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來找?」阮佑山說了個問句。
「不用,那東西珍貴,恐你弄壞了。」
「是。」阮佑山點頭告退,「那臣告退了。」
總算躲過了一劫,但顏鳳稚總覺得阮佑山肯定看出點什麼來了,於是下了朝,便把阮佑山招過來問問,並且一改前些日子的陰陽怪氣,變得笑容可掬起來,和善的問他是不是住得慣啊,晚上會不會睡不著啊。
阮佑山聽了倒沒什麼異色,規規矩矩的說:「一切都好。」
「昨晚呢,昨晚睡得如何?」顏鳳稚問。
「半夜被擾了一次。」阮佑山一出口就把顏鳳稚驚住,可很快他又說:「是貓。」
「啊……你是的說朕的元寶。」顏鳳稚鬆了口氣,原來他以為那動靜是貓發出來的。
臉色一緩,顏鳳稚叫了句「元寶」,蜷在角落的貓兒抬頭,懶洋洋的朝她看過來一眼,旋即又不理她的回過頭去了。
這冷漠的態度,根本不像早上被她抱在懷裡那樣溫順,好像變得根本不認識她了一樣。
阮佑山不著痕跡的收回目光。
顏鳳稚咳了咳,圓場道:「這貓性子古怪……」
阮佑山卻是低了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之後顏鳳稚叫宮婢進來把元寶抱走,緊接著蘇明安就出現了,跟顏鳳稚耳語了幾句,她臉色一沉,便將阮佑山支了出去。
離了正殿,阮佑山便抱著刀守在了店門外,跟幾個瘦瘦小小的太監比,他像是一尊門神,一動不動的佇立在大殿外,冷漠的臉上散發著生人勿進的氣勢。
適逢嚴冬,他總是一站就站好幾個時辰,太監好歹還有換班的,御前行走卻只一個,現在不知道該如何刁難阮佑山了,顏鳳稚便總把他支出去凍著,有時一凍凍一天,才傳他進來時,人還沒到,先是一股子冷氣逼了過來。
接連著凍了他幾日,顏鳳稚也有些不忍心,想著這樣折騰了他快兩個月也差不多了,剛準備讓他輕鬆幾日,他竟是做了一件這麼過分的事!
顏鳳稚萬萬沒想到,阮佑山居然大膽到了這種地步。
阮佑山攜著那日她所見的女子和孩子站在她眼前的時候,顏鳳稚覺得自己的頭頂心都要冒煙了,但她還要維持著「君王」的風度。
凜冽如刀的目光一下下割在那兩個人身上,卻還要帶著僵硬的笑意,「原來阮卿要讓朕見的人是你的妻室,怎麼,當不了御前行走嗎?那你大可以直說,不必將他們都帶來。」
「妻室?」阮佑山一字一句的重複,然後搖頭。
「不是妻室?」難不成是妾?老天,下一場刀子雨劈死這個臭男人吧!
「陛下誤會了。」阮佑山滿臉認真的糾正她:「是家妹和犬子。」而後目光一劃,看了眼有些膽怯的阮夙玉,命令道:「行禮。」
阮夙玉恍悟,連忙拉著幼小的阮麟兒跪下,顫顫巍巍的說:「民女阮夙玉參見皇上。」她手一扯,阮麟兒小身子一倒,幾乎趴在地上,然後奶聲奶氣的大喊「阮麟兒參見皇上」。
阮夙玉,阮麟兒?看起來真的是一家子啊,顏鳳稚眨了眨眼,似乎明白了什麼。
「幼子不懂事,因臣離開而哭鬧。」阮佑山簡單陳述了下來龍去脈,「所以臣斗膽將他們接了過來。」
顏鳳稚「咦」了一聲,問道:「那怎麼只有他們倆來了?你的老父親呢?」
阮佑山眉角不易察覺的一抽,提醒道:「陛下忘了嗎,家父早在三年前就去世了。」不動聲色的將顏鳳稚愕然的表情納入眼底,他又道:「臣在東夷守孝三年。」
