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容容眉開眼笑,注視著今早由金玉坊送來的三十隻凱蒂貓。
這是她當官不到一個月所累積的成果,若再算上城外興建的豪宅,嘿嘿,如今她也算是富戶了。
然而,在滿腦子想著發達之道之餘,腦海中忽地掠過一雙輕蔑的深邃黑眸,讓她在得意之中,不免有一種微微的失落感。
「大人。」田禾的嗓音自門外傳入。
「什麼事?」她收攝心神,忙將擺在床頭櫃上的凱蒂貓蓋上深紅色的繡著凱蒂貓的綢布。
「小雲姑娘回府了,現下人在大廳裡候著。」這麼快?算算日子,已有十二天,比她預計的還快了三天。
想當初引小雲回刺史府,就是希望她能當自己的貼身丫鬟。
但她本為女兒身,即使是田禾也不知道這個秘密,更何況是一個不相熟的陌生女孩。
為了測試小雲是否對她忠誠,她想出一個辦法,就是命她帶著五百貫錢到當初收留她的老夫婦住所轉交予老夫婦,當作她一點報償的心意。
五百貫錢對一個尋常百姓而言不是小數目。
倘若小雲姑娘卷款而逃,她不會太驚訝,畢竟那五百貫錢足夠她舒舒服服過日子,不必再回到刺史府當女婢。然而,她卻選擇了回來!
對一個十五歲的小女孩而言,這無疑是個困難的決定,而小雲卻毅然決然地做出此一決定。
包容容對小雲開始有了不同的評價,決定收她為心腹。
「傳她進來。」
「是,大人!」不多時,小雲推開房門,來到包容容面前。
「民女叩見大人!」她屈膝下跪。
「你起來回話。」
「是,大人!」
「老夫婦可收下了五百貫錢?」她笑問。
「回大人,收下了。」
「你怎麼告訴他們的?」
「回大人,小雲說大人正在揚州做生意,一得空暇便會去瞧他們兩老。」
「很好。」包容容頓了下,心頭升起思念。
「他們兩老身子可好?」
「回大人,老人家身子十分硬朗,請大人放心。」包容容點點頭。這兩老在她落魄之時給了她溫暖,待日後她根基打穩,對他們自有另一番安排。
「由今日起,你已算是刺史府的人了,不知道你對女人當官有什麼想法?」
「大人……」小雲一臉迷惑,不知此問何意。
「但說無妨,最要緊的是必須說真話。」小雲側頭想了會兒,回道:「其實,小雲覺得女人當官也無不可。」
「真的?」
「大人,自古以來,女子博學多才者,多埋沒於市井,十分令人惋惜。」包容容瞧住小雲,不由得脫口問道:「你可曾讀書識字?」小雲點點頭。
「先父是行商之人,早年家中尚有餘力讓小雲讀書習畫,近兩年家道中落後才疏於書畫。」莫怪她言談大方,氣韻不同於尋常小婢,原來是讀過書的。
「如果,本府告訴你,本府其實是個女子,你信嗎?」包容容面不改色地問道。
「大人,您……」怎麼可能?
緊接著,包容容除下官帽,並一一解開官服,露出細瘦而勻稱的曼妙嬌軀。
「如何?信了吧?」雖然她並不豐腴,但總該還看得出是個女人吧!
小雲怔怔地,滿臉訝色,吃驚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包容容從容地穿回官袍,笑吟吟地開口:「你肯幫我嗎?」
「大、大人要……小雲幫什麼忙?」
「保密。」沉默在兩個女子之間漫開。
「你可願意?我不勉強,畢竟這乃是殺頭的重罪,我沒理由拖著你一起下水。」停頓了下,包容容續道:「若你想立刻離開,可到帳房向田禾支領兩百貫錢。」
「大人。」小雲忽地屈膝跪了下去。
「小雲願永遠跟隨著大人。」
「這表示你答應為我守密?」小雲點點頭。
「是的,永遠為大人守密。」包容容總算放下心中大石,伸手拉起小雲。
「由現在起,咱們就是好姊妹。」
「大人!」小雲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大人要出城?」李巖來到刺史府外。
包容容此去是要到城外探視豪宅興建的進度,因此尷尬地笑了笑,回道:「呃,是呀,本府有點頭疼,想……想到戶外走走。」她在說些什麼呀?唉!
