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是她讓他對感情失去信心的。
郭凡穎不敢再發問,他說得很憤慨,好像他根本無心訂婚,訂婚只是被迫,不得已而行之。
他也把對她的恨再度展現在她面前,好像他娶誰都一樣……是她害的。
可是她也不知是怎麼搞的,她悉知他沒有情感依歸,她的心底竟然是無端的充滿了希冀。
但,她是在期盼著什麼?
就算他不娶石娜娜,她也不見得有機會,他的父母不會接受她,他也恨著她,而且她高不成低不就的,她拿什麼去期盼他?
兩人走過兩條街口,走進巷子裡,她家就要到了。
「我家到了。」她說,拿出鑰匙開大門。
「嗯。」他在她打開大門後,把兩個提袋放進大門內的地板上,見到小院子整理得流落有致,草坪上停著輛單車。
他立直了身子,腦海裡飛縱而逝的是他從前騎單車載著她的景象,心間溜過一絲苦澀。
「謝……謝。」她喉嚨乾澀地道了謝,心想跨進門內關上門後,就再也見不到他了吧!
唉!她心裡轉著千言萬語卻苦不堪言。
況英爵也有話想說,可他內心百感交集又煎熬掙扎,一向辮才無礙的他這會兒一句話都擠不出來,但他很清楚的意識到大門關上後,要再有機會見上一面就難了。
「待會兒……有空嗎?」他重重撇下自尊,聲音低啞地問她。
她很驚訝他會這麼問,她發現自己的心跳得好快,而他的臉也好紅。
這情景怎麼好像他們年少時剛認識的那天,兩個人都害羞得不得了。
「嗯……有啊!」她抬起星眸瞅著他,無論他想說什麼,她都想聽聽看。
「你……要出去嗎? 」他一不做二不休地再問。
「去哪裡? 」
「請你……去『海風』吃冰。」他困難地說,灼燙的目光直盯著她。
她能感受到他眼中的溫度,莫名的熱流在心底打轉。
而兩人的目光一直不曾分開,似乎有股強大的、無聲的力量將他們牽繫著,即使恩怨未解,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波動存在彼此之間流轉。
「你要……穿西裝去『海風』吃冰?」她臉紅嫣然,噘嘴地問他。
「脫掉不就得了?」他立刻脫了外套,拆了領帶。
她難以形容內心的衝擊,他的行動才帶給她震撼。
可她不知這代表什麼?他可以不再恨她了嗎?或者有話要問她?
她很不忍心拒絕他,更怕了他的恨。
「要……怎麼去?」她問。
「那單車是誰的?」他指著草坪上的單車。
「我爸的,他運動才騎。」她回頭看那輛單車。
「可以借我嗎? 」
「借你?」她的目光回到他臉上。
「載你。」他苦澀地牽動唇,心底竟深怕她會說不。
她怔怔地看著他,鼻頭一酸,好想哭,也想問他,這是夢嗎?
為什麼好像昨日重現?
可她能接受嗎?要是她說好,那是不是太沒原則了?
當初是她覺得他們不適合再在一起,而選擇離開他的。
她該前進,還是止步?
微風拂面吹,郭凡穎長髮飛逸,心也騰浮在雲端上。
她看著況英爵寬厚的背,他輕快地踩著單車,載她前行。
路上他們沒有說上半句話,可是她能感覺到他的心情似乎很平和——是因為她沒有拒絕嗎?
她實在無法當著他的面拒絕他,她瞭解他,要他開這個口邀她,已是很困難的事,他已經把自尊心擺在一邊了。
而她不忍心對他說不。
「為什麼?你要請你痛恨的人去吃冰?」她心裡有話是憋不住的,她拉拉他的衣角問他。
「吃冰還火啊!」況英爵沒有回過頭,沒有說他仍眷戀著他們昔日在一走的時光,他仍愛著她。
郭凡穎心情暗淡地想,原來他對她還是火氣很大,他依然痛恨著她。
「怎麼不說話?」他等著她開口,他很想跟她有共同的話題,像以前那樣很自然的說話。
她癟著嘴,不知還能跟他說什麼呢?以前他們無話不說,現在她竟還要想一下,想半天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這幾年,你都在做什麼?」她問。
「讀書,玩,當兵,當律師。」他用簡單的幾個宇就足以說明,但這是真的,其他事對他來說沒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的。
「沒有其他的了嗎?」她試著再問。
「什麼叫其他的?」他轉過頭來,瞬了她好奇的大眼睛,再回過頭去。
「交女朋友。」問這個問題對她而言頗感壓力,但她很想知道。
「哼……」他乾笑一聲。
她不知道他這冷然的一笑是什麼意思,應該是有吧!
但是對他來說有交女朋友才算正常,像他這樣出色的人,怎可能跟她一樣過著苦行僧的生活。
所以她這問題是多餘的,徒增自己的苦惱而已,還是別問了吧。
「跟你說……我到目前為止都是一個人。」況英爵能察覺她細微的心思,她都問了就是想知道這點吧,他確實單身,沒有別人。
但她何必關心這個?對一個不曾真心愛過的他,她會在意嗎?
可他最在乎的問題,他竟沒有勇氣開口問她,因為她很坦然地對他說,當年她只是跟他玩玩而已,他一定會抓狂。
「喔……」郭凡穎倒是樂於聽到這樣的答案,打結的心突然豁達。
「你呢?」他問她。
「那天不是跟你說過了。」她看著他飛揚的髮絲說。
「再說一次。」
再確認一次做什麼呢?難道他以為他們之間還有任何的可能嗎?
