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堂上,隔著那些人,黑眸深深的瞧著她,要求著。
相信我。
看著那男人的眼,她喉頭緊縮,終於臉色蒼白的擠出了兩個字。
「沒有……」
男人眼裡,透出了暖意。
白露喉頭緊縮,心中仍有忐忑。
「長史。」刺史大人往後坐回位子上,瞧著她與那老狐狸魏嚴,心情愉悅的道:「派人備轎,召來仵作!看來,咱們要去挖墳啦!」
此話一出,府廳內外眾人盡皆嘩然,每個人都開始移動,打聽著魏家祖墳是葬在哪裡,試圖要搶得先機,佔得看戲的好位子。
岳州城外,大隊人馬浩浩蕩蕩的在雪中前行,一路上了山。
魏家祖墳在城外山腰上,當官的搭轎有人扛,也沒豆 豆小說閱讀網提供人敢擋,雖比一般老百姓慢出發,可走到哪人都得讓,到得了魏家祖墳那山坳處,刺史大人一下轎,就瞧見周圍官尉們圈出的地界之外,那是滿山頭都是人啊,而且還有越聚越多之勢。
每個人都在討論這件以毒藥藥人連殺七人的案子。
「款,我說白露姑娘定是冤枉的!」
「呸,我道她定是個毒婦!我剛站多前頭呀,你們沒見一聽要開棺啊,她臉白得和什麼似的,鐵是心裡有鬼!」
「姓魏的,你胡說什麼?!我們白露姑娘人美心好,多年來濟世救民,不知活了多少人。哪像你們仗著魏老頭子曾為縣承,貪贓枉法、欺壓良善!」
「白露那刁婦壓根不知哪來的,八成之前就幹過不少醜事了!」
「你胡說!你幹的醜事才多呢——」
這山頭上,應天堂的人有,魏家的人也有,一時間差點打鬧起來。
刺史大人朝那鬧處瞧去,就見一富家少爺同一小姑娘拉扯在一起,幸得身旁的人七手八腳的把那兩人拉了開。
那富家少爺還想再抬起腳踢那小姑娘,抓著小姑娘的一位大娘大手一擋,斥喝一聲:「姓魏的,刺史大人在看呢,你是想被抓下去笞杖嗎?」
富家少爺聞言,這才止住了動作,朝這兒瞧來。
這死人長眠之處,怕是不知多久沒這麼熱鬧啦。
刺史大人看著那魏家少爺眼中未退的狠厲,只笑了笑,扶正了自個兒頭上的官帽,將兩手兜在暖手套裡,邁開了步子,就往前頭走去。
而他那聰明可靠的長史,早帶著官尉們騎馬更快上一籌,伶俐的在那魏家少夫人的墳頭前,備好了桌椅,甚至擺上了鮮花素果。
刺史大人一至,長史便替他點好了香,恭敬遞上。
他輕咳兩聲,將暖手套遞給長史,接過香,待得其他三位大人也到了,方一起在眾目睽睽之下,對墳以香敬之。
「民女魏林氏少涵,本官今來,特為查明你冤死之案,今挖墳開棺驗屍……」
他說一說,還會忘詞停一下,長史必會小聲和他提醒,這說說停停再說說,半晌後才終於講完那落落長的告辭,然後一屁股就在那桌案椅後坐了下來。
不一會兒,囚車到了。
人人爭看著那傳說中連殺七人的毒婦,有的人瞧白露樣貌那般好看,不禁心生憐惜,幫著她說好話,卻有更多的人是對其咒罵連連,吐著口水。
「就是她!就是她!那穿白衣的那個,她就是那毒婦白露,就是她同她姘頭宋應天,共同騙色詐財,連殺七人!」
「大夥兒快瞧,看她人模人樣的,長得也挺有幾分姿色,偏生要幹這謀財害命之事!」
「看她那冷臉,殺了人還不知反悔,一點也不愧疚,當真是心狠手辣!」
那些嘴裡嚷嚷著,煽動著人群的人,露出的皮膚上多有紋身,一副流氓地痞模樣,是以雖有人不同意,可也不敢與之爭論。
白露不理會那些惡意中傷的言語,也不看旁人,就是定定的垂眼坐在囚車之中,直到囚車停了,她下了車,也對週遭的吵雜視而不見、聽若未聞。
「去死吧!賤人!」
隨著那咒罵聲,忽地,不知誰將一顆爛掉的果子,朝才剛下囚車的白露扔去。
眼看那果子就要砸到了她腦袋上,一根拷訊用的訊囚杖驀地打橫,砰地一聲將那爛果子倒打在雪地上,激起千堆雪。
「大膽,刺史大人在此,誰敢放肆?!」
這一杖,將那雪地打出了一個大坑,直見泥土,而杖下的果子早爛得看不清原有的模樣。
持杖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蘇小魅。
他冷瞪著那些試圖煽動人群的王八蛋,然後命令一旁持杖的官衛們道:「此處現為公堂,再要有人持物亂丟,就抓起來笞杖三十!」
他聲不高,卻極清晰,傳得老遠去。
這宣告,教人群頓時噤若寒蟬,就連那些地痞,也不敢再嚷。
他一杖就在地上打出個大洞,若給他打上三十杖,豈不變成堆爛泥了?