天底下主子怕隨從的,怕只有她包大人了。
「我——」未待他說完,包容容連忙打斷他的話:「師爺忙你的,不必跟隨本府,本府有小雲陪著就可以了。」
「是,大人!」李巖瞧了瞧小雲,未再多言。
見他無意執意跟隨,包容容這才鬆了口氣。算她怕了他!
住豪宅一直是她的夢想,她實在不想因為李巖而作罷。
李巖面無表情的望著遠去的馬車,唯獨透露心緒的一雙黑眸,陰沉得教人不寒而慄。
馬車緩緩地來到城外,行走在碎石道上微微地顛簸著。
驀地,馬車停了下來,令包容容與小雲二人幾乎由椅子上跌了下來。
「搞什麼鬼?」包容容爬了起來,一手扶正官帽。
「大人有沒有受傷?」小雲關切地問。
包容容還來不及回答,馬車門立時彈開,一把亮晃晃的大刀已在轉瞬間抵上她的頸項。
「呃……呃……有什麼事好好商量,別……別傷了和氣……」包容容說著,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別傷大人!」小雲教另一匪人拎下馬車。
「大人!」
「下車!」持刀者喝道。
包容容這才移動腳步,踏出馬車外。
「錢……這裡有一些,你們拿去。」包容容由懷中掏出一個小錢袋。
「住口!」持刀者一手打掉小錢袋,無視於滾出錢袋外的滿地金光。
糟了!不要錢的強盜她是第一次遇到,這下子死定了!包容容忍不住想起當初在廟中遇害的正牌刺史大人。
今時今日,只怕要命喪黃泉了。
橫豎是一死,不如……
下一刻,包容容忽地踢出一腳,踢中了持刀者的腳脛,趁著分神之際拉著一旁的小雲就跑。
只可惜兩人才跑開幾步,便教人由後頭追上。
「啊——」一陣劇痛伴著暈眩感襲來,包容容不由自主的向前仆,在倒地之後墜入無邊的黑暗中。
「爺,要不要弄醒她?」冷眸瞄了地上的人一眼。
「動手吧!」醇柔的嗓音裡帶著冷酷以及輕視。
下一刻,一桶冷水毫無預警的兜頭灑下,包容容猛地由地上跳坐了起來。
「搞什麼——」鬼字尚未出口,她便倏地噤聲,杏眸飽含著恐懼,直盯住眼前的兩個人。
後腦勺的疼痛喚醒了她的記憶,令她想起自己遇上土匪的事。
天!她要被滅口了嗎?
包容容的記憶回到了在破廟裡的那一日。
不,她還不想死!
「求求你們,別……別殺我,我可以給你們很多錢,只要你們別……殺我!」她出言哀求,同時感到一顆頭有點昏沉沉的,隱隱作痛。
一定是腦震盪了。
身形頎長的蒙面男子聞言,來到她面前,俯身道:「不知道大人認為自己的命值多少?」包容容因他突如其來的接近而受到驚嚇,整個人往後一縮,碰上了牆壁。
「哦!好痛!你……你自己說吧!要多少我都可以給。」她邊摸著後腦勺邊說。
後腦勺果然腫了個包,不知是哪個殺千刀下的手?太可惡了!無冤無仇的,下手竟這麼重。
「真的?要多少都能給?」露在蒙巾之外的一雙黑眸霎時凌厲了起來。
「當然,本府的實力不容小覷。」為了保命,她實話實說。
為官近一個月,光是收揚州富人們要求降級減稅、甚至免稅的賄金,已足夠她一生吃喝不盡。
「敢問大人,一個一品官員年俸不過兩千兩百銀,不知刺史大人實力由何而來?」
「呃,本府……本府家底雄厚。」她支支吾吾地回道。
「好一個家底雄厚。」蒙面人冷笑了起來。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大人若不據實相告,恐怕……」
「好啦,好啦,我說,我說就是了,別殺我!」頓了下,她嚥了口唾沫續道:「本府……本府自上任以來,廣結善緣,收了不少朋友的……呃,政治獻金。」
「政治獻金?」
「就是保護費嘛!本府依照不同程度的獻金,給那些人不同程度的保障。」
「保障?說得好聽!是包庇富人壓搾貧苦的百姓吧!」
「呃,沒那麼嚴重啦!」她乾笑著。
死了、死了!她該不會是遇上了「水滸傳」裡的俠盜,專門劫殺貪官的吧?
