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梧霜一路衝回玉真觀,直到踏入自己的房裡,才敢停下腳步,拚命喘氣,她早已流了滿身冷汗。
她確定不是自己眼花,她真的在那間房內看到一個半透明的鬼影,而且那似乎就是昏迷不醒的男人的鬼魂!
雖然她只瞥了他一眼,卻已經夠讓她印象深刻,那鬼魂的樣貌俊秀,與躺在床上的憔悴男人差距不小,但給人的感覺是相同的,肯定是同一個人!
她說男子因為魂魄離身,所以才會昏迷不醒,其實是胡謅的,沒想到還真的瞎貓碰到死耗子,亂說也能說中。
「談、梧、霜!」
刁南兒不久後也衝了進來,劈頭就是一陣痛罵。
「你剛才到底在搞什麼鬼?急急忙忙的落荒而逃,活像見鬼,你到底還要不要做生意呀?」
「我不是活像見鬼,我是真的見鬼啦!」談梧霜餘悸猶存的解釋道:「剛才那間房裡真的有鬼,而且還是……」
話還未說完,她連忙狠狠倒抽一口氣,只見刁南兒背後慢慢往左平移出一個男人的鬼影,那雙幽深的眼緊盯著她不放,慘白的薄唇緩緩開闔--
「你果然瞧得見我,你一定要幫我,我還不想死。」
她登時雙腿一軟,直接坐倒在地,臉色也變得一片死白,只差沒眼一翻,直接昏死過去。
現在是大白天呀,為什麼……為什麼這個男鬼還跟得過來?
「談梧霜,你到底在幹什麼?」刁南兒見她如此反常,心裡也覺得毛毛的,有些驚惶的左瞧右看。
「他、他跟回來了……」
「什麼跟回來了?」
「……鬼。」
「你以為我是那麼好嚇唬的人嗎?」
「他正站在你的背後。」
「什麼」刁南兒嚇得躲到談梧霜後頭,左右張望,「哪裡?到底在哪裡?」
她向來不信邪,但談梧霜沒道理嚇她,該信的時候還是信一下比較好。
此時中間沒有人幫忙阻隔,談梧霜就得直接面對男鬼了,她只好硬著頭皮,勉強漾起笑,試著與男鬼溝通。
「這位兄弟,冤有頭、債有主,我和你無冤無仇,你就放過我吧。」
說實話,她被趕出來自食其力的這幾年,遇到的人大多是心理因素影響自身的精神狀況,才會疑神疑鬼的以為撞邪了,通常只要有技巧的安撫一下他們的心神,移除引起害怕的癥結,狀況就會好轉,根本就不是真的撞邪。
她就是深知這種心理及安撫伎倆,才能靠著一張嘴騙吃騙喝,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甚至還贏得小仙姑的名號,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活見鬼,難怪會嚇得不知所措。
「但除了你之外,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如果你不幫我,或許我真的會死。」
看著自己的身子日漸消瘦、憔悴,靈魂卻回不去,他真的心急不已,如今好不容易碰到一個看得到他的人,不管這個小道姑到底是不是在裝神弄鬼騙人,他也只能緊緊跟著她。
或許是因為他並不是真正死亡,只是魂魄暫時離體,所以他並不怕陽光,無論早晚都能來去自如。
反正都已經遇到了,想躲也躲不掉,談梧霜乾脆鼓起勇氣與他槓上。
「你如果真的不想死,就回到你的身體內就好了呀,何必飄來飄去的嚇人?」
「你以為我不想嗎?我已經試過無數次,但只要我一靠近自己的身子,就有一股力量將我彈遠,我根本連碰都碰不到。」
「啊?」她訝異的挑了挑眉,嗅到一絲非常不尋常的氣息,「先讓我搞清楚一些事情,你叫什麼名?家住何處?為什麼會昏迷不醒?」
「我不知道。」
「什麼?」她忍不住怪叫道。
「我真的不知道,應該說……我想不起來。」
他面露困惑迷茫。他不知自己的身份,也不知自己為什麼會昏迷不醒,反正當他恢復意識時,就發現魂魄已經飄離身子,不管怎樣都回不去。
他只能在一旁看著朱羽茵帶他回府,替他遍尋大夫,卻始終無法讓他甦醒,他曾試著讓人發現他的存在,卻一點用都沒有,沒人看得到他。
除了談梧霜,她是唯一一個例外,也是他唯一的希望。
談梧霜重歎了口氣,一般來說,想要擺脫鬼魂的糾纏,幫對方完成心願是最有效的方法,但面對這個什麼都記不起來的男鬼,她又該怎麼幫他?
