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白露仍是不安,這刺史大人看來似乎有些不是很可靠,教人難以信任。她無法不注意到,縱然他叫魏嚴重新跪下,嘴裡可還是尊稱他為大人。
「咳嗯。」刺史大人輕咳兩聲,重新在位子上端坐好,再次瞧向那肥得肉直顫的珠寶商,再問:「景臨,本官問你,四月前,此女是否曾攜一翡翠雕件來售求現?」
「這個……」景臨小小的眼珠子,瞧了下魏嚴和白露,抖著肥肉,看著案後幾位大人說:「回大人,當是如此。」
白露一怔,瞪著那富商看,她是見過他,可從未與他交易過啊。
「那是何月何日?」
「七月十九。」
「民女白露,你作何解釋?」
「回大人的話,白露確曾見過景臨,但七月十九,白露整天人在應天堂為人看診,堂內簿記皆有所登。」
刺史大人聞言,瞅向蘇小魅,「蘇將吏,簿子呢?你可有同應天堂搜來?」
蘇小魅將搜來的簿記呈上。
刺史大人將應天堂的簿冊翻開,上頭確實一一登記年月,以及當日看診人為何,人數多少,家住哪裡,為其看診的大夫是誰。
「景臨,七月十九,白露確是在堂看診呢。」
景臨額冒冷汗,「是小人記錯,可能、可能是二十。」
「七月二十?」刺史大人揚高了眉,再翻一頁,道:「二十那日白露在替王婦阿霞接生。」
「那二十一?」景臨抖著臉肉,試探性的問。
「王阿霞難產,生了兩日夜。」刺史大人告訴他。
「咦?呃,那個……二十二呢?」景臨肥臉煞白,抖著肉再問。
「你要不要乾脆我告訴你她哪日不在啊?」刺史大人一擰眉,不耐煩的道:「你到底是記不記得啊?」
「那個,這個……」景臨掏出手絹,猛擦額汗,吞吞吐吐了半天,吐不出個所以然來。
湘陰縣丞見情況不對,忙回身插嘴:「大人,簿記為人所寫,皆有可改,要仿一本,也不是難事。」
「啊,對,你說得對。」刺史大人恍然,指著那縣丞笑道:「也是啊,仿一本是不難啊。」
白露心再一沉,卻聽蘇小魅開了口:「大人,既是如此,或可請人召來王阿霞問問,婦人產子,又是難產,王婦必記得產子日是何時。」
「唉呀,蘇將吏說得也是。這法子好。」刺史大人說著,再同長史示意,道:「長史,去看看王氏阿霞——」
他話未完,府外已有一婦人舉高了手,道:「這啊這兒!大人,我便是阿霞呀,大夥兒讓讓、讓讓啊!讓我過去,大人在叫我呢!」
人們一聽,立即讓出了位,讓那婦人過去。
婦人手中懷抱一娃兒,在大夥兒的幫忙下,終於擠進了廳裡,她揮汗如雨的道,「唉呀我的娘啊,過這街,還真比生孩子累。」
此話一出,教人們又笑出了聲。
她抱著孩子,三步兩並的穿過大廳,一下子跪到了白露身旁,硬生生將那肥胖的珍寶閣大老闆,擠到了一邊。
「白露姑娘,你別怕啊,阿霞我來給你作證。」
白露一愣,怎樣也沒想到會看見這婦人。
婦人氣沒喘過來,就朝案後的幾位大人道:「大人,我就是王阿霞,我手中這孩子,便是白露姑娘接生的,生了我兩日夜呢,我可不會忘的。」
「你孩子幾日生的?」刺史大人問。
「回大人,二十日至二十一日。」
湘陰縣丞臉一變,不甘,再問:「早上還晚上啊?」
阿霞振振有詞的道:「二十日一早天未亮就開始疼,我家男人趕緊跑去應天堂,白露姑娘辰時便趕來了,一直到阿霞二十一日晚上,生出我兒阿大,可一步都沒離開過。」
「你確定嗎?」華容縣丞問。
「當然確定。」阿霞點點頭。
「王阿霞,你要知道作偽,可是有罪的。」刺史大人問。
「我知道。」阿霞抱著孩子道:「可阿霞沒有說謊,我們全村的人都可以為她作證,她那兩日確實在我們那兒待了兩日夜,可沒空跑來岳州城,同這吃得腦滿腸肥的大爺買賣呢。」
「是啊,咱們全村都可以作證的!」一時間,廳外有一小群人跟著舉手嚷了起來。「咱們都能作證——」
而景臨被她一說,臉色頓時漲成了豬肝色,也嚷嚷:「你說什麼你——」
「我哪說錯啦?!」
刺史大人一拍驚堂木,大喝一聲道:「安靜安靜!公堂之上,豈容人大呼小叫?再吵的人,全拉進來各笞腿臀十下!」
廳外及案下兩個快吵起來的人聽了,立時全都閉上了嘴。
