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歌 下 第十五章
    所有一干人等,全部屏住了氣息等著,就蘇小魅瞧著一旁也沒遮鼻的白露。

    白露愣看著他,小嘴半張,滿眼都是困惑。

    他朝她眨了下眼,方拉回視線,看仵作驗屍。

    待得時間夠了,仵作將第一根銀針抽出,喉上那針,銀白雪亮,半點毒物反應也無。

    仵作還沒開口,刺史大人已經看著那銀針喊著:「唉呀,沒毒啊。」

    「是的,大人。」

    仵作說著,將銀針展示給週遭所有的人看,引起一陣騷動。魏嚴臉色一變,心生不甘,匆匆又再上前來到棺邊觀看。

    「瞧瞧另一根。」刺史大人擺擺手,催促著:「說不得喉中沒有,胃裡有呢。」

    仵作小心將第一根銀針擱在一乾淨布巾上,抽出了另一根銀針。

    這一根針,沾了些血水濃液上來,帶著更多噁心的味,魏顏看之欲嘔,仵作將穢物擦去,其下銀針同第一根一樣,沒有半點毒物反應。

    「魏大人,這也沒毒呢。」蘇小魅瞪著魏嚴說。

    剎那間,人們吵鬧了起來,爭相要看場中情況。

    刺史大人瞧著魏嚴說:「你怎麼說啊?」

    魏嚴老臉一沉,以袖搗著口鼻,指控道:「大人明察,這世間毒物甚多,當有銀針驗之不出的毒,一般人等,不會曉得,可應天堂為藥堂,犯婦白露定知何毒能藥人至死。這只更證明了,此婦便是兇手。」

    哇,這老狐狸真讓他見識了什麼叫「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了!

    「魏大人說的也是。」刺史笑著輕拍起手來,回頭瞧著那仍杵在棺旁的蘇小魅,「蘇將吏,你還有話說嗎?」

    蘇小魅瞧著那刺史與那無恥的魏嚴,只泰然自若的回過身,朝那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仵作問道:「仵作,這狀況,你還可用別的方法,察明辨識其死因為何嗎?」

    低頭垂手的仵作,瞧了那魏嚴一眼,方道:「回大人,小人方才驗屍,便已知此婦死因為何了。」

    仵作此言,讓眾人為之一驚。

    刺史大人更是雙眼一亮,「你知她何故而死?」

    「回大人,小人方才出針,須得輕觸屍身,因此發現——」

    一說到專業知識,仵作抬起頭來,俯身至棺內,指給刺史大人看:「此婦喉骨已斷,喉上殘留有指印血瘀,雖已被粉遮住,但小人察覺有異,已斗膽擦去其膚上白粉,發現此血瘀當是生前遭勒。」

    刺史大人煞有介事的俯身探看,邊看邊點頭。

    仵作伸手指著棺裡再道:「大人請瞧,其頭骨這兒右側凹陷,肋骨亦斷數根,這兒雙手指節皆有毀損。大人再瞧她左大腿這兒,略略錯開了,這是因方才抬棺震動,挪移了些,可咱們人這兒的腿骨是整根的,會這般變形,必是腿骨已斷。大人若有需要,小人可將其剖開,便能看見其下斷骨。」

    仵作抬起了頭,瞧著刺史大人,和那臉色蒼白的魏嚴,朗聲道:「根據小人多年經驗,此婦應是被人經暴力毒打之後,勒喉敲腦致死!」

    什麼?!

    這驚人宣告,立時將案情大翻轉,再次教所有人為之嘩然。

    魏嚴更是嚇得臉色發青,踉蹌連退數步。

    刺史大人直起了身子,負手揚眉再問:「仵作,此婦當真是被毒打而死?」

    仵作不慌不忙,只是看著刺史大人,信誓旦旦再道:「大人若需更多證據,請允小人為其解衣剖腹,其膚上必有瘀,腹中情況,恐早因重擊而爆裂。」

    刺史回首瞧著魏嚴,然後挑起了眉,「魏嚴,你家兒媳怎不是被毒死,是被打死的?」

    蘇小魅在這時,雙手抱拳,趁機道:「大人,應天堂白露先前在湘陰縣衙裡,提及其曾為魏家少夫人看診長達半年,少夫人曾有六回召其去診,卻非是因病,而是因傷,並指稱魏家少爺曾打罵少夫人。」

