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一遭,魔王居然兵敗如山倒,還是栽在一個小鬼手上,開始談起空前絕後、有史以來最清純的戀愛。
祝秉軍內心其實非常抗拒,也始終無法真的完全敞開心胸。他的對象條件一向很清楚:知情識趣、勢均力敵。要夠瀟灑也夠聰明,相處起來毫無負擔。當然了,身材火辣這一點是不可或缺的。
而他交往過的女伴確實都符合條件,除了這位呂新蔓小姐。
他不應該接受,他應該離她離得遠遠的。
可是——
「告訴我,在你的生活中,除了草莓蛋糕、蕾絲洋裝之外,還有什麼?」有時他會忍不住這樣取笑她。
「我還有你呀。」她甜甜一笑。
就是這樣、她也不像那些成熟女伴,動輒爆地雷;呂新蔓單純到一點心眼也沒有,就算被祝秉軍嘲弄、諷刺,也從不生氣。
而且,她一點也不在乎總是她主動邀約、主動去找他、主動想碰面;兩人角色幾乎互換了,祝秉軍是那個被約、被找的。甚至,他常常因為工作或其他飯局聚會,甚至是因為他本身的矛盾猶豫而婉拒她,呂新蔓也從來沒有異議,乖乖的、靜靜的等待,一有機會見面,就全心全意地開心。
他們約會總是短短的,時間很珍貴。祝秉軍會禁不起她的軟言央求,陪著她在大街小巷裡鑽來穿去,只為了找一家呂新蔓發誓說「好吃到不行」的甜點店,然後,還要一起品嚐那讓他男性雄風為之挫敗的、娘到極點的草莓蛋糕。
她看著草莓蛋糕,就跟看著他的,表情是一模一樣的。
「你喜歡我,還是喜歡蛋糕?」他實在忍不住,又要逗她,「喜歡哪一個比較多呢,咪咪?」
呂新蔓矛盾極了,左思右想,看看眼前英俊的人,又看看那如藝術品般鮮美誘人的蛋糕,天人交戰了好久好久,還是答不出來。
這下子祝秉軍又不是滋味了,開口催她,「快點,給你五秒鐘選擇,只能迭一個。」
堂堂一個祝醫師,居然淪落到跟蛋糕爭風吃醋?
只見她想了想,輕巧拈起金色小湯匙,挖了一口芬芳的蛋糕,送到祝秉軍嘴邊。祝秉軍也毫不客氣,張口就吞沒了,甜蜜滋味頓時盈滿口腔。
下一刻,她傾身過來,柔嫩的粉唇印上他的。
她的吻是主動,但很差澀;這樣的反差讓祝秉軍大失玩咖水準,整個人愣住了。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反應,更別說是好好品嚐這個吻,就已經結束。
一吻結束,她紅著臉,傻乎乎地看著他。
「你做什麼?」祝秉軍衝口而出。
問完就想毆打自己——多少年遊戲人間的經驗全都餵狗去了,哪有人在親吻之後問這種問題的?又不是情竇初開的少女。
奇怪,情竇初開的,不該是對面這個小公主嗎?