見終不再有人瞎嚷,他方冷冷朝那主使這群流氓興事的魏家少爺看去,直至那人憤憤將視線調開,才將手中法杖交回給那原先持杖的官衛。
經過白露身邊時,他幾乎忍不住想同她說話,但魏嚴就在旁邊,所以他只是握緊了拳,忍住了想扶她的衝動,直往前行,來到刺史大人身邊。
犯婦白露,訴者魏嚴,以及其他一千人證,全都被帶齊,一併押到了刺史大人前方跪下。
刺史大人瞧著前頭那些人,再瞧瞧蘇小魅,和一旁那些魏家的大小墳頭。這戶姓魏的人家,幾代都曾當官,即便改朝換代,他們這官倒也都當得挺穩當的,雖都不是大官,可就地方官員也讓他們過得挺快活了,這祖墳碑上隨便算算,竟也有人曾任三朝之官。
墳頭上,綿綿白雪高迭,像極了一顆顆剛蒸好的饅頭。
這挖墳開棺不知要搞上多久?
可惜他忘了教人帶饅頭來吃,這蘇小魅真愛找他麻煩,若非如此,他現在可還能待在家裡,同愛妻一起待床上被窩裡呢。
待人都到了,他方對那已手持鐵鏟,站在墳頭旁的幾位官尉,抬手揮揮,道:「好了,咱們就別浪費時間了,開挖吧。」
挖墳的動手了,將皚皚白雪鏟開。
蘇小魅站在他身旁,視線卻還停留在那犯婦白露身上。
他輕咳兩聲,「蘇將吏。」
蘇小魅拉回了視線,瞅著他。「大人?」
他狀似無意的看了那魏嚴一眼,隨口閒聊著:「我看了這訴狀,上頭說主使者是應天堂的宋應天,怎不見你追送其歸案?」
蘇小魅眼也不眨的道:「宋家少爺出門遠行,暫且尚不知其所蹤。」
胡說八道,這傢伙最擅追蹤,他不信這傢伙找不到人。
刺史大人挑眉,道:「你該當知,諸捕罪人,有漏露其事,令得逃亡者,減罪人罪一等處置。」
「大人將律法念得極熟嘛。」蘇小魅似笑非笑的挖苦他,「你家長史給了你小抄了嗎?」
他不羞不躁,往後靠到椅背上,道:「我可是官啊,需要背什麼律法?我家長史懂,主典、判官他們懂就好。本大人當官啊,是為了享福,可不是為了旁的人做牛做馬。」
姓蘇的將吏眼角一抽,皮笑肉不笑的咕噥:「狗官。」
「我聽到了。」刺史大人將雙手在腹上交握,也笑著。
「就是要你聽到。」蘇小魅泰然自若的說。
剌史大人聽了不惱,就還是笑。
挖墳的人,已將雪都鏟開了,他們繼續奮力的鏟著墳土。
長史在這時,貼心的請人煮了薑湯,差了官尉,為各位大人一一送上。刺史大人怕兒的,當是他自個兒親送。
刺史接過薑湯,卻見那姓蘇的拒絕了長史的好意,一雙眼又溜回那犯婦身上,忍不住低語輕斥,「小王八蛋,你要不要乾脆過去陪她一起跪著好了?」
蘇小魅聞言,這才勉為其難的拉回視線。
長史見了,只俯身在刺史耳旁建議了幾句。
刺史擺擺手,揚聲朝那干跪著的人等,道:「天冷雪凍,都別跪了,一會兒凍傷了,咱們還得出藥錢、請大夫,通通起來吧,站著就好。」
聞言,大夥兒全起了身,就白露因腿有傷,起到一半,顛了一下,差點又跪回雪地裡,可她忍住了疼,以手撐地,這方顫巍巍的站了起來。但這跪上一會兒,膝腿上的雪水早化了一些,浸濕了她的衣,教她冷得直打顫,一張小臉看來竟比雪還白。
她那模樣,是人看了都心疼。
蘇小魅心一抽,差點就要走過去扶她,可刺史大人瞬間站了起來,一腳就踩在他靴上。
「唉啊。」刺史大人指著那仍有土鏟出來的墳,道:「蘇將吏,你替本官上去瞧瞧,看是挖到哪啦?」
那王八蛋一腳踩得極重,但也讓他清醒過來。
他握緊了拳,強迫自己轉身,刺史大人這才移開了踩著他的腳,故作好奇的朝那墳頭上張望。
圍在旁觀看的小老百姓們,當然也就跟著張望了起來,試圖想看見什麼。