    「蘇小魅!你少胡說!」魏嚴老臉刷白,急著道:「你人不在場,怎知她說了什麼?」

    他瞅著那老賊,眼也不眨的道:「我這幾日,在牢中同她拷問出來的。大人若要不信,可問湘陰縣丞。」

    聽蘇小魅這麼一說,刺史大人立時朝湘陰縣丞看去,只見他臉也白,刺史大人抬眉再問:「大人,你怎沒說啊?」

    「這……大人,本官沒說……那是因為獄囚沒有告發任何人的權利……」湘陰縣丞額冒冷汗,心虛的道:「其話,當不可信。」

    蘇小魅瞪著他,說:「白露尚是疑犯,非是獄囚,對推之言,怎可只採納一方?」說著,他轉向剌史大人,道:「大人,現下證明,魏家少夫人並非毒死,而是遭暴力致死,白露一介女子手無縛雞之力,當不可能以單手勒死少夫人並斷其喉骨,顯見兇手另有其人——」

    他話聲未落,那本在旁觀看的魏家少爺在聽見仵作所言,便已因心虛,偷偷退出圍觀的人群,想要逃跑,卻被喜兒發現。

    「魏家少爺要跑啦!你別走!哪裡跑?來人啊!快來幫忙——啊——」

    他一回首,只瞧喜兒情急之下,抱住了魏家那少爺嚷嚷著,那傢伙心極狠,見喜兒死抱著他,竟一把抓著她的頭髮,朝旁邊樹上摔撞過去。

    眾人驚呼,雖想救人卻是不及。

    蘇小魅當機立斷,抓了棺裡死屍的髮簪就射了出去。

    說時遲,那時快,金銀髮簪接二連三,刷刷刷的破空而去,第一根戳中了魏家少爺抓著喜兒頭髮的手,第二根直接將那傢伙的衣袖釘到了樹上,第三根硬生生穿過那真皮厚靴,斷了他的腳筋,教他整個人被釘在那棵樹上。

    「啊——」

    魏家少爺慘叫出聲,聲震山谷、沖雲霄,驚得周圍眾人倒退連連。

    蘇小魅一個縱躍,腳不沾地就落到了他面前,只先問一旁倒在地上的喜兒。

    「還好嗎?」

    「喜兒還好。」喜兒抱著差點被扯掉的發,搖了搖頭。「我沒事。」

    他頷首,方轉向那在眾目睽睽之下,竟也敢打人的魏家少爺,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微微一笑,道:「魏少爺,你想去哪啊?刺史大人還有話要問你呢。」

    「我去拉屎不行嗎?!」魏冷抖著疼痛的手與腳,怒道:「放開我!」

    「拉屎?」蘇小魅挑眉,皮笑肉不笑的道:「那也等刺史大人問完案後,才能拉了。」

    語畢,他不顧他腳上還釘著一根簪,硬生生將他從樹上扯了下來,魏家少爺立時痛得再次慘叫。

    「我的腳!我的腳!」

    蘇小魅揪著他的衣襟,硬生生的拖著他在雪地上走,教他腳踝上的血,不斷溢出,在所經之處留下一條長長的血跡,教人看了觸目驚心,又再退。

    「蘇小魅,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兒!」魏嚴見那模樣,大驚上前,怒道:「刺史大人,你怎可縱容此人一再放肆,污蔑我魏家清白?」

    「你是清白的,可你兒子就不一定了。」刺史大人微微一笑,道:「方纔我看見了,你也看見了,這兒所有的人都看見了,你兒意圖要殺了那位小姑娘啊。」

    魏嚴一愣,臉上血色盡失。

    蘇小魅將那魏冷拖至棺旁,魏冷死命的掙扎,害怕的喊著。

    「不要、不要!你要做什麼?!放開我!放手——」

    蘇小魅不理那嚷嚷的混賬,只是抽掉了他掌上那根簪,抓住了他流血的手掌,伸進了棺材裡,按在了棺裡那少夫人的脖子上。

    「大人,你瞧,這手印與他的手,可是吻合的剛剛好哪。」

    剌史大人探頭瞧著,點了點頭:「那是。」

    「胡扯,我沒殺她!我是打了她,但人不是我殺的!我沒有啊——」魏冷嚇白了臉,驚慌的大喊:「我是冤枉的!」

    「所以,你打過你媳婦?」刺史大人問。

    「只有一次而已!」魏冷白著臉說:「小人對天發誓,就只有一次!」

    刺史大人眉一橫,道:「她身上的傷,可不是這麼說的!」

    「我走時她沒死啊!」魏冷心一急,脫口喊著:「我不知她死了啊!我以為她只是裝死而已,她以往也都那樣啊,那夜我要知她死了,就不會去恰紅院了——」

    蘇小魅聽了,鬆開他的衣襟,抓握著他的後頸,將他整個人上半身都壓到了棺裡,讓他同那死去的妻面對面。

    「哇啊——」魏冷大驚失色,嚇得屁滾尿流,直閉上眼。「不要、不要,放開我——」

    「你們做什麼?」魏嚴見狀,欲上前阻止,一旁長史卻剛好也要上前,兩人撞個正著,一起往前趴倒,在雪地上跌了個狗吃屎。

    「魏冷,你給我看仔細了!」

    蘇小魅大喝一聲,將那雜碎壓得更下去,直至他離那屍身只三寸:「你可曾將她毒打致死?!」

    「我沒有、我——」

    魏冷還要否認,可他喊到一半,那死屍忽地睜開了眼,抬起了扭曲冰冷的手,撫著他的臉,說了話。

    夫君,你怎說謊啊?

