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海棠在他懷裡動了動,他調整姿勢,配合著她,為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他想像著他們此時像一對新婚不久的恩愛夫妻,抱在一起縮在床上說著悄悄話,滿足和幸福充斥著他的內心,讓他很想向她傾訴,然後她會安慰他、包容他,就像真正的夫妻那樣。
他說:「你知道嗎,在遇到你們的那天,我剛親手葬了我的妹妹,我妹妹今年十五歲,由於我長年在外地,和她相處的時間並不算多,那場瘟疫來得太猛,等我到家時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只有妹妹還有一息尚存。我背著她一起離開村子,一心朝著京城的方向走,想著到了京城也許她就能得救,結果在遇見你們的那天,我妹妹也離開了。」
「為什麼被傳染上的不是我呢?為什麼偏就是我沒被傳染上呢?家人都已不在,我最後也沒有完成他們的期望,而日後做再多的努力他們也都再看不到。想想,我的人生沒有給任何人帶來絲毫的好處,老天留我這條命究竟是為了什麼?那天我走到那棵樹下,想乾脆一了百了,那個時候你出現了,還記得那時你跟我說什麼嗎?你問我口渴不渴。」
他笑,「從我離開村子的這一路上,你是唯一一個主動和我說話的人,就是你那句話,讓我真的覺得口很渴了,我還會渴、還會餓,說明我還活著,活著的人為什麼要尋死呢?所以我跟你走了,然後又遇見了朱品言。」
他一邊拍著她的背,一邊回想著那天的情景,再怎麼想也只是與千萬人的擦身中一個隨意的相遇,一句話可以改變人的一生嗎?又能改變到什麼地步呢?
「我羨慕朱品言,他和我同歲,和我身材相當,甚至想法見解也跟我驚人的相似,如果我們是同窗一定能成為很好的朋友,但只因一個出身,我們便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他有我所沒有的一切,而我除了他所沒有的好身體外一無所有。」
「最重要的是,他身邊有你,換了誰都自然地認為你在他身邊那麼多年,對他當然很重要,而你只對我說過一句話,理應我們之間就只是點頭之交。你不可能像對他笑那樣地對我笑,像對他的關心那樣關心我,不可能像看重他一樣地看重我,可對我而言,我願意用我的健康去換得你對朱品言那樣的關心。」
「我急著與你們分開,是怕一再的推遲會變得不想再分開,連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朱品言是個難得的好人,我卻在想如果沒有他就好了,如果你先認識的人是我就好了,我覺得這樣的自己十分可怕……然後,我的願望實現了,我得到了一個取代他的機會。」
他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你還會覺得我是個無私的好人嗎?我所做的事全是為了接近你而已,為了達成你的願望,為了取得你的好感,為了能夠更加地接近你,我感謝老天給我的磨難促成了我們的相遇,我感謝朱家的一切災難可以讓我們定得更近。」
「所以你真的不必對我好,我已經失去了一切,達成你的願望就是我活在當下的動力,我一定會完成對你的承諾,因為這是我挽回在你心中形象的唯一一個機會,我不是個好人,但我想在你心中當個好人。」
這些話是他永遠不會當著她面說給她聽的,而同時又是他最想讓她知道的,他膽小懦弱,活了一把歲數卻不懂什麼叫愛,懂了時又不知如何去愛,愛了更不知要如何收場。
他愛她嗎?他早愛瘋了她,可為什麼偏就是她呢?如果那個時間、那個地點是別的女人對他說了同樣的話,他也會愛上那個女人嗎?