在驚懼交集之下,她不但頭暈,還想吐……怎麼辦?誰來救救她?
「大人可知尋常百姓過的是什麼日子?」
「我……多少能體會一些。」在當官之前,她也算吃了不少苦頭。
「既然大人明白,何以助富欺貧?」
「我、我……」她腦中靈光一現。
「我會改,一定會改過。」
「如何改?」
「呃,往後本府一定樂善好施,做一個好的父母官以造福百姓。」她振振有辭地表示。
聞言,蒙面人笑了起來。
「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可以任你騙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那你想怎樣?」黑眸中閃著銳利的精芒,蒙面人吐出一句:「殺了你!」話落的同時,他忽地出手揪住她前襟,同時將匕首抵上她的頸項。
「不要啊——」包容容失聲驚喊,雙眸緊緊地閉了起來。
半晌過後,頸間的壓力忽地消失,她悄悄地睜開了眼,對上蒙巾之外的那雙怔愕黑眸。
「你……你是女的?」該死!他早該看出來的,男人不該像她這般纖瘦。
這下子,包容容心底的驚懼更甚。
這個土匪侵犯她的胸前,發現了她的秘密,會不會一時色性大發,把她給怎麼了?
「你……快放手!我就是死……也不讓你玷辱!」她尖聲低喊。
有那麼一刻,黑衣人眸光錯愕,很快的,那一抹錯愕被另一種戲謔取代——
「我一向對沒肉的瘦雞沒有興致。」這個殺千刀的傢伙,居然這麼侮辱她!
包容容又羞又怒,加上頭暈目眩,哇地一聲吐了。
「該死!」男人忙縮回手。
「爺,要不要先打盆水來給您清洗?」蒙面人的手下眼裡淨是惶恐。
「先打盆水以及拿一套衣裳給她換上,省得弄髒我的地方。」語罷,男人霍然起身,含怒離去。
望著兩名土匪一前一後離開,包容容忍不住鬆了口氣,但伴隨而來的,是隱隱的頭疼以及噁心的感覺。
還以為她轉運了,想不到還是這麼倒霉,唉!
