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大概,我已經聽貴公司的向先生說過三十七次。」在看著吳真央搖頭加皺眉期間,范雅賢還能毫不耽誤地與谷均逸舌戰,「貴公司想藉由我們的下部電影作宣傳,同時向市場推出品牌服飾,這是看得起我們;善用電影當作廣告,這我理解,但也希望谷先生明白,這對我們卻並沒什麼好處,得罪世界性品牌的UN並不划算,況且對方還是以香水起家,卻說不做就不做,因此股票大跌數度,鬧出破產傳聞的Innight。」
好!說得太好了!吳真央真想給他鼓掌。
話雖毒,不過跟谷均逸這種人說話,不毒不行,跟那種任性的大爺合作,保不準哪天自己被賣了都不知道!犯不著為了他,得罪UN的人。
「不划算?」背對著谷均逸,她看不到他的臉,只聽他說:「我們不是沒破產嗎?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噱頭!Innight最不缺的就是噱頭,不管是好、是壞,外界的關注度始終是第一,這對同屬娛樂界的電影,不正是最划算的事?不只我們利用電影宣傳,比起老態龍鍾的品牌,起死回生的品牌更能吸眾人目光,我認為這是不錯的合作,而不是單方面的利用。」
糟糕!吳真央放在膝上的手,攥成了個小拳頭,因為范雅賢竟然沒有立刻反駁!就是這短短的停頓,代表了一個人內心的動搖。
別上當啊!她在內心吶喊。
「我們之間,並不是無話可談的;那麼吳秘書,離下一個會議還有多長時間?」
突然被點到名的吳真央,強作鎮定地看了下表,「還有六分鐘。」
「很好。」谷均逸起身,對范雅賢說:「如是,范先生也認同我的說法,那麼接下來的事,就由專人跟你談,就是我身邊這位秘書吳小姐。」
范雅賢沒說話,吳真央想,他是否和自己一樣,是被嚇得說不出話了。
她沒聽錯吧?他們總裁怎麼會叫她跟客戶談起生意來了,還說她是「專人」?她……她是秘書!
快拒絕他啊!吳真央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谷均逸背後,對著范雅賢拚命地使眼色;可是、可是……他發什麼呆啊!他不是有「包公」之稱,下了決定就絕不更改嗎?商人要講誠信啊!既然都決定了要和UN合作,就要貫徹到底,這有什麼好猶豫的?快點拒絕谷均逸就好了!
不過,范雅賢緊抿的嘴角,直到谷均逸離開,都沒再擠出一個字來;倒是薄鏡片下的那雙眼,瞧得吳真央心頭直噴火。
吳真央跟著谷均逸轉向下一個會場,而范雅賢則由其他人送走。
一想到走前他那深深的一瞥,吳真央就全身寒毛直立。
「為什麼讓我去談?這已經超出我的工作範圍了!」吳真央邊走邊表示不滿。
「有什麼關係,你們不是老熟人?」谷均逸問都沒問就已經下了結論,還很不會看人臉色地問了句:「他是你什麼人?」
「前夫……」
谷均逸突然定住腳步,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同樣把吳真央看得心裡發毛,不過是種遭遇危機時的毛骨悚然,「怎、怎樣啦!有什麼問題嗎?」
谷均逸保持著一向的面無表情,只是說了句:「當初挖你來真是對了。」
什麼意思,這是什麼意思?吳真央站在原地想了半天,是說她是他的員工,就活該把自己的私生活也拿來被他利用嗎?
他怎麼不問問,他們為什麼離婚、她是不是還想見那個男人、見了他,她心中會不會不高興?他根本不顧忌她的心情,只想讓她利用和范雅賢之前的情份,完成他所交待的事而已。
惡魔!