她也不知道可不可能,都過了這麼多年,她再回想當年離開他時,她那種為了家堅決去奮鬥的意念,此刻她竟沒有那麼堅決了。
時空不一樣了,家裡的環境也好些了,她的內心世界也不盡相同。
多年前她爸爸從大陸回來後失意了一陣子,但他很快就振作起來,他向銀行貸款,和他的廚師朋友余大同兩人合資開了一家北平餐館,賣的是北京菜,烤鴨是招牌特色。
剛開始的時候生意平淡,但漸漸的有了起色。
媽也辭掉辛苦的會計工作,到餐館幫著記帳,就連已經嫁人的姊姊郭琉穎都去幫忙賓客訂位帶位的工作。
如今餐館的生意好得不得了,小有名氣,假日都要預約才有位子,一年前就把銀行的貸款還清了,爸和他的朋友正計劃要擴大營業。
所以他們的家境又恢復到小康,她不必再掙錢貼補家用,她有再讀書的打算,現在有很多大學學分斑招生,她想半工半讀。
工作那麼久,她需要一點改變,一成不變的日子已教她厭倦。
這次回來的目的就是要跟爸媽商討她的讀書計劃,爸媽聽了她的想法,他們都很贊成。
而她為何會突然想改變……也是因為再遇見他的關係。
他的出現讓她有再學的念頭,她不想再窩在飯店裡過著高不成低不就的日子。
那個生平無大志的她,已隨著他的出現而振作,她想突破目前的境況。
她想要有不同的人生,她決定改變現狀。
「跟你一樣是單身。」她深吸了口氣說。
況英爵沒有回頭,唇角拉了抹笑意,表情放鬆了許多,她真的沒有別人,這總算是一點安慰。
「『海風』到了。」況英爵在小店前停下車,郭凡穎跳下車來見到他唇上的笑意。
「你笑什麼? 」她歪著頭問他。
「想笑不行嗎? 」況英爵將車子牽上紅磚道,拿鎖扣在輪胎上,上鎖後,立直了身子,瞥著她說:「這車還挺好騎的。」
「是我爸買來運動用的。」
「伯父伯母還好嗎?」
「還好啊,家裡情況已經好多了,我爸開了餐館,有要擴大營業的打算。」
「那很恭喜。」況英爵很替她高興。
「我們走吧! 」他很自然的說了「我們」。
郭凡穎心臟失控地跳著,他的那句「我們」無形中傳達著某種親密的感覺。
他真的認為她跟他可以合稱「我們」嗎?
「這家小店一點也沒變,真令人懷念。」況英爵察覺到她小小的心思,他自己也不知為什麼要將他和她合稱為我們。
就只是自然而然地那麼說。
郭凡穎更沒想到他合說懷念這裡,其實她也很懷念他們過去曾留下的足跡。
「我也是,我很久沒有來了。」
「你有多久沒來,我就有多久沒來。」他盯著她悠遠的神態,默默地讓她揪住了心,她要真忘了他,怎還會懷念這地方。
「你……真的很恨我嗎?」她多希望他不再恨她。
「不……然你希望我怎樣?」他竟無法把不恨說出來,看著她無辜的大眼睛,他也很傷神,說真話又會怎樣?
「我……沒有什麼希望。」她並沒有資格期望他,她咬咬唇,心情低迷,逕自走進「海風」,坐到他們以前常坐的位子上,拿了點單看。
他看著她溜掉的背影,大步走向她,坐到她對面,冷不防地將她拿在手上的點單抽走,拿來自己看。
「嘿!」她抗議他的野蠻行為。
「你吃什麼?」他頭也沒抬地說,心想她像是很在意他是否恨她,她悟性很差,他要還恨她的話,現在哪可能跟她一起坐在這裡。
但他不想解釋,她才是該說清楚她是否真心真意愛過他。
「就那個。」她鼓著聰幫子,故意說代名詞。
「知道了。」他明白她說的「那個」是什麼,在點單上用筆勻一勻,起身去付帳。
她呆住的看著他,她胡說一通他也知道她要什麼?他還記得?
他付完帳回來了,兩人面對面而坐,眼睛看著眼睛,心怦怦跳,很多話想說卻不知要先說哪一句。
「你還要去台中嗎?」他打破了沉默。
「我就要辭職了。」她把想法說了出來。
「哦?! 」
「我想回來台北找工作,然後一邊讀書。」
「我贊成。」他欣然同意她的決定,在台北總是離他比較近,要見面機會也較多。
「你是我的家長喔! 」
「我是……」你的一夜老公,話在喉間,但他沒有說出來。
她隱約之間似乎能感覺得到他要說的是什麼,默默地脹紅臉,他們確實是一夜夫妻,她時常回想起那天他們在飯店相遇時他所說的話——
「……你很像一個曾讓我痛恨的人……郭凡穎……我的老婆……」
他其實很矛盾,既然恨她,怎又說她是老婆?
「招牌雪花冰來了。」冰店的工讀生送來了他們點的冰,打斷了他們各自的沉思。
工讀生走後,況英爵把點綴在冰上的巧克力花一顆顆挑起,放到她的冰上面。「你喜歡的。」
她看著雪白的冰上頭多出來的巧克力花,他沒有忘記她的喜好,她很窩心。
默默地用湯匙在冰上攪和,挖了一口吃進嘴裡,讓昔日甜蜜的滋味在口中化開。
他也挖了大大一口冰放進嘴裡,沉默的回味他們之問曾共有的沁涼香甜滋味。
「你說……在學校時那封情書是代筆,你替誰寫的? 」他很平靜地問出了心底的話。
郭凡穎頓了一下,看向他,他竟還記得這件事,算算都七年了,他竟還問起當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