「親你啊。」呂新蔓羞紅著臉,小小聲說,「這樣的話,我兩個都嘗得到,就不用選了。」
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吃完了蛋糕,約會的下一個行程是去逛書店。兩人並肩走在小巷裡,陽光灑在身上,她主動勾住他的臂彎,在他身旁笑得好滿足。好像就這樣一路散步下去,走一整個下午、一整天、一輩子都甘願似的。
如此健康清純的約會,讓祝秉軍相當適應不良;他真的、真的不習慣。但是古怪陌生的彆扭感,卻也帶來隱隱約約的新鮮甜蜜,那是在別的女伴身邊都沒有體驗過的。
看她在書店裡順手翻閱的都是旅遊書籍,東京、巴黎、倫敦、紐約……祝秉軍隨口問:「想出去玩嗎?打算去哪裡?這些大城市你應該都去過了吧,還需要看旅遊書?」
聞言,她的反應是睜大了眼,看了他半晌,然後默默把手中的書放回去。
「怎麼了?」
「我沒有出過國。」呂新蔓囁嚅著。
祝秉軍吃了一驚。根據她平常穿著打扮、言行舉止間流露的貴氣,他一直以為她是個富家千金,寒暑假都出國遊學玩樂的。此類嬌嬌女祝秉軍也認識不少,自覺判斷應該準確,沒想到——
「有機會的話,我也很想去。」見他詫異,她有些懊喪地補充說,「不過家裡不放心,所以都沒去成。」
他忍不住微微皺眉。什麼時代了,怎麼還有這樣的家庭?而且,呂新蔓也太乖巧了吧,家裡不准就不做?反觀他自己……
「都幾歲了,有什麼不放心的。」祝秉軍嘴角一扯,流露出充滿魅力的微笑,他懶洋洋順口提議,「下次我帶你出去玩吧。想去哪裡?」
「真的嗎?」他的邀約,讓她眼睛為之一亮,水眸裡流轉著興奮,她不敢置信地看了他好久,「能跟你去玩,哪裡都好!」
換成他饒富興味地上下打量她,故意問:「這麼踴躍?那等一下要帶你一起去吃飯、吃完去夜店,你怎麼不肯?」
小臉上立刻籠置一層愁雲慘霧,矛盾地咬著唇,吞吞吐吐:「嗯……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
「這樣看來,得等到任意門發明之後,我才能帶你一天來回東京、紐約、巴黎了。」他當然不會勉強她——他從不勉強任何人——所以就以慣常的嘲謔說笑帶過。
直到兩人短短約會結束之後,祝秉軍一個人走在向晚的城市中,突然,那種帶點甜蜜的彆扭感,又襲上心頭。
應該只是個插曲、點綴罷了,畢竟牽牽小手、親親小嘴這樣的約會,對祝秉軍來講,根木是連前菜都算不上的小小零嘴;可是最近,他卻被零嘴給制約了。被她步步逼近,不由自主地被慢慢勾住。她不玩手段,卻是最高明又有效的追求法。
他正在經歷連自己都陌生的掙扎。玩咖遇上了小天使之後,被逐漸收服的過程,並沒有小說、電影裡描述的那麼簡單。
就這樣放棄一整片又一整片的森林嗎?在與朋友聚會、酒酣耳熱之際,在夜店看著美女如雲般穿梭眼前時,祝秉軍不斷自問著、矛盾著、質疑著。
能不能兩邊都要?保有他原來的自由與放縱,一面又保有甜美的她?
就算可以,外界、他們身邊的人……能接受嗎?
她能接受嗎?那種各取所需、所謂「開放式」的戀愛遊戲?
不行吧。她那麼單純、又傻乎乎的。
也正因為這樣,他被吸引了。因為,那是他從來沒有的東西。
外表會變,皮會皺,身為皮膚科醫生,他看過太多太多例子。只注重一張臉,保養得毫無瑕疵、身體卻有潰爛傷口的貴婦,身材皮膚都一級棒,臉上卻有大片白斑的妙齡少女……
外表皮相總有一天會改變,但,由內而外散發的氣質是不會變的。
所以……
「討厭,祝哥哥,你怎麼又心不在焉啦?」聚會已經移到了夜店,身旁多了幾個熟悉的辣妹,開開心心喝著他請的酒,一面撒嬌著問。
「是不是在煩惱醫院的事?」辣妹二號也來勸酒,「雖然我們也很愛你的工作美,不過人都出來了,就別再想工作了,來喝酒嘛!」
「今天的威士忌很棒,陪人家喝一點好不好?」
祝秉軍不著痕跡地把思緒拉回眼前,頓時,有些眼花撩亂。一時之間覺得每個辣妹在昏暗燈光下看起來,居然都一模一樣!
他接過水晶酒杯,欠了欠修長的身子,道謝。連這樣的小動作都好看,低沉的嗓音超有質感,瞟過來的眼神又超放電,讓辣妹們一下子都興奮起來。
今夜還很長,究竟,誰能獵到這個黃金單身漢的心呢?
