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是商場上,善於察言觀色的狐狸,出了臥室門,就有數道屏障自動加身;可此時,為什麼那麼輕易就破掉了,誰也不曉得。
「比起其他虛無縹緲的事,我更喜歡工作,不過我沒打算做個女強人,女人遲早要嫁人,我不想被人說閒話;所以如果能找到一個不會影響我的男人,窩囊也無所謂,能不妨礙我就好,這樣的人也不好找呢!男人的自尊心更受不了吧?那就只好從現在開始相親羅!又不用談感情、又能見到更多的人,總有一天能碰到一個吧!」她給自己的時間很寬裕,從現在開始的五年間,就不信找不到一個,願意跟她有夫妻之名和夫妻之實,就是沒感情的男人。
他們面面相覷,一番熱論後,又歸於起初的沉默,甚至比那時還要更深的沉默;吳真央的手指沿著杯口劃圈,而范雅賢還是坐得筆挺,挺到西裝上連個皺褶都沒有。
不過,並不是難以忍受的沉默,就算把自己更自私的那面,擺在對方面前,沉默也不是難以忍受的。
他們兩個,實在是半斤八兩,誰也沒資格說誰。
都以結婚為目的,又都不把那可能的另一半看得很重,都只是為了方便自己而已,連感情也不求,只是出於個人的原因,希望戶籍上多出一個異姓的名字。
是沒有去愛人的能力,還是沒有去愛人的動力?為什麼其他人自然而然就能發生的事,他們卻怎樣刻意地逼自己也做不到;而覺得「做不到才是理所當然」的這種想法,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吧!
「如果是窩囊的男人,那你來見我就錯了。」
「那是指最低限度,可能的話,當然是條件越高越好啊!還可以讓周圍人羨慕;亂槍打鳥,為的不就是那個偶然?」
「也對。」
五年後。
吳真央闔上桌上的黑皮行事本,掛了電話,在對著圍著自己的這張圓弧形接待桌歎了口氣後,才老大不情願地離開了椅子。
在她這張桌子側面不遠,有一扇漆黑的門,那扇門就是她最不想靠近,而每天又不得不圍著轉的地方,誰教那是她老闆的辦公室。
算一算,來Innight工作,也已經三年多了,用這麼短的時間,一路做到總裁秘書的職務,她應該感到自傲得意才對,她跳槽來這家公司的目標已經達成了;可是,越是在這家公司待得久,她就越覺得雙肩沉重、歎氣加多,這樣一來,哪還有得意的工夫?一不小心,黑眼圈、白頭髮都要跑出來了!
她沒想到,被評為近十年間最具潛力公司的Innight最高負責人,也就是她的直屬上司,年紀一大把、長得比誰都凶狠,卻是個做事比小孩子還亂來的超任性男人!她的腦細胞只有百分之三十是用在工作上,其餘的百分之七十,全都用在了怎麼應付老闆突發奇想的任性上。
本來是憑著香水產業,在創業十年內,便躍入世界五百強的Innight,前景光明,使得她當初沒作什麼掙扎,就毅然辭掉原本的工作,來了這裡;來了才發現,她錯了!什麼前景光明,只有她這個當秘書的才在乎吧?身為總裁的男人和他那一群死黨,可是壓根沒放在眼裡!
就在前幾個月,她親愛的總裁谷均逸先生,邂逅了他現在的愛妻施余歡,本來是好事一件,終於有人能制住這個任性帝王,她心裡高興得很;誰知,總裁大人為了紀念他找到真命天女,所作的決定是,公司從此不再作香水的生意!
好,這樣一來,世面上所有Innight香水,倒是在一周內,全被搶購一空,可之後呢,他們公司要以什麼為生?諸如行李箱、化妝品之類的副產品,雖然也不少,可沒有一個能頂替,身為公司標誌的香水啊!
她會失業,然後被從前的同事找上門取笑,那時,吳真央深深地這樣確定著!而那個任性的男人,又不知什麼時候通過了董事會議,輕飄飄地又作了個重大決定,Innight要推出自己品牌的女性內衣,從此以此為主打。
花了十年建立起的香水品牌,是說換就能換的嗎?不管她這個小秘書心中如此吐槽,事情還是如谷均逸打算的那樣,緊鑼密鼓地進行了起來,國內的香水廠關門了,菲律賓的製衣廠倒是開了張,全公司上下都被這「改革」,折磨得少了幾年壽,其中當然包括離始作俑者最近的她。
留在二十六樓,要被谷均逸折磨得腦抽筋,出了這層樓,又要被其他員工追問內幕,離開這棟樓,要被商業週刊記者追問內幕;比起總裁本人,他們這些在他身邊的人,才真是「不得好死」!
強打精神敲了敲總裁室的門,得到應聲後推開門,就算身心再疲勞,臉上也始終掛著職業的秘書微笑,吳真央有時也佩服自己真是太敬業了。
「總裁,剛才一樓櫃檯打來電話,說是一位元『夏北影業』的范先生找,雖然沒有預約,但『發展策劃部』的向先生已經帶他上來,去了小會議室;總裁要見他嗎?」
寬大的辦公桌後,有著古銅肌膚的高大男人,似乎對此早有預料,只點了下頭。
「那半小時後的會議要延後嗎,還是取消?」吳真央依舊很好脾氣地詢問,反正她已經習慣了,沒有預約的客人、無關工作的客人,全都是一些打亂她辛辛苦苦排好的日程表的罪人;所謂「按部就班」在他們總裁的耳裡,就是個諷刺。
「不必,十分鐘足夠了。」
吳真央大吸口氣,留下一個燦爛的笑容後,關門而出。
兩分鐘後,她跟在谷均逸身側,往小會議室走,懷裡抱著一大疊資料,看上去幹練有餘,思緒已經飛到了九霄雲外。
仔細想想,影視製作公司的人來這裡做什麼?而且還是「夏北」……很熟悉的名字啊!出了不少賣座的影片;而且,記得那個人也是在那工作的。
范先生……怎麼可能!哪會那麼巧?