昏沉間,包容容感覺有人來到身旁,掙扎地半睜杏眸,迎上的是一道冷冽的眸光。
「你……別殺我!」包容容驚惶地翻身爬坐了起來,頭昏噁心的感覺再度向她襲來。
「喝下這個。」男人立於床畔,冷冷地向她遞出陶碗。
包容容瞧著碗裡黑呼呼的東西,心中又是一驚。
「求你別讓我喝毒藥,那會死得很痛苦的!」她出言哀求。
見他無動於衷,包容容索性跪了下來。
「求求你,殺了我對你沒什麼好處的,是不是呢?倒……倒不如放了我,往後有好處,大夥兒……有得商量嘛!」她哀求兼利誘,一雙晶亮的杏眸溜溜地轉著,企圖尋找一絲生機。
聞言,劍眉微微擰起。
「你說,有什麼好處?」他索性把碗擱在床頭,雙手環於胸前,一雙幽邃的眸子閃著莫測的流光,讓人忍不住害怕,卻又移不開視線。
包容容彷彿被蠱惑一般,回道:「一切看你有何索求,只要你肯放我回去,往後你要啥有啥。」她大方地允諾。
接著似乎像是想起什麼,包容容連忙補充道:「還有,倘若你有興趣當個官兒,也許……也許我可以為你安排,好讓你從此步入仕途,不必再干……干如今這種刀口舔血的日子。」瞧著他陰晴不定的神色,包容容感覺自己的一顆心像要由嘴裡跳出來般,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看來,你不但貪財欺民,還想賣官牟私利,真是無藥可救。」糟糕,她又說錯話,踩到地雷了。
「你……你聽我說,我——」
「不必多言,快喝下那碗湯!」他冷冷打斷她的話。
「真的……一定要喝嗎?」她忍不住淚眼汪汪地問。
看來,這一次真的得死了。
「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個請求?」
「為何我要答應你?」
「人死前不都有這個權利?」她忍不住提高了聲量。
不管了,她豁出去了。
男人冷哼一聲。
「說吧!」他倒要看看她有什麼荒謬的要求。
包容容抹去淚水,無比正經地開口:「在鄠縣的牛頭村裡,有一戶滕姓老夫婦,麻煩你多照應這兩人。」
「他們與你有何關係,何以你如此關注?」
「其實,滕老夫婦與我沒有任何關係。」停了停,她接口又道:「不過,他們曾在我最落魄之時幫過我,對我一如親人,所以……所以我想報答他們。」包容容始終忘不了這對貧苦的老夫婦,自己的日子都過得那麼苦了,還能熱心照顧她這個陌生人,真的鮮少有人可以辦得到。
黑沉的雙眸直盯住她,一瞬也不瞬。
「想不到你這個人還有點良心。」頓了下,他接口問道:「告訴我,你是怎麼當上刺史大人的?」
「我……」
「說!不許有任何遺漏。」他沉聲道。
「其實,那是在一個多月前,我偶經一間破廟……」包容容開始一五一十地把當日情景說出。
良久——
「這麼說來,真正的揚州刺史包居正已經死了?」
「我想,我也姓包,一切也許是天意,所以才冒名頂替。」事實上,上任之初為了不令人起疑,她還曾以身子不適為由,把居正二字改為自己的名,是以如今揚州刺史為包容容倒也沒人覺得有哪裡可疑。
「你膽子倒不小!」冷冽的語氣已少了三分寒意。
「呃,為了三餐有著落嘛!」總不能餓死、凍死在路邊吧!
「難道你不怕將來事跡敗露,犯上欺君的死罪?」
「只要我不說,誰知道?」
「人算不如天算!」包容容聳聳肩,「船到橋頭自然直。」最初,她只想混個三餐,有吃有住,哪管得了這許多?
「適才你說,放了你之後,我要什麼你都能辦到?」
「呃,如果你不想做官就罷了。」她也省事。看樣子,她好像可以不用死了。
「哼!我不要錢,也不想當官。」
「那你想要怎樣?」
「我要你當個好官。」
「什麼叫好官?」她可得問清楚。
「大人這麼機伶,難道不知為官之道?」包容容稍微想了想,小心地回道:「是公正、清廉嗎?」真奇怪,這土匪問的問題居然和師爺一樣!
這一次,男人笑了起來。
「不錯,孺子可教也!」停了下,他令道:「把床頭那碗湯給喝了。」什麼?莫非他仍執意要她死才甘心?
瞧出她臉上的驚恐,男人眼底掠過一閃而逝的戲謔。
「快喝了它!」包容容在他執意的逼迫下,無限委屈地端起湯汁,扁了扁檀口,屏住氣,把湯汁一飲而盡。
「很好。」語罷,男人轉身離去,臉上掛著一抹她見不著的淡淡笑意。
「喂,我喝的是什麼玩意兒呀?喂——你別走,我到底會不會死啊?」包容容惶恐地不斷喚著早已遠去的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