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是打南詔來的,五官較為深刻,和咱們漢人有些不同,但臉蛋卻十分漂亮,髮色也比咱們淡了許多。」
畢來銀指著身旁的一個貌美男子微勾唇淺笑道。
「是嗎?那豈不是會讓人想入非非?」
「就是說……」
「呵呵呵……」
雕龍畫鳳的大廳裡頭,坐了四、五個女子,儀態皆極為優雅,若不是官夫人,便是大戶千金,但聽她們的談吐,卻又yinhui得不堪入耳,直讓站在畢來銀身後的公孫辟元搖頭歎息。
唉,現下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他今天只吃了一頓早膳,自落水被帶回畢府至今,都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肚子快餓扁了,但她卻依舊和她們談笑風生,壓根兒當他不存在。
而且她們的對話實在是……他真不敢相信女子居然會有這般神態,實在是教他大開眼界哪!
更可怕的是,那群女人還上上下下地瞧著他,好似在評估什麼一樣。
千萬別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他會受不了的。
因為對象是畢來銀,所以他才會願意委曲求全,如果換成是她們,索性一刀殺了他,讓他到地府同老爹團聚算了。
不過,說來也真是奇怪,她開了勾欄院,照道理說,這些女人應該會厭惡她才是,為何還能同她笑得這般親密?她們該要罵她是狐狸精,要不然便是罵她不知羞恥才對,怎麼至今,他都還沒見到這陣仗,相反的,她們似乎相處得極為融洽,還一同談及貌美的面首,她們那種表情和上勾欄院的男人根本沒兩樣。
為何會這樣?真是怪異極了。
「那麼你身後的那一個,是不是今兒個在花舫會上鬧事,讓你躍入河中救起的那一個?」
公孫辟元正專注地思忖著,卻突然聽見有人這般說。
「是啊……」畢來銀渾身一震,答得極不願意。
「能夠讓你跳下花舫救他,他肯定是你的最愛了,是不?」另一位官夫人笑謔道:「聽說你拉著他上岸時,一身白衣都濕透了,害得你那曼妙的身軀都讓人給瞧光了,是不?」
什麼?公孫辟元瞪大了眼。
他什麼都沒瞧見,她卻被人給瞧光了……天啊!他虧大了,怎麼會這樣?他懊惱地回想著當時的情況,卻驀然想起那位官夫人方才提起她身著一襲白衣,就像他夢裡的洛神……難道是她?
等等,方纔那位官夫人說了什麼?
最愛?是指她對他嗎?嗯,好似真有這麼一回事,要不她何必救他呢?她總算是對他動情了!就說嘛,少有女人拒絕得了他的,就算是美若天仙、艷若妖精的她,亦難逃他的手掌心。
瞧,她沒反駁哩,這表示她默認了。
「有啥法子?瞧光了又如何?反正瞧得見摸不著,更是不敢碰,光是用看的有什麼用?」畢來銀不以為意地道。
最愛?真是可笑。
她們愛怎麼說便怎麼說,橫豎她自個兒心裡明白就好。
「嗯,你說的可妙了,我們還以為你會為此而消寂一陣子,也以為今兒個來這兒鐵定遇不著你,沒想到你還是來了。」官夫人們交頭接耳地道,對她的灑脫頗感意外。
「打一個月前便定好了日子,我怎能讓這等小事誤了咱們的約?」畢來銀輕聲道,瞬即站起身。「人待會兒便會來了,你們好生挑選,若是瞧見喜愛的,同帳房說一聲即可,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告辭。」
「甭招待了,我們懂得招呼自個兒。」
畢來銀含笑睞著她們,微微欠身,便領著公孫辟元離開。
「嚇死人了!」一踏出面首館,公孫辟元雙肩一垂,彷彿鬆了一口氣。
「怎麼著?」