吳真央晃了晃腦袋,掃去腦中那不切實際的猜測,不管這位范先生是什麼來頭,她都要稍微為他默哀一下。
總裁辦公室所屬的二十六層,只有一台專用電梯能到,而啟動那台電梯需要的專門卡片,公司裡只有少數人有,那些人不是像她這樣,不得不待在二十六層的,就是部門經理之類的高層,還有就是公司「特聘」的無頭銜人士;那位范先生能被人帶上來,說明他早就被Innight盯上了,想全身而退,怕是不太可能。
小會議室門外,倚牆而站的男人,就是那位負責把羊帶到老虎嘴邊的發展策劃部主管,向方弈;見谷均逸來了,他明白自己的任務已經結束了,笑了笑,在他們還沒走到跟前時,就已經轉身離開。
Innight的怪人太多,吳真央已經見怪不怪,她為谷均逸推開小會議室的門,雙目很合尺度地低垂著,以顯出她老闆的威嚴。
小會議室靠外的整面牆,都是落地的弧形玻璃,容十人開會的橢圓形會議桌,也是全玻璃製成,這間屋子給人的整體感覺,就是明亮俐落。
而當谷均逸走過,吳真央再將視線抬起時,不大的會議室,除了明亮俐落的感覺外,又多了幾分莫名其妙的懷念;她想原因是很簡單的,因為她終於看清了那個坐在桌旁的男人。
陽光由他的背後打過來,灰色的筆挺西裝,掩在淡淡的光圈中,男人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的眼睛,好看的臉因那份過度的刻板,讓人有種想笑的衝動;起碼每次看到他擺出這種棺材臉時,她都是掩不住那股想笑的衝動。
時間倒流,彷彿,鼻間又飄來了藍山咖啡的香氣。
像這樣不受到重視,谷均逸還是很不習慣的,這位夏北影業的行銷總監,怎麼和傳聞中有點不一樣?的確,看上去就是個不懂得人情世故、不通情達理、說一不二的棘手角色,不過他那完全無視他存在的筆直視線,是什麼意思?
谷均逸順著范雅賢的視線瞥向一旁,看到的正是跟隨自己三年,還能堅持著不辭職的優秀秘書,而他的秘書此時堪稱迷倒眾生的專業笑容,也顯得有點古怪,谷均逸微乎其微地挑了下眉角。
「那麼,我先告辭了。」大腦停頓了兩秒,吳真央才想到,這裡已經沒她的事了。
「你留下。」谷均逸的命令,讓她差點做出左腳絆右腳的蠢事。
「欸?可是……」
谷均逸哪裡管她?逕自在范雅賢旁邊的主座,大剌剌地坐了下來,看都不再看她一眼;當然,他也不管范雅賢是不是有和他談話的意願,就算對方是用耳朵對著他的,他還是直入主題地說:「那,既然你來到了這裡,就是說我們還有再談的可能了。」
范雅賢推了推鼻上的無框眼鏡,不露痕跡地轉向谷均逸,而眼角的餘光則沒放過吳真央的每個動作,比如她很不情願地搬了椅子,坐到了谷均逸的左後方。
他們多少年沒見了,有三年了吧?她什麼時候到Innight的?都說這位總裁是個怪人,很不好相處,她看起來也好像的確憔悴了不少,是因為工作辛苦嗎?她總是過度投入工作,而疏於照顧自己,由著她,只會讓她搞壞身體,這麼說來,她看上去沒什麼精神,也許真的是沒好好吃飯?人也又瘦了一圈……
「我來這裡,是想當面告訴谷先生,我們沒有再談的可能。」范雅賢沉著聲,和谷均逸一樣不帶任何情緒地,將字砸進對方的腦中,「貴公司的員工實在很能幹,但我也已經說過了,我們新電影的服裝贊助,已經跟UN公司談好,合約也馬上就要簽署,不可能再找其他合作公司。」
「不是還沒簽嗎?」
跟谷均逸比起來,范雅賢的外貌簡直斯文得像個儒生;谷均逸有種天生處於人上的魄力,現在更是處於他的地盤內,對范雅賢的氣勢是個很大的威脅,可即使這樣同桌而坐的兩個人,卻讓人瞧不出情勢上的優勢,可見范雅賢也不是省油的燈。
只是,如果他不是一邊說強硬的話,一邊旁若無人地直盯著她瞧的話,那他也許能得到自己預期的效果,讓谷均逸放棄。
吳真央大概明白了,谷均逸是想讓Innight成為「夏北」製作的下一部電影的贊助商,可是人家已經和國際服裝大牌UN談好了協議,就差簽約,以谷均逸的性格,當然不會把UN放在眼裡,於是派了向方弈去找對方談。
向方弈所在的「發展策劃部」是對外的稱呼,公司內部都稱它作「公關部」;一切不方便Innight員工直接出面的工作,大都交給那個部門的人去辦,公關部的人就直接找上了范雅賢,還不知用了什麼方法,煩得范雅賢直接找來了總公司,要「把話說清楚」,可他這做法,恰恰是中了谷均逸的計啊……
大笨蛋!吳真央在心中罵他,谷均逸花了那麼多工夫在他身上,怎麼可能聽他拒絕,就輕鬆放棄?專心談他的事情啦,還看!看她能有什麼用?當心一不小心,就讓谷均逸那個土匪佔了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