其實,呂新蔓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單純、無心機。她的世界也沒有小到就只裝得下蕾絲洋裝、草莓蛋糕、風流帥氣的醫生。
慢慢走向家門,腳步,越來越沉重。身上背負著秘密的感覺,好累。
她家位於市中心精華地段,門庭就夠氣派,大理石鋪成的地板擦得一塵不染,還閃閃發亮。她走上去時,都很害怕自己會突然滑倒、當眾丟臉、出醜。
「咪咪,回來囉!」門房的警衛都很熟了,探頭出來打招呼,「今天比較晚,跟同學去讀書了嗎?應該快要期中考了,要加油!」
聽到這樣的話,呂新蔓一陣心驚,還是心虛?反正,被問到跟學校有關的事,她就有如小偷失風被抓;果然腳一滑,還真的差一點當場在門庭摔倒。只能勉強隨便笑笑,低頭加快腳步經過。
類似的恐懼,事實上,一直伴隨著她成長。自小到大,她永遠都是家裡最笨、最不會讀書、最平庸的。只要開口就怕講錯話、只要有動作就怕被教訓,以至於她變成一隻唯唯諾諾的小老鼠。
別人回家是放鬆,她剛好相反,但也因為這樣,她被祝秉軍深深的吸引了。
不管在哪裡、不管什麼時候看到他,都是那麼自在瀟灑的模樣,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困擾他的事似的。
「咪咪,咪咪!」她越是落荒而逃,越是逃不掉。身後有個清脆的女聲一直追上來叫她,「你幹嘛走這麼快?等我一下——」
認出身後的嗓音,呂新蔓無奈地放慢腳步,停住,回頭,準備被耀眼的光芒刺傷雙眼。
來者是個身材高挑修長的女子,三十歲出頭,有雙很亮很銳利的眼,渾身散發著幹練聰明氣氛。被她居高臨下盯著看時,呂新蔓更加心虛,根本不敢眼她對望。
「佳珩姐。」果然給她猜中,眼線直接來堵她了。幸好她今天有執準時間提早回來,要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你老哥出國開會,不放心你,叫我要來看看。我之前打電話給你好幾次都找不到人,你最近忙什麼?」黃佳珩說話語氣跟主播有得拚,俐落爽脆,讓聽者不由自主的氣短。
「呃,也沒什麼……」
「忙著讀書、準備期中考嗎?還是,交男朋友了?」她微笑望著眼前的小女生。
被這麼一說,呂新蔓的臉突然紅了,紅到耳根。
是說也不小了,都讀了兩年大學,長得又這麼甜,照說該被男同學追到透不過氣才是,怎麼始終沒聽過有什麼動靜?
不過也難怪。黃佳珩有點同情地想著,呂新蔓的哥哥——也就是黃佳珩交往多年的男友——實在是太可怕了。尋常男生只要被他一雙探照燈般的利眼審視過,不管什麼妖魔鬼怪、牛鬼蛇神一定立刻現出原形,魂飛魄散,更別說追求呂家的小妹了。
「有不錯的對象,約出來吃個飯,佳珩姐幫你看看。」她溫和地告訴呂新蔓,「先不用跟你老哥講沒關係,我會幫你保密的。」
呂新蔓抬起頭,水汪汪的眼睛像是會說話。黃佳珩看了,在心裡又忍不住歎了一口氣。
怎麼呂家出了這麼嬌怯又乖巧的小妹?而且,是讓家人都放心不下、似乎永遠都長不大的小孩。連出國開會,呂家大哥還要遙控女左過來關心。
在黃佳珩面前,呂新蔓更是自慚形穢。佳珩姐又聰明又漂亮,耀眼的光芒亮度簡直足夠可以當閱讀燈用。也不過三十歲出頭就已經是主治醫師,跟男友的成就相較,毫不遜色,根本不掛心小情小愛、婚姻家庭之類的俗事。
她的世界裡塞滿了這樣的人,她自小仰望,仰久了,脖子很累。
父母出去應酬,婉拒了跟黃佳珩吃飯的邀約,呂新蔓獨自回到寬大的大廈豪宅。一個人默默的走過裝潢簡潔高雅卻寂靜的客廳,走過堆滿了各種原文艱深書籍雜誌的書房,孤獨的腳步像是能在心底激起回音。
回到房間,呂新蔓攤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
「他」在做什麼呢?一定在很熱鬧、好玩的地方吧。身邊圍繞著各式各樣的美女,個個都又辣又活潑,他們的夜絕對精彩極了。她閉上眼就能看到那張好好看的俊秀臉龐上,蕩漾著淺笑,眼角的笑痕微微,那麼篤定又迷人……
第一次見面時,她就看了出眾的他好久好久,看得都傻了。但,他的眼光卻始終沒有停留在她身上。
這輩子頭一次,她不甘願。對於「安靜旁觀者」這樣的角色極度厭煩了,她在學妹們的起哄下,主動出擊。
心跳得好快,雙膝在發軟,頭暈目眩……但呂新蔓還是豁出去了。
好像飛蛾在撲向燭火,只看得見光源,粉身碎骨都不管。
一步一步走向他,居然能走到現在;可以認識他、靠近他。今天下午,她居然還……主動親了他。
他的層好軟,他驚訝的神情好可愛。真的真的,好可愛、好可愛……
「唉!」她翻過身,把紅燙的臉蛋埋進絲質被子裡,長長歎一口氣。
才一分開就好想他。好想當他的影子,亦步亦趨黏著他,分享他精彩又自在的生活,她一定……就不會這麼茫然了。
好想眼他說說話喔,或者傳個簡訊也好。反正佳珩姐已經來過,她爸媽出去應酬一定會到很晚才回家,她現在偷溜出去夜店看看他,應該也沒關係……
正在她左思右想,爬起來又躺回去,天人交戰之際——
叮鈴鈴鈴!