「我方才要出來時,被人給掐了臀。」他扁起嘴,一臉哀怨的模樣。「我從來不知道女人是這樣的,她們到底是什麼身份?看起來明明就是威儀萬千,怎麼一開口竟是那般yinhui,甚至還對我毛手毛腳。」
他覺得自己就像勾欄院的花娘,非但不能反抗,甚至還得要強顏歡笑……他真同情那些賣笑還賣身的花娘。
京城的紙醉金迷、放浪形骸,果真是名不虛傳,而這之中,又以畢來銀為女中之最。
「那沒什麼。」她淡淡地道。
她快步往前走,一刻也不停留,美眸直視著前方,無視於身旁走過的人,只是一逕地快步走著。
「這還叫沒什麼?我一個大男人居然讓女人給……」他是有苦難言哪。
「勾欄院的花娘不也是一樣,只不過是角色互換罷了。」她淺笑道,笑裡有一抹輕蔑。「你別以為只有男人才有情慾,別以為只有男人才能花天酒地,你想想,這些官夫人一天要打理多少事情,倘若沒個消遣,人生豈不是很無趣?況且她們有的是寡婦,有的則是年老色衰,過著宛若寡婦般的生活,你知道那種日復一日的生活有多痛苦?」
見她側眼睞著他,他無言以對,只能無奈地搖了搖頭。他又不是女人,他哪知道一整天窩在房裡是什麼滋味?
「你當然不會明白,因為你是男人,因為你知道如何找樂子,但相對的,女人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慾,也會想找個伴,不過就端看自個兒敢不敢要罷了。」她笑得極為高傲,但當她耳尖地聽見旁人的竊竊私語時,凝在她嘴邊的笑意驀然凍結。
「哇!怎會如此?女人本來就該相夫教子、持家顧內,怎能這般……」他不敢置信地喊著,發覺她的眸光似乎飄得更遠了,好像在逃避什麼似的。
「聽說就是她……」
「是啊,聽說她從河面上岸時,身著一襲白衣,幾乎讓人瞧光了她的同體。」
「天啊,簡直是荒唐!」
「可不是?但她卻像是個沒事的人一樣,還差人將她救起的男人給送走,說不準那不過是她準備的節目,根本不是什麼意外落水,要不她何必親自躍河救人?」
「說得是,花舫上頭那麼多人,豈輪得到她?」
「可不是?」
「可惜的是,我居然沒瞧見……」
「你不怕死啊,天曉得若是瞧見她這種不祥女人的同體,會發生什麼意外?你該不會把先前王爺府的事給忘了吧?」
「不僅那一樁,聽說她還有四、五次秘密出閣,而且每次都在對方府中掀起軒然大波,然後再讓人送上回頭轎……但那個跟在她身後的男人到底是誰?是張沒見過的生面孔哩。」
「八成又是打哪找來的面首吧!能夠當街帶面首出門的,也只有她畢府二千金做得出來。」
「說的是,哈哈哈……」
街上的人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有一股火在他的體內燒得又旺又烈,燒得他的胸口有點痛,不知道為什麼,他竟覺得有點想哭,見鬼了!爹死時,他也不曾想哭哩,現下怎會沒來由地想落淚?
抬眼睞著她刷白的小臉,胸口的疼痛又更劇烈了,痛得教他……舉步向前,一把將她給摟在懷裡。
「你?」她愣在原地,水眸圓瞠。
「噓……」他先在她耳邊輕噓了一聲,隨即又道:「娘子,咱們待會兒要上哪個館子用膳?還是索性回府?」
「你在胡說什麼?」她想掙脫他的手,卻怎麼也掙不開。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何滿口胡言亂語,甚至還肆無忌憚地將她摟得死緊?這兒可是大街,難道他以為是府裡嗎?
就算是在府裡,她也不准他這麼做!
「還害羞?昨兒個我不是到府上下聘了嗎?咱們都快成為夫妻了,你還害羞什麼?」他愈說愈大聲,好似要讓所有人都聽見一樣。「謝謝你為了救我而躍下河裡,往後我這一條命就是你的了,你要怎麼著便怎麼著,我全聽你的吩咐,你就別再因為別人的閒言閒語而害臊了。」
那群混帳東西,只敢在別人背後嚼舌根,卻沒膽子走到前面來,真是氣死他了!
