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策瞇著黑眸,笑得悠然,他將船艙的一扇小窗戶推開,向外瞥去,「你看這江邊,由南至北,由東向西,你我之兵綿延列陣數十里,旌旗獵獵,人喊馬嘶,這一戰若是開打,死傷必定慘重。我並非嗜血之人,江南的人馬都算是我的弟兄,我怎麼忍心見他們身陷戰火,骨肉分離?」
慕容眉靜靜地聽著,深知他此時雲山霧罩的一番表白背後,必然另有驚人的要求。
當他收回目光時,那眼中囂張的狂傲之氣,不知為何染上了片雲霓般的霧氣,「其實只要小侯爺派一條小船,送一個人過來,我軒轅策自然會罷兵撤軍,還會拱手送上江南二百里的地方和三萬人馬做為回禮。」
眼皮一跳,「侯爺說的這人是誰?」
「此人你該認得,因為當年我就是在慕容府中見過她一面。那年你父親在府中大設賞花會,我無意中在後院遇到那人……」軒轅策的神情似是陷入沉思,「雖不知對方身份,但好歹知道了名字——」
慕容眉有幾分不耐煩地打斷,「侯爺只要把名字說出就好,我若不知道,也可以請人去查找。」
軒轅策就等著看對方這副急切的神色,因為他必須要讓對方毫無拒絕的可能。
他這才慢啟唇齒,幽幽然念出一個人名——「姬明煙。」
一愣,似是一時沒反應過來,默然片刻後,慕容眉便蹙緊眉心,低聲說:「侯爺,這個人只怕不行。」
眼神利得幾乎要釘進對方的肉裡,「為何?」
「因為她……已是我的妻子。」
雙方沉默了半晌,軒轅策咬著牙笑道:「這可真是有趣,我找她找了數年都沒有消息,怎麼會一轉眼成了小侯爺的妻子?我記得小侯爺還未大婚啊?」
「她出身寒微,家父不同意我將她納為正妻,無奈只能做為側室收入我府裡。侯爺若是不信,派人去查就是了。」慕容眉淡淡回答,「侯爺,除此人之外,只要侯爺開出的條件……」
他重重吐了口氣,站起身說:「除了此人,我別無條件。既然你不肯割愛,我們就戰場上見吧。」
「侯爺!」奮力急呼,「聽聞侯爺並不是好色之徒,為何一定要姬明煙……」
軒轅策背著身,停下步子,「這個答案,等我見到姬明煙,自然會告訴她。」
船身晃了一下,有幾點江水隨著外面的江風吹進了船艙之內。
這裡,只剩下慕容眉一人,定定地望著軒轅策剛剛坐過的位置和那只剩半杯的殘酒出神。
直到一直站在外面的小廝小心翼翼地問道:「主子,咱們現在該怎麼辦?」
深吸口氣,將掉在地上的毛毯彎身拾起,重新蓋在腿上,「返航,令各軍將領到大帳議事,明日……大概要開戰了。」
次日,江面上依舊風平浪靜。
軒轅策在帳中同將領們商議著調兵遣將之事。
樊世朝仔細瞧著主帥的臉色問:「侯爺昨天見到慕容眉,可探聽出什麼來?」
「對方全無誠意。」眼底流過一絲冷意。
宋石龍笑道:「本來就不可能有什麼誠意,若對方真有誠意,也不會擺開架式要和我們打這一場了。侯爺昨天就不該去聽對方囉唆,這也好,趕快打仗,快點打完將士們都好回去過年。」
「驕兵必敗。」軒轅策瞥了他一眼,「老宋,我軍佔據江南一側,地利盡在掌握,糧軍供給不愁,你知道誰比我們更想早早結束這一戰?」
「自然是慕容眉!」
「所以,現在他一方面調兵遣將,一方面又忙著邀我喝酒,不過就是想拖延時間,方便他調動大軍糧草,又想誘我心浮氣躁,早早挑起干戈,免得天下人說他師出無名罷了。」