蘇小魅爬上了墳頭,這回四支鏟子一起,又是在白日,挖墳的速度極快,他上來時,那墳已被挖開,幾要見底了。
突地,鏟子敲著了棺,揮汗如雨的官尉抬起了頭,瞧著他道。
「見棺了。」
他點點頭,道:「小心點,將整座棺槨挖出來,抬至大人桌案前。」
「是。」四人齊應,加快了挖墳的動作。
在多人的幫忙下,他們擴大了洞口,不一會兒,那棺槨整個被抬了起來。
寒風呼呼的吹,人們在山上張望,如風中林葉般騷動著。
「出棺了,快瞧啊!真是要開棺驗屍啊!」
「開棺了嗎?是開始驗了沒啊?」
「還沒、還沒,才在抬棺呢!哇,那棺好大啊!」
沒有理會人群的喧嘩,刺史大人照坐在他椅上。
遭人動了祖墳的魏嚴臉色沉重,恨恨的瞥著一旁臉色似變得更加慘白的白露,蘇小魅沒敢再瞧她,只幫忙抬著那巨大的棺槨至桌案前,然後退開。
刺史大人見了,瞧著魏嚴問:「魏大人,此棺是否為你家兒媳之棺?」
「自然當是。」魏嚴沉著臉說。
刺史大人聽了,再瞧向那犯婦,道:「白露,本官再問你最後一次,這棺中之婦,可是你下藥毒死?」
白露心中忐忑,萬分緊張,她真的很怕,怕事情會有差錯,她瞧著那遠遠看著她的蘇小魅,他的神情冷漠,但那雙明亮的眼,萬般溫柔。
她相信這個男人,她真的信他。
所以,她吸了口氣,看著那教人不安的刺史大人,道:「不是。」
這句話,萬分篤定。
魏嚴的臉色,出現了些許的不確定,可刺史大人,已抬手教人開了棺。
執刑問事們,拿出鐵鍬,撬開了在外的棺槨,顯露出其下雕功精美的棺材,然後再接再厲的,小心將其下的棺蓋,也跟著撬開。
當棺蓋被抬起,所有的人皆屏息以對,有人為了要看清楚點,甚至爬上了樹。
就連幾位縣丞,也不禁好奇的拉長了脖子,試圖想看清棺裡的情況,那負責開棺的幾名執刑問事,更是忍不住往棺裡瞧去。
可下一瞬,一股腐敗臭氣混著香料味,沖天而來,立時教人聞之欲嘔,退避三舍。
執刑問事們,紛紛掉過頭去,有一個還忍不住跑去吐了起來。
原來,雖這時天冷,但這少夫人四月前下葬,多少還是會有些腐敗。
執刑問事們的模樣,教遠處的人雖沒聞到那味,卻也有人忍不住跟著乾嘔了一下,像是自己人就在棺材旁一般。
縣丞們,紛紛掏出了手絹,搗住了鼻子,就連魏嚴也受不住那味,跟著往後退了一步。
倒是刺史大人站了起身,把袖一甩,走了過去,悠哉的喊著。
「魏大人——」刺史大人在棺材旁停下,瞧著又退一步的魏嚴,道:「麻煩你過來一下,認一認這是否你家兒媳。」
魏嚴不得已,只好憋住了氣,上前瞧著棺中之人,那髮型臉面確是他家兒媳,身上穿的也是當初下葬的衣裳,衣下的雙手戴滿了金銀手鐲與戒指,腳上的繡花鞋也一模一樣。
就那味,噁心至極,香臭交混,直衝心口,似隨時要染上了身。
他匆匆看一眼,就朝刺史大人點了點頭,然後迅速退開。
棺材邊,瞬間就剩兩人,一是刺史大人,另一位便是蘇小魅,他倆站在棺材兩旁,似對那味毫無所覺。
「仵作。」蘇小魅神色自若的喊著。
早等在旁的仵作,快步上前,「大人。」
「拿銀針驗一驗她的喉嚨與胃腹,看看是否有毒物反應。」
「是,大人請稍等。」仵作說著,打開背來的工具箱,抽出兩根長銀針,俯身在棺材邊蹲下,往那已半腐的屍身喉上紮了一針,又朝那胃腹所在之處,紮了另一針。
這下,立馬要見真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