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您說他是冒充的?不是少爺?那少爺呢?」管家問中所有人心關心的事。
「兄長?怕是早被他害死了!」一語即出,四處沸騰。
馮慶豐得意地對著周連傅笑道:「怎麼樣?如果說我冤枉了你,我自願受罰,還是要等我把證人叫出來你才肯承認?到時候怕是要更加難看了。」
卓海棠氣得小臉漲紅,罵道,「你胡說!害死少爺的人分明是你!」
馮慶豐小人得志,緊接道:「這麼說你是承認兄長已經死了,我說的全是事實?」
卓海棠手腳發冷,氣得直哆嗉,恨自己又蠢又衝動。
可馮慶豐並沒因此停止,接著說:「你跟著兄長這麼多年,如今卻串通外人欺騙我們,如果沒你幫忙他又怎麼可能瞞天過海?我看八成是你們覬覦朱家的財勢,合謀害死了兄長,取而代之。」
「我怎麼可能會害他,等我發現時他就已經斷氣了!」卓海棠這一嚷,整個小院如同炸鍋,大呼小叫、詛咒護罵不絕於耳。
朱品言已經死了,而且早就死了!
所有敵視的目光都指向了周連傅和卓海棠,而此時卓海棠是有理說不清,對馮慶豐這番顛倒黑白又氣又急。
「你們誤會了,真的誤會了!事情不是他說的那樣。」她忙於解釋,又不知該如何解釋,就在這時,周連傅的手按在她肩膀上,將她退離了風口浪尖。
在卓海棠與眾人辯論時他一直不吭聲地瞧著她那小小的背影,她氣他、恨他,關鍵的時候還是第一個衝出來護著他,也許她保護的並不是他,可看到她為自己那麼據理力爭,他已經知足了。
他淡淡地掃了馮慶豐一眼,對那個兵頭說,「他說得沒錯,我不是朱品言,我會跟你們回衙門。」
「怎麼可以去!這分明是馮慶豐設計害你,進了衙門還會有你好過?」卓海棠瞪他,責罵他。
他卻對她笑了,那笑一掃而過,轉而又是面無表情的對著群眾,他接著說:「但這件事與她無關,冒名頂替的人是我,這之前她是個丫頭,之後也是個丫頭,沒得到半點好處。」
馮慶豐哼笑,「怎麼可能和她沒關係?」
周連博掃了眼馮慶豐,對兵頭說:「我只承認我冒名頂替是真,可沒承認我謀財害命,在證實了這點前我罪不至死,更別提她,一切都要等到了衙門,由知府老爺定奪後再做結論,你們來抓的人是我,何必多找麻煩。」
兵頭一想,點點頭,「好吧,那就你先跟我們回去交差,這個女的要好好看住,隨時等著傳喚,暫不於理會。」
一群人上來要捆周連傅。卓海棠不依不饒,上來一個擋一個,沒有命令官兵們又不能對一個女人動粗,搞得場面越加混亂。
「海棠,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周連傅怕那些人會誤傷了她,勸她停手。
「才怪!」卓海棠扭過頭來,用那雙充血的眼睛瞪著他,回了他這兩個字。
她通紅的雙眼和其中努力抑制的淚水再一次灼痛了他的心,她不是在為那個在朱品言墳前發過的誓言而抗爭,她此時的憤怒,僅僅是不允許那些人動他分毫。
「你這丫頭,都說了這沒你的事了,給我走開!」那兵頭不耐煩地揮揮手,「趁著我還沒改變主意見好就收吧,不然你們兩個都不會好過。」
卓海棠果然住手,所有人都當她是終於想通了,還是先保住自己再說。
卻只見她快步衝到那兵頭面前,離他只有半臂距離時停下,仰頭看他。
「沒有我的事嗎?」
她對著那兵頭的鼻子揮起一拳,毫無懸念地打得那七尺男兒嗷地一聲慘叫,捂著鼻子直跳腳,連在旁邊看著的人都齜牙裂嘴地摸摸自己鼻子。
「現在有我的事了吧?」卓海棠插著腰問。
