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他身上的香氣,和顏鳳稚的那麼像?
這幾日,儀元殿的偏殿外多了數十個青花瓷大缸,缸裡用水泡著梅花,林林總總的算上,總得有一百朵,儀元殿裡飄著梅香,給這一直以來都烏沉沉的殿宇添了幾分的生氣。
與那大缸一樣突兀出現的,還有皇帝身邊新上任的阮侍衛,一襲暗綠色的長衣和束緊的黑色革帶襯得他身姿挺拔,烏髮被髮冠整齊的束起,冠上垂下的紅色垂絛勾勒著他英朗的線條,更顯得他星眉朗目,英氣逼人。
這樣一個英俊的侍衛總在皇上跟前晃來晃去,免不了就招致了不少小宮女的目光。因為都知道他是年年都來的阮少傅,所以這回才更詫異,原來這少傅穿儒雅文服的時候,風度翩翩、溫文爾雅,而穿這武服時,竟也能這般威風凜凜。
然而這樣的目光卻令顏鳳稚十分、百分、千分的不舒服!招蜂引蝶的禍水,她原來也以為阮佑山沉穩內斂,可誰知道骨子裡卻是薄情又下流!
顏鳳稚狠狠的想,抬手撥弄了下缸裡的水。
阮佑山筆直的站在她身後,堅決遵守著「寸步不離」的命令。
「這幾日宮裡的流言很多,不知道阮卿聽到了沒有?」
「請皇上明示。」阮佑山單手扶著腰間的劍,不疾不徐的說。
「宮婢們都說阮卿是文武雙全的人才呢。」
「臣愧不敢當。」阮佑山低頭。
「阮卿謙遜了。」顏鳳稚冷冷一笑,攏了衣袖回身,龍袍上厚厚的棉絨掩了她的下巴,眼波彷若湖水,瀲灩著冰冷冷的波光。
「朕也開始覺得,如此良才做了侍衛,是不是大材小用了?」沒等阮佑山回話,她一揚下巴笑道:「朕思忖了一下,既是良才,就不能只單單做侍衛,所以……」她頓了頓,「來伺候朕用膳吧。」
阮佑山長目一瞇,迅即低頭,「微臣……遵旨。」
午膳時分,昭貴嬪在殿外求見,彼時珍饈已經擺滿了桌,這個消息卻令顏鳳稚沒了胃口。
「娘娘說親自下廚做了皇上愛吃的菜。」蘇明安道。
「那……」本想拒絕的,但一想阮佑山還在,如此冷落妃嬪容易露了馬腳,於是只好不情不願的說:「好久沒嚐貴嬪的手藝了,宣她進來一同用膳吧。」
蘇明安出去宣了人,而後回來站著,拿起了筷子剛準備挾菜就被顏鳳稚攔下,「哎,今日讓阮卿給朕布菜吧。」
「這……」蘇明安看了眼阮佑山。
「我來吧。」阮佑山上前,接過了銀筷子。
這時候,昭貴嬪也進來了,她請了安,而後小心的坐下,抬眼間不經意的掃了眼阮佑山,接著又低下頭去,生怕一個不小心就又惹了皇上的不高興,趕了自己出去。
用膳期間,顏鳳稚沒怎麼和昭貴嬪說話,一旦開口便是指使阮佑山挾這個、挾那個,但是挾的多了不好,少了也不好,汁多了嫌膩,汁少了又太淡,一頓飯吃下來,阮佑山幾乎筷子沒離手,始終在默默的接受顏鳳稚不平等的苛待。
吃得差不多了,顏鳳稚一抬手,阮佑山沒明白,倒是蘇明安眼疾手快的遞了杯茶給他。
他會意,將茶奉給了顏鳳稚,她喝下一口,漱了漱口就要吐出來。
阮佑山不知道還有這一道程序,見她馬上要吐出來了,根本沒細想,捧著手就湊了上去,一口茶,一滴不漏的被他捧在了手心裡。
顏鳳稚一愣,接過蘇明安遞上的帕子拭了拭唇,阮佑山也是愣了。
昭貴嬪忍不住笑了笑,「阮侍衛很有趣啊。」
阮佑山捧著口茶,眼看著就要沿著指縫滴下去,好在蘇明安送過來小痰盂,他才把那茶倒了,又用帕子擦了擦手。
顏鳳稚忍不住嘲笑他,「阮卿,看來他人確實是繆誇你了,卿文武雙全,但這侍人之道,卻不是很精通啊。」她放下拭唇的帕子,輕輕起身,「愛妃的手藝越發精進了。」
「皇上喜歡就好。」昭貴嬪溫柔的笑笑。
「下次不用親自下廚,免得污了這雙柔荑。」她壓低了嗓子,一抬眼,「蘇明安,取了西域進貢的珍珠膏賞給貴嬪吧,你的手很美,好生保養才是。」後半句是對昭貴嬪說的,不等對方謝恩,她就已經轉了身,以體乏為由,去偏殿休息了。
昭貴嬪眼中的失落一閃而過,但仍是盈盈一拜謝恩,起身準備告退時,卻聽到顏鳳稚將阮佑山叫了進去。
「蘇公公……」昭貴嬪咬了咬唇。