周連傅不知道,因為那個時間、那個地點出現在那的女人就是她,並不是她的一句話拯救了他,而是因她的出現,讓他捨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海棠,你會原諒我嗎?你會忘了我嗎?」他抱緊她,更像是在求得一個無助的擁抱。
然而周連傅看不到的,在他懷裡平穩睡著的小女人,臉頰滑過的淚水悄悄沾濕了他的衣衫。
又過了三天,朱家一案終於開審,那天卓海棠被叫上堂,就見公堂之上知府老爺正襟危坐,馮慶豐則早早就已經等在邊上看好戲,從他身邊路過時,卓海棠狠瞪了他一眼,換來他無賴的嘲笑。
正當她要給老爺下跪時,同她一起上堂的周連傅卻抓住她的胳膊不讓她跪。
她詫異地看周連傅,周連博沉著眼,近乎是冷冰冰地在瞧著大堂之上的老爺。
「堂下犯人為何立而不跪?」
「上了大堂當然要跪,但哪有比真兇跪得還早的道理?」周連傅抱拳道:「老爺,馮豐慶陰謀害死朱家少爺朱品言,多年來搬空朱家商舖銀兩,謀圖朱家房產,並懷疑與朱老爺的死也有牽連,請老爺明鑒!」
馮慶豐在一旁簡直聽傻了,呵呵一笑,「周連傅,你是不是給關糊塗了?事到如今還反咬我一口?咱們兩個誰比較像混進朱家謀圖家產的,真是笑話。」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而卓海棠則是完全搞不清狀況,雖說周連傳說的都是事實,但他那股子自信是哪來的?他不是之前還對她說,馮慶豐是早有計劃,就算說出真相也沒人信嗎?
知府老爺看著他們在堂下辯得熱鬧,倒也不去制止,甚至莫名給她一種他在看好戲的感覺,是她的錯覺嗎?怎麼覺得堂上的氣氛怪怪的……
馮慶豐大概是說累了,很大度地一笑道:「好好,我不跟你逞這口舌之能,看你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你人都是假的,說出的話能有幾分真?」
「哦,那你又是怎麼知道我人是假的呢?府裡沒人真正知道現在的朱品言長什麼樣,知道的只有那個一直在調查他,而後又害死他的人,莫非你就是那人?」
馮慶豐臉一白,吼道:「胡說!我會戳穿你完全是老天的安排,你沒想到會遇見自己昔日的同窗,而我又恰好認識了他,並從他那得知了真相,他不只告訴我你的真實身份,還告訴我一定要小心你,因為你從以前開始就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室外看熱鬧的百姓開始交頭接耳,知府老爺這會才一拍驚堂木,叫大家肅靜,並在馮慶豐的要求下喚周連傅的同窗友人董濤上殿。
卓海棠齜牙,暗自拉了拉周連傅的袖子,告訴他這下事情可壞了。
而周連傅低頭看她一眼,安慰似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董濤在眾人矚目下急匆匆地趕上公堂,先是對老爺行了個禮,第二件事就是側過身對周連博一個拱手,很有禮貌道:「周兄,咱們又見面了,幾天不見,瘦了不少。」
周連傅還一拱手,「董兄才是,幾天不見更見春光滿面,看來在馮爺那養得不錯。」
「好說好說。」董濤顯得很不好意思似的。
馮慶豐在一旁聽著,越聽越不對勁,也沒等老爺發話就上前一扳董濤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呢?這裡是公堂,不是家門前的菜市場,不是叫你來閒聊天的!」
董濤眨眨眼,「馮爺說得是啊,但我也只是實話實說,怕周兄為我擔心,明明這些日子我就一直在馮爺那裡做客,被馮爺好吃好喝招待著,還給了我五百兩白銀,這樣連吃帶拿的多不好意思,當然要多為馮爺你美言幾句了。」
馮慶豐腦袋都快氣炸了。