「抓起來,通通給我抓進來!」兵頭一手捂著流血的鼻子,一手亂揮,狂怒道:「兩人綁一起全都給我帶回去!」
卓海棠扭頭看已經呆若木雞的周連傅,得意地一笑。
朱家的事一時間鬧得滿城風雨,朱家少爺被人殺害後取而代之入住朱家的傳聞不腔而走,馮慶豐完全成了一個英雄般的人物,成了朱家真正的大家長。
而在府衙大牢裡,從牢門下面縫隙處伸進兩個盛滿飯的碗和兩雙筷子,送飯的兵丁喚了聲:「吃飯了。」
卓海棠沒精打探地瞥了那個碗,顯得興趣乏乏,「又是白菜土豆?我們在這裡三天,已經吃了三天的白菜土豆,中午白菜土豆,晚上土豆白菜,而且竟然沒有早飯!天啊,即使只有白菜土豆,也可以今天做鹹的,明天做辣的吧。」
「哪那麼多抱怨。」那兵丁不耐煩地說:「現在有的吃就不錯了,等老爺定了案你們真在這長住下去,見到白菜都要感動得流淚了,趁著還有的吃就感恩吧。」
說完那兵丁就要走,卓海棠奮力撲向牢門扯著脖子問那兵丁:「那什麼時候開審啊?這都三天了,怎麼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怎麼知道,真是奇怪,還真有趕著投胎的人呢。」兵丁搔搔頭走遠。
卓海棠無力地靠在牢門上,在這種分不出白天黑夜,永遠是陰黑潮濕的地方,三天相當於三年那麼久,如果真的判她個十年、八年,又連口正經菜都沒有,她還不如早死早超生。
正在胡思亂想著,卓海棠的目光被周連傅吸引,見他正對著兩個碗挾著什麼,便問他:「你在做什麼?」
周連傅沒答,過了一會拿了個碗放到她面前,她撇過頭,十分不屑。
「吃吧,你這兩天都沒好好吃過飯,就算不合胃口也多少吃些,不然身體扛不住。」
周連傅說,「你看,今天的白菜土豆裡還有肉沫呢,想必是廚子心情不錯遇到了什麼喜事。」
肉?一聽這個字眼,卓海棠端過碗來,果然看到最上層有些零碎的肉,這才意識到原來剛才他是在把自己碗裡的肉都挑到她碗裡。
她強忍著口水又將那碗推還給他,別過頭說:「我不吃。」
周連傅歎了口氣,「這大牢久不見光,我一個男人身體強壯當然無礙,但你在這待得久了,體力又跟不上,怕要落下病根的。」
「怎麼,瞧不起女人啊?你怎麼知道我無法適應這裡的環境,興許我待得還很高興呢。」
「你明明手腳冰冷,睡覺時都要縮成一團。」周連傅不與她狡辯,只是說出一個事實,然後固執地將碗和筷子都放到她手裡,自己拿起另一碗,頭也不抬地吃了起來。
卓海棠像是跟飯有仇似地,嘟起嘴也惡狠狠地吞掉了那碗飯。
「真是的,這下可讓馮慶豐高興了。」她吃完後一抹嘴,自言自語地念叨起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審,是死是活給句話就是了,叫人乾等著算怎麼回事,如果真給咱們定了罪,那我死也要拉著馮慶豐一起,怎麼能讓他得了便宜!」
這兩天雖然他們同在一間牢房,但卓海棠都沒怎麼理過他,這會自己對著空氣念叨起來,實際則是給了周連傅一個大大的台階,他又怎會不懂。
看來那碗飯還真的起到了效用,使氣氛平和了不少,周連傅借梯就下,哪敢當沒聽見,不過要他說他又能說什麼呢,一出口的全是無奈。
「你又何必跟著我來這受苦。」他一歎。
「什麼叫跟著你來受苦,好像我是被你牽連的一樣。」卓海棠不高興地白他一眼,「當初你說要早說出真相為免人誤會,是我一再要求保證沒事,你才答應繼續扮成朱品言的,如果真的出了事,我怎麼可能反倒讓自己無事?你放心,就算是到了堂上我也會將一切如實脫出,衙門老爺信不信是他的事,但這事從頭到尾都是我促成的,和你沒有半分關係。」