傷害一個姑娘家真的有那麼好玩嗎?就算她真是如此,也輪不到他們來置喙!
「你……」她一愣,總算是明白了他的用意,一股暖流在她放鬆的瞬間,毫無預警地竄進她的心坎裡。
天不怎麼冷,加上方才走了一段路,其實她已經覺得有點熱了,但他這般放肆地抱著她,她不但不覺得熱,反倒覺得很溫暖……這到底是怎麼著?
「過去都過去了,重要的是咱們的將來,我會好生疼惜你,不會在乎別人的閒言閒語,所以……你也別把那些渾話放在心上。」他的語調雖然沒有改變,但卻多了一分連他自己也沒察覺的柔情。
別問他到底是哪根筋出問題了,反正他一瞧見蒼白不知所措的她,就只想要緊緊地抱住她,他自己也不懂為什麼?
而且抱著她的感覺,也挺不錯的。
他是在幫她,因為她救了他……雖說他是因她而被推下花舫的。
要在街坊流傳她老掉牙的故事,倒不如換出戲碼,例如一個……外來的男人在街上對她求愛,相信這一出新戲碼應該可以暫時擋下那些閒言閒語才是。
「你、你在說什麼?」她赧然地歛下眼。
就算是想幫她解圍,他也不該這麼做的,他這麼做,反而會造出更多的蜚短流長的。
聽,他們不是又在說了嗎?
「我說……」公孫辟元深深地吸了一口,挺起胸膛放聲對著四周喊道:「銀兒,我、愛、你!今生今世,再無一個男人可以像我這般愛你!」
他如同睥睨天下般地傲視眾人,滿足地露出一抹得意的笑。
說啊,再說嘛,他都已經把話給說得這般明白了,有本事他們再說嘛。
畢來銀聞言,渾身一顫,呆愣了好半晌,直到耳邊的竊竊私語愈來愈大聲,而他摟著她的手勁愈來愈緊,她才猛然回神。
「放肆,你說的是什麼話來著?什麼愛不愛的?」她羞紅了臉,用盡全身的力氣推開他。「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只不過是個破敗戶,你接近我,不過是為了我的嫁妝罷了,是不?」
他在說什麼瘋話,他根本就是覬覦她的嫁妝才刻意接近她的,虧他居然能把情愛說得這般理直氣壯。
難道他當她是未出閣的小姑娘嗎?
他太小看她了,她不會如此不濟,也不會被一個男人的三言兩語給迷得團團轉。
「咦?」他張目結舌地看著她。
她怎會知道這件事?是誰同她說的?
不對,他來到京城之後,從未對人說過這件事,所以她是不可能會知道的,況且他家的產業又不是他敗光的,怎能把這件事算到他頭上?
「你還想否認?」她惱羞成怒地吼著。
她不敢抬眼,只能用雙手環抱住自個兒顫抖得彷若快要站不住腳的身子。
「呃……」他好像否認不得,但她犯得著在這當頭把事情掀開來說嗎?居然連一點薄面都不留給他,倘若不是她,他早就翻臉了。
「我不准你再踏進畢府!」她轉身便跑。
她真不知道自個兒往後要怎麼面對街上那些無情的蜚短流長了,這全都是他的錯,全都是他害的!
「什麼?」該生氣的人應該是他才對吧!但為何發怒撂下狠話的人卻是她?