電話鈴聲響起,在空蕩的家裡迴盪,打破了她的白日夢。
呂新蔓趕快撲過去床頭接電話。萬一是她哥哥打回來查勤而她沒接到,就有得受了,絕對有一頓訓好聽!
「喂?」
「請問,是呂小姐嗎?」是個挺客氣的陌生男聲,不過語氣很嚴肅,「我這邊是中山分局,敝姓周,目前在處理車禍現場,呂小姐請到永新醫院來協助處理。」
車禍?現場?處理?
呂新蔓每個字都聽見了,但腦中一片空白。
這是詐騙電話吧?應該不用理會。她安靜地把電話掛回去。
十秒鐘之後,電話又響起。響聲突然變得好大,塞滿整個房間,響得讓她心怦怦亂跳,胸腔都發痛,快要透不過氣。
不要接、不要接、不要接……
但她心底的一絲絲理性聲音,還是逼著她,接起。
然後,就像是靈魂跟身體分離了。身體在接電話,但分出去的靈魂飄蕩在空中,往下看著一臉呆滯的自己。
呆滯的寫下地點,呆滯的拿好證件,呆滯的換掉衣服,呆滯的走出大門,叫車,奔向醫院——
呂新蔓在醫生世家長大,對醫院不算陌生,但這一回奔進醫院大門時,雙腿卻在發抖、發軟。
急診室裡鬧烘烘的,人來人往不說,還有病床直接排放在走廊上。人雖然這麼多,舉目四望,沒有一張熟悉的面孔,她在人群中無比的孤寂恐慌。
但這一次,她一定要撐住。
她問了好幾個人之後,才找到在角落的周警官,正在做筆錄。
見了她出現,他點了點頭,招手示意護士小姐過來,一面說:「是呂小姐嗎?你父親已經在準備開刀了。你成年了嗎?能不能簽同意書?」
她點頭,木然接過紙筆,簽下了這輩子第一份家屬同意書。
「你母親在這邊。」警官指示她。
那是她媽媽?早上出門還一身熨貼套裝配高跟鞋、腰桿永遠挺直、俐落幹練的母親?此刻蜷縮在病床上,頭髮亂了,妝花了,臉上有著大片擦傷;昂貴套裝的袖子被剪開,包紮的繃帶中還滲出鮮紅的血色——
不,這一定是什麼地方搞錯了,這不是她媽媽。
「咪咪……」但那個扭曲著臉、好像忍耐著巨大痛楚的陌生人,突然蠕動著翻身,沙啞喚她的小名,「咪咪,你來……過來。」
呂新蔓走過去,小心翼翼接過母親伸出來的手,不敢用力,只能輕輕握住,然後發現,自己一直一直在發抖。
「媽媽,你很痛嗎?」她連聲音都在抖,「我、我打電話給哥哥好不好?我叫哥哥回來,好不好?」
她母親像是沒聽見她說話似的,只是一連串地問:「你爸爸呢?咪咪,你爸呢?」
「爸爸要進去開刀了。媽,你們怎麼了,為什麼會這樣?」
「你父母開車經過十字路口,被酒駕、闖紅燈的車攔腰撞到。」周警官插嘴解釋,「肇事者自己也受重傷,目前正在搶救中。」
「你聽我說。」她母親握住她的力道加重,「你爸……不能開。你不要簽同意,不行……叫他們不……危險……」
呂新蔓無助地看著周警官。她完全不知道母親到底在說什麼,她又該怎麼回應。
「呂太太,你別緊張,呂先生傷勢比較嚴重,醫生會處理的。開刀沒那麼可怕,你先休息一下,等開完刀出來——」周警官以為呂母是一時受到嚴重驚嚇,才會六神無主、語無倫次,他溫和安慰著。
「你們不懂。」呂母是虛弱,卻不耐煩地說,「永新……這裡的外科,不怎麼樣。要開刀,也是轉回我們醫院開!」
本來慌得毫無頭緒的呂新蔓,聽到這裡,忍不住破涕為笑,也稍稍的安心了一點點。
媽媽還是媽媽,就算車禍受傷了,還是非常犀利的!
