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雅賢這才後知後覺地朝那隻小狗看過去,之前注意力全在它蜷起的後腿上了,完全沒去關心它的體積,更談不上那陷在卷毛裡的項圈了。
「是嗎?這麼說,它不是流浪狗了?那就好……」
瞧他的樣子,還挺知足……吳真央很沒有辦法,不知該說他什麼好;如果不是他自制力夠強,腦袋沒被同情心燒壞,理性能壓制住本性,光是流浪動物,大概也該撿了有一卡車了。
「你呀,就算是在等人,也能發現一些『好可憐』的動物、小孩、老人;該說這是種超能力呢,還是說你真的很會自找麻煩?」
「但我都會克制自己,不會做太超過的事。」三年未見,一見面就全是抱怨,可范雅賢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奇怪的,他沒覺得,三年的空白之後,她教訓他、向他抱怨,有什麼不對,「只有一次,我撿了一隻受傷的小貓回家,結果你說……」
「禁止養寵物。」他還真記仇,不過一提起這個她就很氣,「明明都是沒時間照顧寵物的人,照顧得了一時、照顧不了一世有什麼用?這樣下去沒完沒了的;受傷的貓狗可以撿,但一旦恢復了健康,就要幫它們找飼主,同樣是花費時間精力的事,你也掂量下自己的能力好不好?」
「結果,你還不是和我一起做了領養的海報?」
「因為你撿來的東西,卻要我幫助照顧,早點送走它,也等於給自己少了麻煩;如果再有第二次,我會直接把你撿來的東西丟回去。」
沒有第二次了,看到她大半夜還要起床,去看那小貓的傷勢,他也覺得很過意不去;因為時間關係,帶小貓去醫院的事,也多是她在做,雖然嘴上的抱怨從未停過,她倒從沒忘記過,給小貓上藥、餵食的時間。
那時他覺得對她很抱歉,可又變態地很喜歡聽她提到小貓時的抱怨,就像現在一樣;就算在那之後的第二年,他們就離婚了,那之後沒人再管著他,可在他發現一些「好可憐」的小動物時,耳邊都還是會自然而然地響起她的抱怨聲。
禁止養寵物!那個時候她圍著圍裙,指著他懷中的小東西嚴厲地說。
欸?這個男人是怎麼回事,被罵怎麼還一副很滿足的樣子?可能是平日「訓練有素」,搞得臉部肌肉僵化的原因!
范雅賢就算是笑,也笑得十分內斂,內斂到幾不可察的地步,可吳真央很確定,這個男人此時心情不錯。
難道是……在笑她?這麼一想她才驚覺,自己是怎麼了,說那些陳年舊事做什麼?說起來,她是來談公事的,不是來跟他懷舊的啊!
真是的,連她都想笑話自己了!喋喋不休地教訓起他,還很順口,可她是他的誰啊?
藉故快過了預定時間,吳真央硬是打斷了范雅賢的躍躍欲試,為什麼她非要和前夫在小巷子裡話家常不可?都是那個任性總裁的錯,讓她不得不面對這個男人,面對一段她那麼拚命想逃避的過去。
料理店內,吳真央努力想擺出公事公辦的樣子,可是成效著實不高;不管怎麼說,他們也不是陌生人,硬是裝出副不熟的樣子也奇怪,可要是當成曾經「很熟」的人那樣相處,還是饒了她吧……
還有,他為什麼在那麼自然地給她倒酒?
「謝謝。」在她不注意的時候,酒杯裡的酒已經慢慢變滿;范雅賢自然地收回手臂,這才也給自己斟上。
現在是她有求於他吧?可這氣氛真的沒有一點商務飯局的意思。
「我以為你不想見我。」
吳真央心一驚,范雅賢只是悠閒地垂看壺中流出的酒,平時被眼鏡擋住的長長睫毛,只有在那雙細長深邃的眼微垂時,才能看清,靜止的畫面讓猛然抬頭的她心臟一停。
是被說中痛處,還是被美色迷花了眼?
「因為,上次見面時,我們連句話都沒說上,不是嗎?你也好像總在閃避我的視線,我就想,是不是那樣的偶遇,對你是種困擾?」
在包廂裡,他自然不像在人前那樣拘謹,可平時沒什麼起伏的聲調,是受過訓練的,讓她總有種被偵訊的錯覺,尤其是在對方的話,真打到她心底最心虛的那個部份時。
「哪有?」她故作輕鬆,「我還比較敬業好不好?要不是你一直盯著我看,總裁也不會把合約的事交給我了;他那個人,為達目的誓不甘休的,這樣等於在利用我算計你耶,你不氣嗎?」
「但那是事實啊!如果利用你的話,也許真的能『算計』我也說不定。」
一口氣又堵在了胸間,他他他……什麼時候也學會說笑了?還開這種,容易令人產生錯誤聯想的笑話,就算她很瞭解他,知道他並沒什麼其他意思,但他未免也在她面前太自在了吧?
「我可沒打算讓他得逞,看在我們關係不錯的份上,更不會為難你。」吳真央故意忽略他那個冷笑話,很大度地先把話說開,「所以你就跟我出來吃吃飯、裝裝樣子,讓我好向他交差就好,不用把合約的事放在心上,我們都不要被人利用!」
「你在和你老闆賭氣?」她不是一向工作比吃飯重要嗎?會違逆老闆的意思,是不是說明,她和那個老闆關係不一般,好到可以互相賭氣的地步?
那個谷均逸,見到本人還真是如傳聞中所言,一個存在感很強的男人;在女人眼中看來,一定是個很有男人味的人吧?這麼說,他是她喜歡的類型了?
果然,女人還是會傾心於可以依靠的男人吧?