見狀,刺史大人這才滿意的吸了口氣,橫眉瞧著那珠寶商問:「景臨,你到底是否記得此女何時將翡翠拋售與你?莫要再說謊,若再浪費本官時間,本官就先打你幾個大板!」
景臨一聽要被打,肉抖了一下。
「事隔許久……」景臨心虛忙道:「小人、小人,記……記不太清了……」
魏嚴一聽,怒道:「景臨你——當初你可不是這樣說的,明明你信誓旦旦同我誓言說是宋應天要白露將我傳家翡翠賣你——」
景臨額上冷汗微冒,「是如此啊,我只、只、只是記不得,是何時而已。」
華容縣丞輕咳兩聲,道:「大人,事隔四月有餘,景老闆記不得正確時日,也是可能。」
刺史大人聞言,再問:「景臨,本官再問你一次,白露可有賣翡翠與你?」
「這……那……」景臨的小眼,飄來瞥去,瞧見魏嚴那憤怒臉目,又聽兩位縣丞在幫著說話,再次選了邊站,牙一咬便道:「是有。」
白露聞言,忙分辯:「大人,白露從未同其做過買賣。」
「景老闆。」
此稱呼一出,教大夥兒都嚇了一跳,
循聲而去,方發現原來是沅江縣丞,他年歲已高,發須全白,臉上的皺紋又深又多,似隨便一擠,便能夾死一隻蒼蠅似的,這縣丞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話,像是已經睡著,至此才輕咳一聲,問。
「你說白露將翡翠拋售與你,你可有憑據?」
「因白露姑娘是應天堂主事之人,又說需錢孔急。」景臨抹去一頭汗,道:「是以小人只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並末多有相詢,也無請其簽單。」
「那就是口說無憑了。」沅江縣丞挑起沉重的白眉,說道。
這結論,教所有人又是一愣。
廳外人騷騷嚷嚷,討論喧嘩著。
「大人,此婦之言不可信啊!」魏嚴瞧著,大喝一聲,忙強調:「況且先前在湘陰縣,蘇將吏自個兒也說,此婦以毒藥藥人,連我兒媳,已害死七人。對照我兒媳,同樣都是在給應天堂看診後,突然惡化,先後猝死,大人不也因這七人死因不明,才請尚書調派將吏支持調查的嗎?幾位大人,不也就是因此才會齊聚岳州共審?這不就說明,此婦心似蛇蠍,否則蘇將吏哪個不指,要控她以藥藥人七命?」
「是嗎?」刺史大人眉一挑,回首問長史道:「有這回事嗎?」
「是有這麼一回事,大人曾請我修書信於刑部尚書,請其幫忙。」長史點頭確認,看著另一邊的蘇小魅,道:「蘇將吏兩個月前便已至此,調查此連環命案。」
「是這樣啊。」刺史大人點點頭,笑著看前方幾位縣丞道:「我還道幾位大人今兒個怎這麼有空,這麼冷的冬天不在家睡大頭覺,還起了個大早,來陪我一同審案。」
這番話,教府廳內外眾人,都笑了出來,就事有相關的幾位,臉色難看。
這刺史大人,怎地好似一問三不知,啥也沒管事的樣子?
白露瞧著那刺史大人的笑,只覺頭疼心亂,更加不安,不自禁再看向蘇小魅。
他瞅見她的視線,嘴角輕揚。
她注意到,他在那瞬間,將原先垂放的手,輕攏。
沒事。
霎時間,彷彿聽見他的聲音,感覺他像是隔空握住了她的手,他的鎮定,教白露心頭不由也定了下來。
就在這時,那看著萬分散仙的刺史大人又開了口:「蘇將吏,你怎麼說?你既花了兩個月查案,是查出個什麼沒有?」
蘇小魅將視線拉回,同刺史大人躬身相稟:「回大人,據我所查,白露只是疑犯,尚非罪人,小魅提拘白露,只為詢其證言。J
「什麼意思?」刺史大人問。
「過去三年,岳州府縣內,有七女無故身亡,七女生前,皆有請應天堂看診,誠如魏嚴所言,七人死因皆有一共同疑點,便是都曾至應天堂看診。是故,方需拘問應天堂主事白露。」
「這樣啊?」刺史大人一手撐頤,瞅著他再問:「那你這些天,在牢裡拷問出什麼了嗎?」
蘇小魅說得斬釘截鐵:「回大人,白露堅稱,應天堂只有看診,並未詐財。」
「胡扯!」魏顏聞言,白眉一聳,忍不住又要插話。「這毒婦不也是口說無憑嗎?應天堂是醫藥堂鋪,要什麼藥沒有?她隨手就能拿到烈藥致人於死啊!」
原本懶洋洋的刺史大人倏地橫過一眼來,冷聲道:「我問你了嗎?魏大人?」
這一眼,冷且寒,叫魏嚴愕然,吶吶再閉上了嘴。