堂上知府問:「董濤,你說馮慶豐給了你五百兩白銀,是何用意?」
「稟大人,馮慶豐希望我能在大堂上添油加醋地說些似是而非的話,詆毀周連傅的人品,這樣他再說什麼都不會有人相信,直接省去了許多麻煩。當作辛苦費,這五百兩是給我的定金,待周連傅被定了案後還有五百兩。」董濤從懷裡拿出一張銀票遞上去,「銀票在此,上面有馮慶豐的印,請大人過目。」
看過銀票後,知府老爺無言地用眼訊問著馮慶豐。
馮慶豐渾身發毛,硬著頭皮笑了一下,道:「老爺,這個,那個……但是周連博假扮他人是事實啊,我又沒讓董濤無中生有,只是恨他給朱家帶來的麻煩,所以私心地希望他能被判得重一點而已……老爺我知錯,但我並沒有壞心啊。」
「馮慶豐,你好大的手筆,一出手就是一千兩。」知府老爺的重點並不在他有沒有害人之心上,而是問他:「你這一千兩是怎麼來的?」
馮慶豐當場楞住,「怎麼來的……當然是我自己的銀子!我掌管店舖這麼多年,多少也有些存銀吧,為瞭解心頭之恨我可是下了血本的,老爺不要以為這一千兩只是鳳毛麟角,實際上是我苦心積攢下來的辛苦錢。」
「大人!」周連傅抱拳,「草民這裡有本帳目抄本,上面詳細記錄了店舖商銀的走向,奇怪的是這些銀子全被莫名轉了出去,轉去了哪又沒有註明,我懷疑這和馮慶豐近年一些不明來路的錢財有很大關係。」周連傅說著從懷中掏中那天拓寫的帳本,呈了上去。
馮慶豐瞧著這三個人跟演戲一樣地你搭我唱的,忽然頭一暈明白了什麼。
而同在一旁的卓海棠也看得明明白白,這哪裡是在審他們,分明是變向地在審馮慶豐。
這是怎麼回事?周連傅早知道公堂之上會變成這樣,所以才那麼游刃有餘?
知府老爺將帳本一合,道:「此事確實需要詳查,店舖一直是由你當家,那些錢款都去了哪裡?」
「老爺,咱們這是在審周連傅的殺人謀財案啊。」馮慶豐硬做鎮定,「他哪裡來的帳本?分明是要冤枉我,混淆視聽,蓄意偽造的,我一心為了朱家這麼多年,我圖什麼啊!」
「誰知道你圖什麼,也許是錢和地契吧。」眾人哄堂,只見圍觀民眾的最邊邊,蒙放拖著一個人適時出現,把那人往地上一推,對知府老爺作了個揖。
馮慶豐一看被蒙放帶上來那人,頓時臉就綠了。
「堂下何人?」知府老爺並不斥責有人善闖公堂,必然已是心知肚明,倒給人一種揣著明白裝糊塗,在走過場的感覺。
蒙放還沒說話,那個跪倒在地上抖成一團的人指著馮慶豐喊道:「老爺明鑒!這一切都是馮爺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回清露也能害死人啊。」
「你這廢物給我住嘴!」馮慶豐上前一步,要是手裡有刀恨不得能將那人一刀砍了。
蒙放及時上前擋在兩人之間,對那人說:「還記得我跟你怎麼說的嗎?如果你如實道出一切,老爺自會還你一個公道,但如果你還是選擇包庇某人,那神仙也救不了你。」
「是是是!」那人連連點頭,「天地良心,我本來也沒想要包庇誰的,是馮爺威脅我說人是我殺的,如果我說了出去他就拉我見官,我全家上下也不得安寧。可是我哪知道那回清露也能將人害死啊,他只是讓我把回清露加在那男人的飯裡,說那是藥頂多會讓人難受個幾天,我一個下人能說什麼,只想著那人大概是什麼時候得罪了馮爺,所以想稍微教訓他一下,當然照做,結果……結果哪知道那人就那麼倒在地上抽搐了幾下,嚥氣了!」
「你所說的那個男人,可是與這姑娘同行的男子?」知府老爺指著卓海棠問。
那人瞧了眼卓海棠,更是點頭如搗蒜,「對對對,當時這個姑娘也在場,看到那男人就那麼嚥氣了,嚇得我什麼都忘了,只顧逃命,可馮爺卻一口咬定人是我害死的,還叫我不要說出去,這樣只要他不說、我不說,就可保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