在一起兩年、分開三年,這三年裡,他們並沒有見過對方,但並不表示他們仇視著對方;相反,那兩年間,他們從沒吵過架,即使是談到分手時,也都是用最平和的方式去處理。
最先提出離婚的人,是她;說離婚後也可以繼續做朋友的人,也是她;離婚後,避他不見的那個人,還是她。
她知道,這樣的自己很糟糕。
當她提出離婚時,他雖然露出了茫然的表情,但是最終也沒問什麼,她很感謝他最後的體貼,就算那反應是在她的意料之中;而她嘴上說著好聽話,最後卻是以一種讓他莫名其妙的殘酷方式,離開了他。
沒辦法啊!可她就是不想再見他,於是逃走了。
這段婚姻談不上好不好,如果不是再見到他,她會把那當作是一場夢;三年的時間,本來她就要成功了,他卻又是以一種從天而降的方式,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范雅賢,一個在生意場上,有著「包公」之稱的男人;只要是他決定的事,無論是用什麼方式,都無法令他改變或是讓步,當然他開出的條件也不是苛刻的,是深思過,對雙方都有利的條件;所以說,與他合作得到好處是必須的,但佔他的便宜,就門也沒有了,也因此他才能成為夏北的「談判專家」。
起初,她也是這樣去認識他的,一個與她一樣只懂得計算自我得失,空有外表的自私鬼;就是這個先入為主的認知,讓她在今後的生活中痛苦無比。
他們呀,並不是一丘之貉呢,大大地不是……
吳真央看了眼表,她比約好的時間早到了十分鐘,因為范雅賢一般也提前十分鐘到,她不想讓他等;但是,附近卻沒有看到他的人。
背後是他們約定見面的日式料理店,週遭是熙攘的人群,吳真央確定他不會先進店裡,也不可能遲到;換作是別的男人,三年沒有聯繫,難保不會轉性,但范雅賢不會。
她沒有站在店前,傻乎乎地等下去,而是在店的附近逛了起來;說是逛,但別人逛街都是注意商店櫥窗,她則是格外留意樓與樓之間的漆黑小巷子。
她老闆不是說笑的,說讓她談生意,就說到做到,秘書的本職工作都排在了其次,她目前的任務,就是討好范雅賢!在夏北與UN正式簽約前,要他改變主意,而且是「不惜動用任何手段」必須做到。
她頭疼,真不知道谷均逸是不是認真想談成這筆買賣,他難道還不清楚范雅賢是什麼人嗎?怎麼可能因為物件是他認識的女人就改變態度,那樣不是有礙他「包公」鐵面無私的英名?范雅賢總不能在眾目睽睽下,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要她來談,恐怕只有反作用而已,況且,她可是什麼手段也想不出來。
「啊……」吳真央停下了腳步。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面前是一條狹長的漆黑小路,因為路的兩邊是兩座商業大樓,即使是白天也昏暗暗的,除非有人急著抄近路,不然不會有人走這裡,當然這種一般情況,並不包括她前夫的行動在內。
范雅賢就蹲在靠牆的陰影處,低著頭、好認真地做著什麼。
這樣都能一眼認出他,完全是他身上那套西裝的功勞,穿著高級西裝,躲在小巷子裡跟狗玩的男人,她不相信自己單調的人生中,能遇到兩個。
吳真央的高跟鞋出現在了他的視線內。
范雅賢驚嚇般地抬頭,她才看清他手上還拿著半根香腸,而那只正啃著另外半根香腸的狗,則完全不鳥她,仍趴在那愜意地用餐。
「真央?」范雅賢的第一個反應就是看表,然後才意識到自己的姿勢十分不威武,又匆忙地站起身,順便把手裡的香腸丟在狗的嘴邊。
「啊啊……」吳真央真怕他起來得太猛會頭暈,「沒關係啦,還沒到約定的時間。」
她的安慰沒能起到什麼作用,從范雅賢懊惱地皺起的眉間就能看出來。
「抱歉,你是來找我的吧?我本來是在店門口的,然後這小傢伙從我腳邊走了過去,我看它好像有點怪怪的,不知不覺就跟著跑來了這種地方……」
嗯,她知道,反正這種事情也不是一次、兩次了。
「它怎麼了?」她看了眼趴在地上啃香腸的那只肥狗,隨意一問。
不問不要緊,就見范雅賢那皺起的眉,突然變換成了一個可憐兮兮的「八」字,英俊的臉瞬間垮了下來,平時緊抿的嘴角,疲勞過度般垂成了一輪下弦的彎月。
看上去……好教人同情!