好不容易哄得母親暫時安靜休息,協助周警官完成筆錄之後,呂新蔓走出急診室,到側門外面呼吸幾口新鮮的空氣。
拿著手機的手還是一直在發抖。慘白的燈光下,她的手指也全是詭異的慘白,一點血色都沒有,還抖到幾乎無法按鍵。
慢慢的,慢慢的撥號,打給她人在國外開會的哥哥。
她哥哥一句廢話都沒有多說,只簡潔交代,「知道了,我馬上回去。你現在打給佳珩,叫她過去。」然後就掛掉了。
掛了這通,她再撥。
只不過,不是照哥哥交代的,撥給佳珩姐。
「嘿,要睡覺了,打來說晚安嗎?」話筒那邊背景鬧烘烘的,重低音陣陣傳過來,明顯是還在夜店,接電話的人嗓音卻很溫柔,讓她一聽,就——
鼻子一酸,眼圈兒熱了,忍了整個晚上的眼淚,突然……真的好奇怪喔,突然滿了出來,一直滾落臉頰,紛紛而下。
她哭到上氣不接下氣,自然也說不出話。
「咪咪?你還好嗎?」祝秉軍也立刻聽出來了,他捺著性子問:「哭什麼呢?有什麼不開心?跟同學吵架?還是,被爸媽罵了?」
聽到「爸媽」二字,她哭得更厲害,一面哭,一面斷斷續續說:「我爸媽晚上……車禍。我……」
他沉默了兩秒鐘。「哪一家醫院?」
「呃,永、永新……」
「你在那裡不要動,我馬上過去。」
「不用——」
電話掛斷了,呂新蔓拿著手機,傻眼。
她的神智慢慢回來了。剛剛一心一意,只是想聽聽他的聲音而已,什麼都沒多想。那現在、現在是怎麼樣?
他要過來?他他他他他——
他,二十分鐘之後就到了。顯然是一接到電話就立刻離開夜店,飛車趕過來的。
而一見了面,也不管急診室裡川流不息的人潮,祝秉軍一鎖定了人群中的她,就大踏步對著她筆直走過來。
一句話也沒說、沒多問,毫不猶豫地,把一臉淒慘蒼白的她圈抱入懷中,緊緊的摟住。
在那一瞬間,一整個晚上的驚慌恐懼,此時完完全全發酵,呂新蔓整個人都軟了,沒力了。
看似修長瘦削的他,卻是驚人的強悍堅定,值得依靠。沒有任何廢話或安慰,也沒有猶豫遲疑、客氣含蓄,就是直接以擁抱支持住她。
她把臉埋在他的胸口,傾聽他穩定的心跳聲。慢慢的,身旁所有雜音都遠去,只剩下那穩定的卜通卜通。
也不知道他們相擁了多久,倦極了的呂新蔓都迷迷糊糊的快睡著時——
「咪咪?」一個熟悉的嗓音在他們身旁響起,話聲裡充滿詫異。
是佳珩姐。一定是她哥哥不放心,直接用越洋電話遙控,讓佳珩姐連夜趕過來了。
一聽見黃佳珩的聲音,呂新蔓整個人像是被冷水當頭淋下,陡然清醒,身子也不由自主僵直,繃得緊緊的。她掙扎著想脫離那個強悍又溫柔的擁抱。
祝秉軍不肯放。他略略施力,把她鎖在臂彎裡。
然後——
「學姐。」他的嗓音也非常平靜,從她頭頂飄過。
「呃,祝醫師,你……怎麼會在這裡?」黃佳珩震驚莫名。
祝秉軍沒有回答,但,也沒有鬆手。
好半晌,僵持的沉默之後,黃佳珩終於又開口了。嗓音裡,滿滿的不敢置信,「你居然……跟你們主任的妹妹……」
完了。
東窗事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