「我又做錯什麼事了?該生氣的人是我耶!」
見他快步跟在身旁,她羞憤地甩了他一個巴掌。「你憑什麼生氣?難不成你忘了你的身份了?」
「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公孫辟元捂著發麻的臉跟上畢來銀。「我幫了你,還要挨你的巴掌?我好歹也是大戶少爺,你卻把我在錢塘的糗事在大街上全都說了出來,我都還沒動怒,你倒是先打賞了?」
「沒人要你幫我,你為什麼要幫我?」見他的腳程不減,她倒是跑得有點喘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別再靠近她了……她已經許久不曾活動筋骨,加上今兒個跳水救他時,好像稍稍染上了風寒,要是他再追著她跑,她真的不知道還能撐多遠。
「我在打什麼主意?哈!」他沒好氣地仰天大笑一聲。「我是因為你躍入河中救我,想你這京城第一淫姬蕩婦,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人性的,遂我聽見那不入流的閒言閒語,才會想要幫你,你不感激我就算了,反倒還罵我、打我,這世上可還有王法?」
他是好心耶,難得的好心耶,怎知她這麼不知好歹?
「畢府是無王法之地,要是你待不住,大可走人,我是絕對不會挽留的!」聽他吼她,她索性停下腳步。反正她早就已經臭名遠播了,所以就算再加上一樁,亦無所謂。
「你對我難道沒有半點情感?」他愣愣地道。
不是如此嗎?他還以為她已經對他動心了呢,遂他才會不計前嫌地維護她的聲譽,沒想到……是他想岔了嗎?
怎麼可能?他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呢!
「情感?」她也跟著一愣。
「可不是?要不然你為何要救我?」他就是不讓她有機會閃躲。「你可以不用救我,甚至看我沉屍河底也無妨,是不?」
「那是因為你是從我花舫上掉下河的,總不能要我為你背個罪名吧!」不要再問了,連她都不明白她怎麼會跳下河去救他?總之待她回過神後,她就已經在河底了。
「誰要你背個罪名來著?就算要救人,也犯不著由你這個掌櫃的來救我吧?花舫上明明就有那麼多人!」他不甘示弱地吼回去。
他就不信她對他一點感情都沒有!
她若是不肯承認的話,那豈不是等於他是一廂情願?那他豈不是更糗了?
「六郎不會泅水!」
「那其他人呢?」沒提起六郎還好,一提起他,他又是一肚子火。「你開口閉口都是他,難道花舫上頭沒有其他人了嗎?他們全都死光了不成,難道就沒有半個人能夠跳下河救我嗎?」
別提那個六郎,他都還沒有跟他算帳,倘若讓他遇著他,他非要將他押到河邊推下去不可,他要讓他嘗嘗快要被滅頂的滋味有多難受!
「我是主事人,我總不能要客倌代為救人吧!」
別再問她了……
她回答的同時又見著旁人在竊竊私語,不禁拎著裙擺欲往前跑,她這個模樣壓根兒沒有以往的冷靜沉穩及端莊娉婷的儀態,彷若身後有惡鬼在追逐她似的,逼得她不得不拔腿往前跑。
但跑沒幾步,她的雙腿一軟,眼看就要在眾人的嘩然聲中跌倒在地,突然一雙大掌自她腰上環過,將她往上提起。
「你跑這麼快作啥?」公孫辟元見她小臉蒼白,不禁歎了一口氣。「我是鬼怪嗎?你犯得著為了逃開我,而跑得這麼急嗎?倘若不是我眼明手快,你這張美顏可就要撞上地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可是會心疼的……把話說在前頭,他心疼的是她那張絕色無儔的傾城美顏,而不是她這個心腸惡毒的女人。
「撞上了又與你何干?」她覺得全身癱軟,連眼睛都快要合上了。
「哎呀,你好歹也說個謝字嘛!」
等了好半晌,一直等不到她與他針鋒相對的話語,他疑惑地將她的身子貼在他身上,頓時感受到她全身冰冷得好似置身河底,身上還冒出淡淡的冷汗,嚇得他連忙拍著她冰冷的臉頰,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大掌用力地拍在她的雪顏上,也不管會不會留下印子,只是努力地想將她喚醒。
「喂,你醒醒啊!」
別嚇他啊,他什麼事都沒做……而且他的肚子好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