刺史大人這才又滿意的瞧著蘇小魅,笑笑的道:「不過呢,蘇將吏,魏大人說的也沒錯。現下,兩者說法各有不同,雙方同有人證。你呢,你怎麼說?」
蘇小魅黑眸二見,只道:「大人,小魅還是那一句,要證據不是沒有,事實上,確有證據能夠確認,白露是否以毒藥藥殺多人。」
「既有證據,還拖拉什麼,還不快呈上來?」華容縣丞不耐的說。
「此證,無法呈堂。」蘇小魅眼也不眨的說。
「為什麼?」沅江縣丞再問。
「因為此證,非物,是人。」蘇小魅抬起頭來,環顧眾人,定定道:「死人。」
話一出,震驚全場。
白露愣看著那男人,心頭一跳,忽地領悟他要做什麼。
魏嚴更是氣得臉色暴紅,跳了起來,指著他鼻頭咆哮:「蘇小魅,你——原來就是你想挖墳?!我魏家祖墳豈能容人輕意動土,老夫不准!」
蘇小魅不理他,只朝刺史大人一抱拳,朗聲道:「大人!此案牽連七條人命,最近的一樁,便是魏家少夫人,少夫人死方四月,因魏家以為病死所以沒請仵作驗屍,據小魅多年經驗,這時日,其棺若封得極密,蟲不進、氣不出,若處理得當,屍身多半應仍尚存,若要知曉是否遭人下毒,只要挖墳開棺相驗,仵作必能從其中,查明死因為何,是否真被下毒。」
魏嚴氣憤難平的,上前對刺史大人道:「大人,少涵是我魏家兒媳,遭此毒婦毒死,已極命苦,若動其棺,便是辱她,大人何其忍心?」
「魏大人,亡者已矣,逝者難追,但生者若因她被冤,你兒媳可會願意?」蘇小魅冷眼看他,說:「再且,你口口聲聲說要為媳討公道,認定了應天堂白露以毒藥藥人,害其亡命,現在只要開棺驗屍,便能查出你兒媳死因,證實她是為白露所殺,你何故不願?」
魏嚴憤怒的道:「開棺驗屍對亡者是大不敬之舉,老夫自是不願!你若執意要開棺,老夫必上告朝廷,告你濫用職權——」
蘇小魅挑起了眉,只從懷裡掏出一隻書信公文,遞與在一旁看戲的刺史大人,道:「大人,尚書行文,若魏大人不願開棺,便交此信與大人。」
魏嚴看了更怒,又是一封公文,他氣得差點七竅生煙。
刺史大人打開封泥,抖開公文一看,然後瞧著蘇小魅,再瞧著那魏大人,將那公文反轉,拎在案前,給案下跪著的前任縣丞看,笑咪咪的道:「魏大人,刑部尚書大人有令,為查明案情,若然對推無果,開棺驗屍顯然是唯一方法,上頭除了刑部大章,還有御史台、大理寺、中書……等,都一起蓋了印。你可要看看確認?」
魏嚴火冒三丈,心有不甘,還真快步上前抽下來看。
一看他更氣更火,差點將這公文給揉成了一團。
豈料,卻聽剌史大人傾身,和他低語:「魏大人,你倒別惱,我瞧著,說不得你媳婦真是給她毒死的。喏,你看,那毒婦心多虛啊,怕是要昏厥過去了。」
魏嚴聽了一怔,轉過頭去,果見跪在地上的白露臉上血色盡失,一雙黑眼瞪得好大,透著恐懼。
「魏大人,你可還反對開棺哪?」刺史大人挑眉問。
魏嚴瞅著她,再瞧向刺史大人,立時轉變了態度:「既然尚書大人都這麼說了,老夫自當從命。」
有那麼一瞬間,白露幾乎忍不住要當場認罪。
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棺不能開、屍不能驗啊!
過去數日,她每回問那男人是有什麼法子,他總不肯說,只道天機不可洩漏,她屆時看了便知——
看了便知?他可知那棺裡是什麼?
瞧著眼前那幾位大人與那魏嚴,她腦海裡一片空白,她嘴半張,抖著唇。
刺史大人抬眼瞧著她,微笑:「白露,你可有話要說?」
「我……」白露看著那彷彿來看戲般的刺史,和一臉憤憤不平,定要置她於死罪的魏嚴,她張嘴欲言,認罪的字眼,已在喉中,然後她看見了他,那男人定定的瞧著她。
如果你見情況不對,想再認罪,我不會攔你,他說過,這般說著。
相信我。
他也曾這麼說。
我什麼都知道。
可他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嗎?她能感覺一顆心在胸口狂奔。
我不會陷你於不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