著,只是不想讓自己看起來那麼沒出息。
可是在內心深處,她又是多麼的脆弱,多麼希望大哭一場來換取這個男人的一聲安慰,多麼希望能像其他女子一樣,用撒嬌耍賴的手段來得到男人的寵溺。
可她做不到,她任性又要強,勉強得來的疼惜倒不如不要,所以才會因為一件看似不大的事令兩人關係惡化,所以才會在阮佑山擁抱她時,不爭氣的落淚。
只有這一刻她才明白,自己有多需要阮佑山,所以即便違背了自己的執念,即便會很沒出息,顏鳳稚還是不想推開他。
新的一年,顏鳳稚糟糕的心情終於稍微緩解了一下,然而在不遠處,一個隱在暗處的人卻因為這一幕被刺激到,胸口因為憤怒而上下起伏,嬌媚的五官都幾乎要揪到了一起。
原來這個阮佑山是如此的下作!不僅被傳於皇上有斷袖之嫌,還和那個任性的公主有染,既然他如此放蕩下流了,為什麼卻要在自己面前假正經?還如此的羞辱自己!
月色下,昭貴嬪的臉色隱隱泛著青色。
除夕之夜,萬家燈火、鞭炮齊鳴,阮佑山卻有些懨懨的。
將阮麟兒哄睡了之後,阮佑山卻沒有絲毫睡意,四合院外的街上很是熱鬧,挨家挨戶的燈都亮著,劈里啪啦的鞭炮聲一陣又一陣的響起來,吵得阮佑山有些頭疼。
他看著更漏滴轉,一個時辰一個時辰的數著,在還有兩個時辰快到子時的時候,終於是忍不住偷偷的離開了四合院,來到了宮門口,他自然而然的就被攔下來了。
因為對這個阮少傅有所耳聞,所以守門侍衛對他還算客氣,可怎奈阮佑山無論如何非要進宮,眼下已經過了門禁的時候,所以侍衛說什麼也不肯放他進來。
糾纏了將近半個時辰,幸好蘇明安從玄武門前路過,大致問了緣由後,便扯了謊將阮佑山給帶了進來,然而剛一進來,蘇明安就後悔了。
「都這個時辰了,阮侍衛可是來面聖的?」
「來見公主。」阮佑山對著蘇明安實話實說。
「這……您還是先去見一下皇上比較好,畢竟已經過了門禁。」
「沒法解釋。」阮佑山擰眉,難道要和皇上實話實說是來跟公主私會的?
蘇明安嘖了幾聲,為難的搓了搓手。
阮佑山也沉默了一會兒,旋即道:「她不想讓人知道,麻煩公公了。」
蘇明安一直都知道他倆的事,替他們瞞著已經是犯錯了,如今又把阮佑山給放了進來,可皇上和公主都是他看著長大的,兩人的性子他又瞭解,若是皇上知道了公主這事,免不了要大發雷霆,到時候皇上生氣、公主也要受罪,倒不如現在瞞下,反正阮佑山也不是什麼亂臣賊憶。
蘇明安躊躇了一下,一咬牙,停了步子,「信陽宮那條路守衛稀少,阮侍衛從那走即可。」
「那公公……」
「奴才去玄武門那交代一下,阮侍衛快去吧,別讓公主久等。」
「多謝公公。」阮佑山感激的對他行了一禮,而後看著蘇明安折身,匆匆的往玄武門去了,之後他按照蘇明安所說的信陽宮那條路走,果然是暢通無阻的到了永寧宮。
然而到了宮門口,阮佑山卻有些猶豫了,見了面,又該說什麼呢?
顏鳳稚還在生氣,而自己也還在介意杜偉澤的事,所以肯定不會道歉的,還要接著吵嗎?那倒不如不見。
只是還有一個時辰就是子時了,他很想在這個時候見她。
自己的這分心意會不會有些可笑?他傻呼呼的連夜入宮來見她,而她或許在這個時候正和喜歡的杜偉澤守歲,可能就在那扇宮門後,他們正把酒言歡。
阮佑山後退了幾步,終於是沒有鼓起勇氣進去,他轉身離開,漫無目的的走,其間遇到了巡守的侍衛,他也都小心的躲過了,之後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弄玉小築。這裡很清靜,也沒什麼人守著,隱隱的,只能聽到一點不遠處夜宴的歌舞聲。
若不是和杜偉澤在一起,她肯定就在闔宮夜宴上吧?
阮佑山孤零零的站在弄玉小築外,開始懊惱自己為什麼要進宮來。
然而過了一會兒,便有人往弄玉小築來了,阮佑山一驚,連忙躲了起來,正奇怪著這個時候怎麼會有人來這裡,探頭一看,竟看到了顏鳳稚。
心咯登一跳,阮佑山幾乎是屏住了呼吸,怔怔的看著她下了車輦,然後在靈之的攙扶下進去了,他繞到了弄玉小築的另一邊,看著那扇窗亮了起來。
她居然來了,這代表了什麼呢……正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遠處突然放起了煙火,染得夜空有著一瞬的明亮,接下來,那扇窗被打開了,她站在窗前,仰頭看著夜空。
她的臉被火光照亮,精緻的眉眼間蘊著說不出的愁緒,一雙美麗的眸子被煙火點亮,閃爍著點點的晶瑩。阮佑山心不可抑的狂跳了起來,那一瞬,他突然覺得,天底下最美的女子也莫過如此了,
著迷般的看著她的臉,而後被她臉上的表情所感染,忍不住也轉過身去,跟著她一起看煙火,他深深的看著夜空,幻想著此刻顏鳳稚就站在自己的身邊。
等到煙花消失的時候,阮佑山仍舊沒有低頭,他微仰著頭,輕輕的閉上眼,喉頭突然就有些哽咽了,如果顏鳳稚真的和杜偉澤重修於好,那麼自己以後就要生活在這種充滿幻想的日子裡了嗎?如果她真的離開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