吳真央暗吸口氣,悄悄別過視線。
不行、不行,她要冷靜!不管事隔多少年,每次看到他的「變臉」都會血壓上升,這對身體可是大大地不好;快想他平時的樣子,想他那張引以為傲萬年不變的包公臉,那張一錘子都砸不出一道褶子的面具臉。
想……想……
「這小傢伙,有一條腿是瘸的。」眼鏡下的雙目,泛著可疑的瑩光。
完了,想不起來了!
吳真央認命地只得由著自己血壓上升、心跳加速;經過三年她都快忘了,她最見不得他擺出這副樣子,這副……這副極度秀色可餐的樣子!
還以為他是個和她一樣空有外表,自私自利的傢伙,她錯得離譜啊!
那是在他們婚後的第二個月,有天晚上她剛洗過澡,擦著頭走到客廳,正見他盯著電視機……擤鼻子;她嚇得傻了,還以為新聞報導哪個國家被原子彈炸飛了,走過去戰戰兢兢地望了電視一眼,竟然是在播卡通片。
你、你怎麼了?那時,她的聲音都在顫抖。
而他把眼鏡放在一旁,用一雙淚瑩瑩的紅腫眼,朝她眨了眨,長長的睫毛眨得她心顫,而他的紅鼻頭,更是讓她想起了雪地裡凍壞的小兔子;一時間,她以為他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而他只是啞著聲音,顫抖著說了句,真央,友情真是太偉大了!
那是他對那部卡通片的感想。
她心頭的火一燒上頭頂,下意識地用擦頭的毛巾,摀住了紅透的臉;為了不教他覺得奇怪,拚命地擦起了頭來,其實大概以當時的體溫,就能把那些頭髮烘乾了吧。
她受騙了!那是她認識到自己錯誤的一瞬間,跟這個男人結婚,是個愚蠢的決定!
「我看它只能用三條腿走路,好可憐的樣子,就買了點東西,想說起碼讓它吃飽一點;不自覺時間就過去了,結果沒來得及趕回去。」他那歉意中帶點委屈的語調讓她很是懷念,思緒也轉回了當下。
虧她還說Innight的那些人奇怪,其實最奇怪的一個,她很早以前就已經遇到了。
什麼「包公」嘛!他只是知道自己那同情心氾濫的性子,會在工作上吃大虧,才刻意維持一副完全相反的形象,結果維持的時間太長,連自己也習慣了;其副作用就是,只要見到外人,馬上就會自動轉入備戰狀態。
真是個可悲的男人啊!如果那些稱他為「包公」的人,知道每次談判結束他回到家後,都會把自己關在房裡,懺悔自己的苛刻,大概會連前一天的晚飯都嚇得吐出來。
是該說現今的社會,給了男人太大的壓力嗎?把一個內心柔軟到一撞就化的男人,硬是逼出了他自己都沒發覺的雙重性格;這樣的感慨,她這些年不知發了多少回,最近倒是少了些,因為最近她終於不會有事沒事的想起他。
「真是的!」她用一個歎息掩飾了自己心中,飛速閃過的種種情懷,「你發善心也挑挑對象吧?這小狗雖說有條腿不太好,可就算腿都是好的,也難以支持它那肥嘟嘟的胖身子吧?它看起來哪裡像吃不飽的樣子了?身上還飄著沐浴乳的味道,脖子上也還戴著項圈,八成是附近哪個店家的寵物,用不著輪到你來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