「娘娘先回宮吧,奴才一會兒將珍珠膏送到您宮中去。」蘇明安笑吟吟的打斷。
「勞煩公公了。」昭貴嬪嚥回了詢問的話,又朝那緊閉的殿門看了眼,離開了。
之後無論何時昭貴嬪去見皇上,都能看到這位阮侍衛,他總是少言寡語的跟在皇上身後,任其差遣。
和當今的君王相比,他烏黑的眸子更能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但是阮佑山又算不得多高大魁梧,遠遠的瞧著,多半屬於挺拔高挑的那一類,只是總繃著臉,因為過於嚴肅而顯得冷漠了些,但就是這位英俊又沉默的冷面侍衛,總是被皇上如孫子一樣的使喚。
這幾日又落了一場雪,殿外大缸裡的梅花又換了一撥,依舊是阮佑山摘來的梅花。
算起來,阮佑山留下來也快一個月了,這期間他用驚人的學習能力,迅速的掌握了伺候顏鳳稚的技巧,並且默默的記下了她所有的生活習慣,所以很快就從當初的手忙腳亂變得輕車熟路起來。
正因為逐漸摸清了這皇上的脾性,阮佑山才越來越覺得奇怪,這個顏鳳臨跟當初自己所認識的,完全像是兩個人,而且從始至終,他始終沒有和自己說過顏鳳稚的事情。
「阮……」顏鳳稚正在看卷宗,突然沉吟了一聲。
阮佑山驟然回神,在她抬手的那一瞬,就把早已晾好的溫熱的茶奉了上去。
顏鳳稚看了眼手中的茶碗,略微詫異的揚了揚眉,「這是……」
阮佑山替她掀開了杯蓋子,恭敬的退開幾步,「六安瓜片。」
顏鳳稚想要說些什麼,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舔了舔唇,回過頭去喝了口茶。
這幾日阮佑山是完全把自己給摸清了,什麼事都做得恰到好處,搞得自己都沒辦法借題發揮來整整他了。
不行,她就不信這個邪!顏鳳稚眼珠一轉,裝模作樣的清了清嗓子,拿起筆來添飽了墨。
阮佑山不動聲色的看著她的動作,一面揣測著她下一步的動作,一面整理著腦中零零碎碎的片段,然後在她剛欲張口時候探手過去,輕巧的取下她手中的筆,將側揚起的狼毫拔下,又重新架在她指間。
顏鳳稚一哽,咕噥了一下,又重新去看卷宗了。
喲呵,她就治不了這個混蛋了是不?
精神折磨不奏效,肉體折磨就跟給他撓癢癢一樣,顏鳳稚屢戰屢敗,終日輾轉反側,卻始終不得要領,於是不禁心生恨意,只覺得一肚子的火沒處撒。
難道就這樣縱容他「逍遙法外」,然後三月期滿後回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不行,她不甘心,絕對不甘心!在床上打個滾,顏鳳稚直挺挺的坐了起來。
阮佑山現下就住在儀元殿的偏殿,方便她差遣,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自己索性潛進去了斷了這個混蛋算了。
腦袋一熱,顏鳳稚披著明黃的寢袍,也沒戴面具,先去看了眼香爐裡的香燒得如何,然後赤著腳溜出了正殿,然後躡手躡腳的跑到偏殿外。
偏殿的燈還亮著,阮佑山竟是還沒睡下,她眼珠兒一轉,一時起了好奇,偷偷將門啟開了一條縫,只見他將上衣掖到了腰帶中,正在房中打拳。
他拳拳有力,步履穩健,出拳快,而收勢穩,拳腳間隱約帶著了風聲,他的招式簡單,但在每一個動作裡都似乎蘊藏了無限力量。
顏鳳稚忍不住看得發怔,目光自他赤裸的胸膛上劃過,健美卻不過分碩大的肌肉上分佈著小小的汗珠,一滴一滴,順沿著顏色淺淡的疤痕上滑下……傷痕?顏鳳稚一瞬間就想起了當初他危在旦夕的樣子,這傷疤或許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他轉了個身,腰際的紅腫就露了出來,只見寬肩乍腰的背脊之上,分佈著一道又一道的杖痕,臀上的傷痕密集了些,觸目驚心的延伸到了褲帶裡面。
這顯然就是白天落下的痕跡……顏鳳稚咬了咬唇,暗地裡咒罵那幾個太監怎麼就敢下這樣的狠手!