「看來……只有試試『那個方法』了。」她無奈的抓抓頭皮,「刁南兒,我要睡覺,在我還沒醒來之前,你都要好好保護我。」
「又睡?你到底行不行呀?」刁南兒面露懷疑。
「行或不行,睡了才知道。」
「你們到底在說什麼?為什麼我聽不懂?」
男子緊蹙起眉,她不是打算幫忙嗎,怎麼會突然要睡覺?哪有這種幫法的?
「反正你安靜的在一旁等著就對了,如果你還希望自己能夠甦醒,就不要來干擾我。」談梧霜壯起膽子命令道。
男子抿了抿唇,雖然覺得她的語氣有所冒犯,但現在是他有求於她,也只能忍下不悅,點頭配合。
「很好。」談梧霜笑了笑,緊接著轉過頭瞪向刁南兒,「要是我醒來發現你跑了,咱們就走著瞧吧。」
「知道啦,煩死了。」刁南兒沒好氣的回答。
談梧霜從地上站起身,爬上床,在床上盤腿而坐,雙手合十放在胸前,閉起眼來虔誠的低聲禱告道:「請夢裡的神仙指點迷津,告訴我身旁這位男鬼為何回不去自己的身子,並且指引我解決的辦法。」
在重複禱告幾遍後,談梧霜便在床上躺平,全身放鬆,腦袋放空,讓意識快速陷入深沉黑暗裡,進入夢鄉……
一片黑暗中,遠處出現一個白色光點,談梧霜一見,便毫不猶豫的走了過去。
依照過往經驗,她知道可以在那裡發現一些什麼,越走越近,光點也越來越大,最後成為一面鏡子,鏡面映出另一個世界,一個她很陌生的世界。
那似乎是一座小法壇,周圍布幔四垂,光線昏黃、香煙繚繞,而壇桌上擺著一些奇怪的東西,引起她的注意。
她緊靠在鏡子上瞧,發現那是一張白色的紙片人,紙片人身上寫著一排生辰八字,此外,紙片人身上還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細小黑線,看起來像是頭髮。
紙片人的四周總共擺放七盞小燭燈,其中六盞已滅,只剩紙片人頭頂上方那一盞還散發著火光,但火光非常微小,似乎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緊接著,她看到有個人走向壇桌,但因為光線不明,所以只看得見男子陰暗的身影,根本看不清樣貌。
男子走到桌邊,停下腳步,似乎感應到什麼,毫無預警的朝她的方向轉過頭--
「啊!」她嚇得馬上往後退,一屁股坐倒在地,痛叫出聲,當她再睜開雙眼時,她已經離開夢境,回到現實世界,還冒了一身冷汗。
「談梧霜,你想嚇死人呀!」站在床旁的刁南兒沒好氣的瞪她一眼,「鬼叫鬼叫的,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看到了很不得了的東西……」她還沒完全從驚訝中回神的低喃道。
刁南兒的眼睛頓時一亮,「所以說,這一次成功了?」
其實談梧霜並不是完全沒本事,她有一項特殊異能,就是能在夢中預見一些事情,只不過這個異能時靈時不靈,她無法掌控,所以一切只能憑運氣,靈的時候就靠異能幫人解決問題,不靈的時候就靠話術裝神弄鬼,所以嚴格說起來,她只能算是半個小騙子。
到底是什麼東西?