樊世朝拍拍宋石龍,「老宋,你還是浮躁了點,若我們真的搶先宣戰,倒讓對方在口舌上佔了便宜。好好跟侯爺學著點吧。」
連建澄一挑帳簾,笑嘻嘻地走進來,「侯爺,江北那邊忽然來了條船,說是給侯爺送禮。」
帳內的人都好奇了,「難道慕容眉扯不住,先示弱了?」
軒轅策搖頭答道:「大戰未起,勝負未分,他不會先示弱的。」
眾人一起走了出去,只見那條停靠在岸邊的小船裡裊裊娜娜走出來三個女子,江邊的將領見狀不由得全都愣住。
這三個女子看上去都是荳蔻年華,不僅個個身姿婀娜,而且都是絕色佳麗,美目顧盼間勾魂攝魄,讓江邊年輕的士兵和將領都看直了眼。
樊世朝愣問:「這是……什麼意思?」
宋石龍哈哈笑道:「慕容眉真是有趣,居然送了三個美人兒過來。他必然是知道我們軍中寂寞,想慰勞一下哥兒們。」
回頭朝主子看去,樊世朝提醒,「侯爺,這時候慕容眉突然使美人計,背後必有深意,我看這幾個女人還是……」
軒轅策站在眾人之後,始終冷冷地看著那三個女人,眼中神色極為古怪。
當眾人齊看向他時,他只面無表情地吐出兩個字,「沉江。」
眾人都是一愣,那三名美女也被他的話嚇傻,回神隨即一起匍匐倒地,哭得梨花帶雨,連聲哀求軒轅策饒命。兩旁幾名士兵走上前,不由分說就將三個嬌滴滴的大美人一起綁成了粽子。
樊世朝急忙勸道:「侯爺,雖然慕容眉沒安好心,但是大戰之前,還是不要輕易殺人為上。這幾個女人侯爺不喜歡,可以命人送回,或者……就綁在江邊以示軍威即可。」
軒轅策一轉身,「就依你之計吧。」
他應道,又朝兵士們揮揮手,「是。你們在江邊立三根柱子,把這三位姑娘綁在柱子上,面朝江北。」
宋石龍跟著主子回帳,兀自叨念著,「慕容眉到底還是個少年郎,以為幾個美女就能軟了侯爺的心腸嗎?」
但,軒轅策心中卻明白慕容眉的意思。
難道慕容眉真以為他是為了要個美女,才開口討要姬明煙的嗎?那真看低了他軒轅策!
回到帳內,他倏然說:「明日便向對方宣戰。」
眾將領不解地問:「侯爺,不是說要讓對方先動手?」
軒轅策冷笑一斥,「難道剛剛你們都瞎了眼嗎?慕容眉派三個女人企圖行刺本侯爺,被當場拿住。本侯爺被他逼至險境,生死懸於一線,豈能再坐視不理?」
眾人會意,全都笑道:「真是聰明反被聰明誤,慕容眉萬萬想不到他送美女過來,反倒送了個借口了!屬下等必然助侯爺得勝!」
慕容眉坐在江北帳裡,身下冰涼的椅子讓雙腿幾乎凍得麻木。
如今知道自己錯了,並非錯在讓三個年輕的女孩子去送死,而是錯在給軒轅策這樣一個機會名正言順向自己發起攻擊。
先前只知道軒轅策做事狠辣,卻不知道他狡猾如斯!
「小侯爺,安南侯的人馬在金谷關受阻,敵方安排了至少有二十門大炮在金谷關,安南侯損失慘重。」
「小侯爺,繼昌侯的人馬還在四百里外沒趕到,說是因為糧草沒有隨軍而行,所以部隊行動緩慢……」
「小侯爺,我軍的水軍人數不足和敵方人數相差懸殊,這樣消耗下去,很快就會敗北……」
一條條糟糕的消息都匯整到慕容眉的面前。
他靜靜地聆聽,拇指貼在唇邊,皓白的牙齒緊咬著淡粉色的唇,指甲的顏色比一般人也淡了許多。
「不必慌亂。」他抬起頭,正視自己的部屬,下達命令,「先快馬傳令給繼昌侯,告訴他,此戰攸關朝廷存亡,若是讓反賊得逞,他就有串通叛國賊子的嫌疑,屆時將與反賊同罪。命他必須在明天拂曉之前帶軍趕到!