「我是怕你顧及到我就會心軟!要是這樣害得你苦心經營出來的成績被抹黑,怎麼辦?」就算他有臨時變更合約對象的權利,「夏北」裡那些對此不滿的人,也一定會說些有的沒的閒話,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誰要做啊?想想也明白,這跟賭不賭氣有什麼關係?
是嗎,是為了他啊……
她這種有話直說的性格跟他正相反,所以跟她相處時都會覺得很輕鬆;可是,很多時候他卻還是弄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她都已經這麼直率了,為什麼他卻還是會感到彼此間莫名的拘謹?看來有問題的一方,果然還是是他。
「我不會被誰利用的,不過,我會來這裡吃飯,確實是因為對象是你。」
「啊?」
「我們已經很久沒見了,我很想跟你像這樣坐下來聊聊天,怕錯過了這次就再沒機會了。」他也不想再拐彎抹角,知道她也記得那只受傷得快死掉的小貓,知道她心中仍是會為他著想,他心存期盼,也許她並不是那麼討厭他?「那之後我打過電話給你,可是你換了號碼,也搬離了原來的住所、換了工作,我在想,你是不是在躲我?」
那百分之百用腳指頭想也能確定,必然是在躲他啊……
怎麼突然話題又轉到那上面去了?吳真央又覺得屁股底下有針在紮了;這個男人真是她的剋星,哪壺不開拚命地提哪壺,她為免尷尬,已經努力在裝自在了,他看不出來嗎?也該點到為止吧!
「哈哈……怎麼可能嘛!」她纖秀的手指繞著頭髮玩,看吃的、看壁畫就是不看他,「那時我手機掉到河裡了,心想剛好換個號碼;然後正巧Innight有人來挖角,我想就順便搬個家,好離新公司近一點……」
真是個完美又牽強的謊言啊!他那麼懂得看人,一定會識破她吧?不過這種事,心裡明白就好,不要說出來,飯後大家一拍兩散就是了,這就叫作「大人間的默契」。
不過看他的樣子,怎麼、怎麼好像又笑了?不會吧,這麼扯的理由,他信了?
范雅賢兀自開心著,原來如此,她不是成心要躲開他,只是一連串的巧合湊在一起,讓他們聯絡不到彼此了而已。
當初他也覺得古怪過,他們又從沒吵過架,她還用一如往常的甜爽笑容,大剌剌地拍著他的肩,對他說沒什麼了不起的,反正他們在一起,也是湊合著過日子,分開了也只代表著不一起住而已,他們間的感情已經比和其他人深了,他們永遠都是對方心中最好的那個朋友。
他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她的豁然,她把他們這兩年間的關係,說得好近又好遠,可這也代表著她說的是真的,沒有再故意用些傷春悲秋的話應付他;她說,他們永遠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他就相信了。
最好的朋友,也代表著是對方特別的人不是嗎?仍能做一個對她而言很特別的人,他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可是,那之後她卻杳無音訊,在他聯絡她數次都沒有結果之後,他失去了那份繼續找她的勇氣;他想,該不會她其實是很討厭他的吧?可如今這麼一看,果然是他多想了,他這種愛胡思亂想的性格,真應該改改!
「真央,我們不是仇人吧?」他終於問出這些年,一直困惑著他的問題,「就算不是夫妻,我們也是很好、很合得來的朋友,是不是?」
誰要跟他「很好」、「很合得來」啊!又用那種眼神看她,那種可憐兮兮、好像吃了多大虧、受了多大委屈的眼神,而且那個害他變得好可憐的人,好像還是她!
她是很鐵石心腸的,懂得利用自己的外在條件,卻不去看任何人的臉色,是個把人生的每一步,都計算得清清楚楚的人;他是一個意外,是她人生中一個大大的計算錯誤,別以為用那種眼神看她,就能讓她繼續那個錯誤!
「對啊,我們關係不是一直都很好嗎?拜託不要問這種讓人害臊的問題,好不好?」天啊,她是在說些什麼啊……
「那麼,就算沒有業務上的關係,我以後仍是能找你出來吃飯、找你聊天,是不是?」
再跟他這樣吃飯聊天下去,她會早死吧?
「那有什麼問題?只要這次不換你的手機掉到河裡。」噢,有時她也真恨自己這種「過度」八面玲瓏的爛個性!
剛進家門,吳真央甩掉腳上的高跟鞋,連拖鞋都沒換就直奔臥室,途中順手把包包丟去了沙發上。
臥室寬大的雙人床上,鋪著白底紅花的印花床單,她沒關房門,見到那床時小跑步地沖.刺了起來,像游泳運動員入水那瞬間似地撲在了床上,綻放著的大紅花因她這一撲全變了形。
也不管自己身上的套裝會不會皺,她手摸啊摸,摸到了枕頭,一把抓起來按在了自己的腦袋上;隨之,枕頭下就傳出了低吼般的呻.吟聲。
她真是笨啊、蠢啊、白癡啊!她怎麼能答應,再跟那個男人恢復聯繫?怎麼能、怎麼能!
又氣又悔,憋到快內傷,偏就是對那男人說不出一句重話;她也真是太沒用了!都三年了還是這個樣子,到底還要幾個三年,她才能從那個男人的詛咒中掙脫出來?
「朋友……誰要跟他當好朋友?小學生啊!」爆怒,一把將把枕頭扔掉,坐了起來。
床對面的梳妝鏡內,清楚地映出她此時落魄的樣子,頭髮經剛才那番蹂躪變得蓬亂,衣領也鬆垮垮的,跟她一樣頹廢。
這樣的自己,讓她突然好想哭。
那個混帳男人只把她當作一個久未聯繫的老朋友,因此才會那麼快樂,能夠那麼自然地說些親密的話,自然地在她面前露出他本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