正想著明天用什麼辦法發落他們幾個的時候,就感到一道目光倏的朝這邊看了過來,顏鳳稚心咯登一跳,轉身就跑。
阮佑山迅速的攏上衣服,幾步跨過來「刷」的開了門,門外空無一人,殿外沒有掌燈,黑漆漆的,四下掃視了一下,最終在門前的地上停了停。
阮佑山瞇眼,俯身下去把那明黃色的布料撿起來,躲在殿門口的顏鳳稚屏住了呼吸,並未發現自己的寢袍缺了一角,只覺得心撲通撲通的跳了跳,直到阮佑山關門回去的時候,才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阮佑山回去後就熄了燈,和衣躺上床,然後抬起手,將那布料舉到了眼前打量。
顏鳳稚是第二天早晨才發現寢袍破了角的,她第一時間就想到了,肯定是昨天太著急,不知道勾到哪給撕下來的。
於是天還沒亮,顏鳳稚就弓著身子在殿裡繞了好幾圈,可翻遍了所有角落也沒找到,該不會被阮佑山發現了吧?這一夜也沒人來過儀元殿啊。
顏鳳稚在大殿裡轉來轉去,不知何時醒來的貓咪元寶也跑了出來,跟在她腳邊繞。
「叮鈴」元寶脖子上的鈴鐺清脆的一響,顏鳳稚大驚,連忙把元寶抱起來摟在懷裡,警惕的聽著周圍的動靜,希望不要吵醒了阮佑山才好。
屏息了一陣,確定沒異動之後,她才鬆了口氣,對著元寶嘟囔:「你這貓兒,除了吃就會惹禍。」之後將元寶摟在懷裡,顏鳳稚不死心的又到處找尋了一下,希望這小衣角自己冒出來。
突然,大殿門「吱呀」一聲響,顏鳳稚的背脊瞬間僵住。
靜了一陣,來人問:「找東西?臣來。」
阮佑山晨起就去儀元殿外跑了幾圈,跑出一身汗後,又去殿內下人住的地方沖了個涼水澡,現下頭髮濕答答的,衣衫也不甚整齊,穿的不是侍衛服,而是一件普通長衫,扣子鬆鬆的繫著,水珠子沿著髮絲滾過喉結,又陷進了胸膛上肌肉的縫隙……
剛才下意識的就躲到了香爐後的顏鳳稚露出個頭來,看到的就是這樣的阮佑山,她臉頰一熱,清清嗓子:「大清早的在殿內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鬼鬼祟祟的人是她才對吧?
阮佑山抬手繫緊了扣子,退開幾步,「臣失儀了。」
「喵……」元寶不知何時湊了過去,繞到他腳下,伸出小舌頭舔了舔青磚上的水。
「何止失儀,還弄污了大殿!」顏鳳稚看了眼元寶,暗罵了牠一句。
「臣會清乾淨。」阮佑山看了眼香爐後的她,眼色一動,「只是,香爐……」
顏鳳稚這才反應過來,猛地收回了放在香爐上的手,無聲地做了個哀嚎的口型。
但礙於阮佑山在,只好硬生生的忍下去,但聲音還是變了調:「你……你回房去吧,大殿一會兒再收拾,朕掉了東西在這香爐下……」她捏著自己的手指頭,蹲著往後挪了幾寸,離那大香爐遠了些,這香爐裡焚的香料和自己寢殿中的不同,聞起來竟是有些不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