「分五千人馬去支援安南侯,讓他撤軍三里,遠離火炮的射程,我會想辦法幫他轉移敵人的火力,讓他順利與我們會合。
「水軍人數少在出征前就已經知道了,現在你們來說這樣的話,是想擾亂軍心嗎?難道敵人會一直在水上和我們周旋?我們要等的本就不是水戰,而是陸戰。用水軍去引誘對方重兵出擊,一旦敵人上鉤,立刻撤回,務必要消滅陸地上的部分敵軍。岸上的大軍不要輕舉妄動,現在還不是你們出擊的機會。」
全都分配完之後,慕容眉目光堅定地望著眾人,嘴角還掛著從容的微笑,又交代道:「今天不是大戰終局,只是大戰之初,天雀有許多年沒有這樣的大戰了,大家難免手忙腳亂,但勝負未定,何須驚惶?只要諸位勝了這一仗,功在朝廷,必能名留青史。各位,出陣吧!」
夕陽西下的時候,連建澄急匆匆地要進大帳,被剛從帳中出來的樊世朝攔了下來。「等等,侯爺一天沒有休息了,讓他先歇一下。」
「可這是緊急軍情……」他也明白侯爺的疲憊,但手握緊急軍情需要報告,實在左右為難。
此時,帳內傳來軒轅策慵懶的聲音,「進來吧,我聽聽慕容眉還能使出什麼招數?」
連建澄進去,只見主子正捧著碗飯慢悠悠吃著,桌上只有簡單的兩三碟小菜。
他將情報遞上,「金谷關那邊突然來了一支騎兵,從我軍的背後襲擊,衝散了炮兵的陣形,許將軍請求步軍支持。」
軒轅策用筷子夾著菜,輕描淡寫地說:「金將軍的人馬不是在附近嗎?讓他派一營人,不必和馬上的騎兵交手,直接用刀砍馬腿。」
「還有,繼昌侯的人馬突然行動加速,看來明天天亮前就能趕到。」
「繼昌侯那個老小子可能是被慕容眉威脅了,沒關係,建澄你帶上三百名弓箭手,趁夜色迎過去,繞到對方的部隊後面,用火箭燒他的糧草。一旦讓他遇襲,必然又會猶豫不定,行動緩慢下來。」
連建澄喜形於色,他本是先鋒官,但是因為擅長騎馬、輕功,水性極佳,所以這幾日一直在負責密探敵情,早就覺得手癢,一聽說讓他去正面迎敵,立刻喜孜孜地出去調動部下了。
「水軍的情況如何?」軒轅策揚聲問道。
帳外的樊世朝走進來,「戰船沉了大約十餘條,人員傷亡在四百到六百左右,正確人數還要晚上嗎金收兵之後才能統計。」
他點點頭,「這種情況尚在預料之中。給江面上的人打旗語,告訴他們,窮寇莫追,若是敵人有撤退之意,我軍也立刻撤回,不要中了敵人的誘敵之計。」
「是。」
一名小兵進來跪稟,「侯爺,對方忽然派人又送來一封信。」
「念。」軒轅策喝著桌上的美酒,頭也沒抬。
樊世朝接過信,拆開一瞥就笑了,「這慕容眉倒該做個文人雅士,一封封的信來,沒有正文,都是詩詞。」
他將信紙展開,朗聲念道——
「殘陽映雪,鐵霧鎖江。沉沙折戟血疆場,天地皆蒼涼。曾記否,半壁好風光,今朝斷人腸。餓殍只是江邊鬼,朱門猶有仙家唱。一步天上人間路,兩相忘。苦千家,難見骨肉徒淚眼。歎故國,明月有心也情殤。問君豈無意?罷兵一酹償。」念罷,他問:「侯爺,怎麼答覆對方?」
軒轅策用筷子在空中畫出一個弧度,道:「紅衣大炮三發,打到江北他的大營前。」
這就是他軒轅策回答敵人的唯一方式。
轟!轟!轟!
三聲巨響,震得暮色下的怒江北岸一片混亂。慕容眉的耳朵嗡嗡作響,頭也被震得發暈。
沉著臉走到營外,就見百步之外有一片炮火打過的痕跡,立刻喝問:「軒轅策的炮火已經可以打到這麼遠了,為什麼戰前沒有任何人向我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