「守孝三年?」顏鳳稚聲音都變了。
「是,臣上書給陛下,陛下特允臣三年不用來西涼。」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顏鳳稚瞪圓了眼睛,迅速的眨了幾下,那不是她妻子,而是小妹,他不來西涼也不是因為娶了老婆,而是在為父親守孝。
原來一直都是自己誤會了他……目光彷徨的四下掃了掃,將事情理清楚之後顏鳳稚真是又想哭、又想笑。
想哭是替自己委屈,這三年來的煎熬、矛盾與怨恨竟是這樣的莫名其妙;想笑是慶幸一切都是個誤會而已,顏鳳稚下意識的抬手摀住了嘴。
阮佑山沒有叫她,只是沉默著瞧著她。
顏鳳稚竭力的平復下情緒,嘴角有些抽動,但還是強撐著鎮定,「過了這樣久,朕竟然記不清這件事了,接來就接來吧,這孩子要是離不開你,就跟著住在宮中也可,至於你妹妹……」
兄妹倆人總不好睡在一起,顏鳳稚琢磨著要將哪個住處賜給阮夙玉,因為出神,她並沒有瞧見阮夙玉給阮佑山使眼色。
阮佑山擰眉,瞪了她一眼,她灰溜溜的縮回頭去,不敢再放肆了。
最終阮佑山還是答應了阮夙玉的哀求,向皇上請旨說小妹受不了宮中的拘束,又不懂規矩,惟恐闖禍,所以想宿在宮外。
顏鳳稚現在心情大好,自然是什麼都應允的,她不僅在宮外給阮夙玉找了住處,還特許阮麟兒和阮佑山一起住在儀元殿。
這御前行走拖家帶口的事可是前無古人的,免不了要招人口舌,但顏鳳稚全部都充耳不聞,滿心都想著要不要找個機會和阮佑山坦白身份。
不說的話,掩著身份始終不方便;說了吧,要解釋的東西又太多,況且說出來兩人要如何相處?時隔三年,把當初的事若是都翻出來會不會有些尷尬?再或者說,如果阮佑山雖然沒娶妻,但根本沒打算給兩人的關係一個交代怎麼辦?
她說出來,豈不是顯得自己很主動……
「啊,好煩……」顏鳳稚沉吟了一聲。
「吱呀」一聲,正煩悶著,暖閣的門突然被打開了。
顏鳳稚抬眼,卻沒瞧見什麼人,只當是風刮開了門,於是便嘖了一聲,也沒傳蘇明安,自己起身走出了龍案要去關門,可剛一繞出去,卻猛地瞧見一個圓滾滾的影子,駭得她往後跳了一步。
顏鳳稚瞪圓了眼睛,迅速眨了好幾下後,才看清楚來者是誰。
阮麟兒,阮佑山的幼子,三、四歲大的樣子,剃著討喜的元寶頭,腦後還留著一條細細小小的辮子。
「武則天!」阮麟兒小手一抬,指著顏鳳稚大喊。
顏鳳稚更是詫異,感覺頭被人砸了一鎯頭似的發懵。
「祝英台!」阮麟兒伸出另外一隻小手,又喊了一句。
顏鳳稚腦袋直冒金星,這是什麼意思,先是女皇武則天,又是男扮女裝的祝英台?
等等,這個小崽子是看出了什麼嗎?她大驚,蹬蹬蹬幾步退到了龍案之後,如臨大敵的瞪著眼前這個小肉球。
在顏鳳稚驚恐的目光下,小肉球搖搖晃晃的靠了過來,一把攥住顏鳳稚的龍袍,喊出了第三句話。
「娘!」
駭得顏鳳稚瞪大雙眼看著小肉球,說不出一句話來……
正所謂紙包不住火,阮佑山竟然知道了顏鳳稚強留花榮裡的事情,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西涼國君退了東夷公主的親,非要留下公主身邊的侍衛花榮裡,不知道顏鳳稚真實身份的人,難免會猜測這位皇帝是不是有斷袖之嫌?