男子也在一旁緊張的等著,很想知道現在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談梧霜坐起身來,抹掉額上的冷汗,才轉頭瞧向男鬼,「你到底惹上什麼人?對方用你的生辰八字加頭髮,對你設下絕命咒,你就快被咒死了。」
就是因為那個絕命咒在作怪,男子的魂魄才回不到身子裡,等到最後那盞燈熄滅,就是男子真正死亡的時候了。
男子一聽,心驚不已,他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當然也不會知道誰與他有如此大的冤仇,要用這麼陰毒的方式咒死他。
「那我該怎麼辦?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對方咒死我嗎?」
「基本上,要破除咒術可以從三個方向想辦法,一是將咒術轉移到別人身上;二是將咒術反彈回去給施咒者;三則是……『見光死』。」
「見光死?什麼意思?」
「有些咒術必須秘密進行,一旦曝了光、被人知道,咒術就會失去效力。」談梧霜緊皺起眉,「不過時間不多了,我瞧最後的那盞燈快滅了,要是不能在燈滅之前破咒,你就等著鬼差來帶你去地府報到吧。」
「所以我現在該怎麼做?你能幫我嗎?」
談梧霜輕歎了口氣,都被她碰到這種事情了,她能說不幫嗎?當然只能想辦法送佛送上西。
談梧霜即刻下床,拉著刁南兒又往朱家急急衝去,男子也緊跟在後。
來到朱府,談梧霜向朱羽茵說明情況後,朱羽茵毫不猶豫的相信她的話,並請她務必要幫忙挽救男子的性命。
談梧霜重新回到男子沉睡的房裡,用一張白紙剪出她在夢中看到的人形紙樣,並且將印象中的生辰八字寫在人形紙上頭,再拔下男子一根髮絲,纏繞在人形紙身上,依樣畫葫蘆的在人形紙咒四周擺上七盞小燭燈,只有人形紙頭部上方的燭燈是點亮的。
她完全仿照在夢裡看到的設咒法,然後右手食指中指併攏伸直,拇指無名指小指曲起,指著桌上的紙咒大喊道:「破!」
轟--
中央的紙人瞬間燃燒起來,火焰高張,讓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大跳,難以置信的瞪大眼。
談梧霜倒是興奮的漾起笑,催促在一旁同樣瞧得目瞪口呆的男鬼,「成了成了,你還愣在這兒做什麼,快回到你的身子裡!」
男子回過神來,朝她點點頭後,就往床鋪的方向飄過去,果然這一回他沒再被任何力量彈出來,魂魄很順利的沒入身子內,失去蹤影。
談梧霜將事先備好的水盆往桌上澆,澆熄火勢後,就對朱羽茵笑道:「朱小姐,我相信這位公子很快就能夠甦醒過來了。」
然後她在長樂縣的「神跡」又多了一項,嘿嘿……只要她偶爾這麼神來一筆,就算平時大多是靠一張嘴騙吃騙喝,眾人也會對她「小仙姑」的能力深信不疑。
朱羽茵點點頭,「希望真能如此。」
同一時刻,帝都明曜城的某一間宅子內--
轟—-
年輕男子訝異的瞧著桌上幾乎要完成的絕命咒起火燃燒,不敢相信居然有人能夠破他的咒術,救下「那個人」的性命。
「居然沒死……他的命還真硬,呵……」男子冷笑出聲。
他袖子一揮,一道強勁風勢就將桌上的火給吹滅,只留下煙霧瀰漫,氣味難聞。
這下子倒好了,他不知道「那個人」現今流落何處,若想要趁他回京之前解決掉他,只怕情況會越來越複雜。
現在該怎麼辦?哼,也只能見機行事,見招拆招了……
隔日中午,男子終於甦醒過來,而且神志清醒,也很清楚昏迷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朱羽茵見狀,難掩欣喜,即刻要總管送五百兩銀子到玉貞觀,作為談梧霜的報酬,她當然是樂呵呵的收下。
至於那個男子醒來之後,就不關她的事了,她也懶得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