    他嚇得睜開雙眼,只見那半腐帶著臭味的死屍,口吐臭氣,美目猙獰,含恨開口低語。

    明明是你,活活將我打死,我好恨、好恨哪,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剎那間,他嚇得心口幾停,忙痛哭流涕的喊道:「少涵,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打死你的!不是故意打死你的——」

    他這話一喊,蘇小魅立時將他從棺中揪了起來。

    一出了棺,魏冷一呆,這才發現全場一陣安靜,才發現他剛剛脫口認了什麼,就連他那才剛從雪地裡爬起來的爹,也面如死灰的僵住了。

    而棺中那屍,動也不動,雙目緊閉,兩手交迭在身前。

    他瞪著她,俊臉煞白,全身抖個不停,喃喃道:「有鬼……有鬼……她動了啊……動了……」

    此話,教白露心頭再一顫。

    怎麼可能?莫不是……

    她幾想上前確認,卻擔心壞了大局,她硬是將那衝動忍了下來。

    「她動了?沒動啊,都死透了,還能怎動啊?」刺史大人在棺旁探頭探腦的,然後回首瞅著那魏家少爺,「莫不是,你心裡有鬼啊?」

    「沒有……我沒有……」魏冷牙打顫,直搖頭。

    蘇小魅瞪著他,朗聲指稱:「魏冷,你是否當夜打死你妻,離開後夜裡回轉,發現她真死了,便慌了,才趕緊稱說她是病死的,是嗎?」

    「不是不是……」他連連搖頭。

    「你敢說你沒替你死去的媳婦擦粉遮傷?」蘇小魅進了一步,劍眉一揚,怒問:「要不要我請仵作掀起她的衣,和你的拳頭再比對看看?」

    聽到要靠近那棺,魏冷臉又自,嚇得發抖,急急否認:「不要不要,我沒有,我沒打她——」

    刺史大人聽了臉一沉,喝道:「大膽刁民!現下證據確鑿,你剛剛才認說你不是故意打死她,現下竟還要妄言!來人啊,給我用杖!」

    說著,他一甩袖,轉身走回桌案上去。

    兩名執刑問事一併走上前來,在蘇小魅鬆手後,將他壓在了地上。

    另外兩名問事,各拿一杖,分站兩旁。

    「不要!放開我!放開我——」魏冷慌亂的喊著,死命的掙扎。

    「大人,你還未說要笞打多少?」長史湊到一旁提醒刺史大人。

    刺史一愣,擺擺手便道:「那就隨便先來個二十吧。」

    他話一出口,執刑問事就輪流將訊問杖揮下,一下一下的數著,沒兩下就見了血,他倆一個打臀,一個杖腿,分別落下,教那魏冷是連緩口氣的時間都沒有。

    魏冷痛得哭喊:「爹,我是冤枉的!你要相信我啊!爹——」

    魏嚴寒著臉,轉過身去,他現在可也自身難保啊,不再理會自家那蠢兒子,只抖著聲,朝著刺史大人道:「大人,老夫不知這逆子做出這等醜事,若然老夫已知,定也不會堅持大人開棺驗屍,是不?」

    他哪時堅持開棺驗屍了?

    此話,教眾人聞之傻眼,忍不住挖了挖耳,還以為自個兒聽錯。就連在旁紀錄案情、振筆疾書的主典,都不自禁倒翻回去看方纔的紀錄。

    「大膽魏嚴!」

    刺史大人一拍桌上驚堂木,大喝一聲,聲震八方,其聲之大,震落了樹梢殘雪,教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靜默了下來。

    剌史大人一改適才隨便輕佻的態度,怒瞪案下魏嚴,其聲赫赫。

    「你教子不嚴、縱子行兇,誣告民女白露以毒藥藥人,現下還敢來妄說是非!來人啊!給我杖臀二十!」

    「大人,冤枉啊,老夫真是不知啊——」魏嚴老臉刷白,他這把老骨頭,哪禁得起打,忙道:「真是不知我兒殺了兒媳啊!」

    「那我問你,你兒虐打兒媳,你可知道?」刺史大人抬眉提問。

    「這……」他老臉灰白成一片,看著一旁挨著打,到頭來連疼都沒力氣喊疼的兒子,只能道:「小兩口偶爾是會有些小爭執……」

    「那你就是知道了。」刺史冷冷的道:「你枉死的兒媳就在棺內,其身上的傷,盡皆傷筋斷骨,此等重擊可是小小爭執可以造成?」

    魏嚴至此氣焰全消,他手微抖,嘴半張,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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