而阮佑山這位御前行走的憑空出現,更是坐實了皇上斷袖的罪名,於是流言紛飛,這件事難免就傳到了阮佑山的耳朵裡。
花榮裡的事,他在東夷也是有所耳聞的,只是他卻不像其他人想的這麼簡單,真的是斷袖嗎?不見得吧。
阮佑山摸了摸刀柄,餘光捕捉到那匆匆而來的身影,霎時斂了思緒,迅速閃出來,擋住了那人的去路。
那人被突然出現的人擋住了去路,驚得一抬頭,而後拉下了臉來,不情不願的行了一禮,「阮侍衛。」
「長公主何時回來?」一如既往的開場詞。
「奴婢說很多次了,不知道。」靈之冷著臉說。
「區區宮女。」阮佑山攏眉,眸子是不怒自威的氣勢,「竟如此放肆!」
他的喝斥令靈之渾身一抖。
阮佑山從沒有如此嚴厲過,他原來跟著公主,總是不冷不熱、面無表情,這回跟了皇上,也是任勞任怨、少言寡語,所以靈之才敢因著長公主的緣故,對阮佑山冷言冷語,可卻不知他發起火來竟是如此駭人。
明明沒有目眥欲裂,也沒有大聲咆哮,只是這樣冷冷的瞪著她,就已經讓自己覺得五臟都凍結了,嗚嗚嗚,真的好可怕啊……靈之駭得肩膀一縮,霎時什麼氣勢都沒有了。
「為何如此?」阮佑山一字一句的問,「說!」
「說……說什麼啊……」靈之往後挪了幾步,顫巍巍的說。
「我哪裡招惹了你。」阮佑山早就察覺不對,「或者招惹了公主。」
「這……這……」靈之猶豫了一下,抬眼間瞧見阮佑山陰鬱的目光,忍不住一哆嗦,閉著眼睛道:「奴婢只是為了長公主不平罷了!阮少傅和公主的事,奴婢多少也是知道些的,公主為了援救少傅,不遠萬里去了東夷,可阮少傅呢?用人在前,不……不用人在後,竟讓公主苦等了三年!」
「苦等三年?」應該是在說自己守孝的那三年。
「是啊,後來長公主去了東夷,還……還看到少傅又娶了新妻,少傅這樣做,可知是傷透了長公主的心!」靈之鼓足了勇氣吼了他一句,而後又縮了縮脖子,後退了幾步不敢再說話了。
阮佑山若有所思的看著她,幾日前那個不可思議的猜測又冒了出來。
「娶妻,公主何時看到的?」
「春天的時候吧,少傅和一個素衣女子,還有一個小男孩。」
她看到的應該是夙玉吧,那時候自己和夙玉還在為父親守孝,始終是穿著素衣的,至於那個孩子,肯定是麟兒了。
阮佑山的心頭浮起些愧疚,還有些欣慰,她竟然苦等了自己三年,又因為誤會了自己娶妻而賭氣招親,這就是在嫉妒吧?
阮佑山忍不住勾了勾唇,眼中的陰鬱散去了不少,抬眼對靈之道:「嗯,你走吧。」
「是。」靈之如獲大赦,逃也似的跑了。
「吃醋。」阮佑山反覆斟酌著這兩個字,心情略有些愉悅,但也有些疑惑,這個皇上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守孝的事情,再加上以前種種刁難,該不會……
他眉心一蹙,總覺得這個想法太荒唐了,但荒唐歸荒唐,那皇上真的是很古怪,即便是兄妹,也不可能有這麼相似的氣質與感覺,還有那只穿了寢袍的單薄身子和那股子若有似無的熟悉體香……「他」到底是誰,而顏鳳稚又身在何處?
回儀元殿的路上,阮佑山一直在思考這個問題。
到了儀元殿的時候,顏鳳稚正在偏殿外的涼亭內用膳。
顏鳳稚一向畏寒,平日就賴在儀元殿看摺子,除了上朝幾乎足不出戶,哪暖和就往哪裡鑽,所以像今日這般在涼亭裡吃飯,簡直是破天荒的舉動。
只見她裹得嚴嚴實實,一襲紫色蟒袍,外罩著黑色夾衫,最外面還有一件猞猁大氅,烏髮隨意的束著,垂下來的髮絲遮住了臉,將平日的厲色掩去了幾分,平添了些許的閒適。
阮佑山走到涼亭外停下了步子,挺直了背脊,扶刀而立,還沒多言,先聽顏鳳稚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出來,「阿嚏!」
阮佑山看去一眼,略有些擔憂,可還來不及詢問,就又聽到一個熟悉的童音從她腿上傳出:「我要吃奶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