她的豪氣千雲只是讓周連傅笑得更難看了。
「你別不信呀!」卓海棠蹭到他跟前,正經地看著他說:「真的,你會沒事的!」
周連博深深地吸了口氣,為了她那句單純直白的保證,就算讓他待在這種地方待一輩子,他也甘之如飴了。
「放心,咱們都會沒事的。」他說。
夜裡,周連傅被卓海棠的夢囈驚醒。
夜晚的牢房靜悄悄,外面的風聲聽起來像是某種由上古傳來的可怕咒語,本來就陰冷的牢房溫度又降下不少,冰冷的青磚地面下透出陰陰寒氣,上面那層薄薄的草蓆本身都潮得可怕,更別說能起到什麼隔濕的作用了。
而蜷縮在草蓆上的卓海棠雙手環抱著自己,凍得瑟瑟發抖,口中渾沌不清地念叨著什麼,她睡不踏實,又因為困得厲害睜不開眼,又冷又倦地維持著這種半夢半醒的狀態。
「海棠?海棠?」他輕拍她的面頰,冰冰的。
卓海棠皺皺眉,臉在他溫熱的手心蹭了蹭,夢囈道:「娘,好想吃雪花糕哦。」
想吃雪花糕?太難了吧!
周連傅猶豫了下,待確定她睡著後,輕輕在她身邊側躺下,一隻手臂繞過她的腰將她擁向自己。
面前出現了個小暖爐,卓海棠出於本能地往他懷裡鑽了進來,蜷縮著枕在他的臂彎裡,臉埋在他的胸前暖暖的,頓時安靜了不少。
周連傅在這夜裡無聲地歎氣,都說了叫她不要跟來的,之前的每個夜裡她也是這樣睡不安穩,他也總是半夜醒來趁她睡著時像這樣抱住她,為她帶來些暖意,又在她快要醒來時離開,這樣她便不會察覺,不然的話怕她又要生氣了。
沒關係的,已經這樣過了兩夜,那麼今夜也一樣可以矇混著過去,希望她永遠不要發覺,這樣他就可以在每天夜裡擁她入眠。
他像哄小孩一樣輕輕拍打著她的背,靜靜地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聽著她的呼吸由侷促變得平穩,不再為那些半幻半真的夢折磨。
他又不自覺地回想起白天她認真的可愛神情,不由得笑了出來。
在這四處漏風的地方,每個人都期待著溫暖的日出,唯有他唯一的慰藉是這冰冷的夜,夜將一切凍結,成了只屬於他的時間,在這個時候他可以抱著她,聽著她的呼吸,想著她的每個神情,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們兩個,而她又是只屬於他的。
在這惡劣的條件,有限的空間裡,他可以理所當然地成為她唯一的依靠,這真是很矛盾的想法,本來不想她跟著受苦,可又私心地慶幸著老天給了他這樣的時間,讓他可以和她單獨待在一起,私心地希望這樣的時間能夠長一點,再長一點……
「海棠,你知道嗎,你根本不必這樣為我著想,你也根本不欠我什麼。」他撫著她的發,只有在這樣的夜裡,他才敢對她說一些平常不敢說的話,曝露出那個齷齪的自己,「其實馮慶豐說的沒錯,我只是一個無名村子裡出來的無名秀才,半生自視清高,說白了只是在給自己的一事無成找理由,我讀了半輩子書,以為自己高人一等,而實際上呢?我懦弱,自私又自卑。」
他笑,拍拍她的頭,「你以為我是在大無私地幫朱家嗎?所以即使我對你做了種種過分的事,你都還是向著我,為我著想,你心中始終認為欠我一分情是嗎?你不欠我的,相反,是我欠了朱家,我有時會想,也許朱品言是因為遇到了我才遭遇不測的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