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藍天一望無際,太陽當空,將所有的一切曬得發燙。
正午十二點,人人皆躲進屋裡吹冷氣,躲避炙熱艷陽時,一名少女卻在跳下公車之後,便不畏驕陽的拔腿狂奔。
丁可菲背著書包,一路傻笑的在街上奔跑著,雀躍不已,恨不得能立即長出翅膀,飛回去和大家報告這個好消息。
好不容易跑回公司前面那條街,卻看見奇怪的景象,正在上演。
公司大門難得的敞開著,屠家三兄弟全都到齊了,鳳力剛和阿南也在,他們倆再過去,是一個腳邊放著行李包的阿兵哥,她很快認出他是那個紅眼預備軍的阿浪。
他們六個,或坐或站的靠在公司的外牆邊,阿浪、力剛、阿南、屠勤圍在一起玩撲克牌,屠鷹則戴著耳機在聽音樂,阿震拿了一本書翻看。
這弔詭的情景,讓她心生狐疑,不禁從狂奔,轉為快走,然後慢慢停下。
「阿浪,你退伍了嗎?」
「嗯,我退伍了。」阿浪抬了下手,算是和她招呼:「嗨,好久不見。」
「呃,好久不見。」她遲疑了一下,想進門,卻又覺得怪,終於還是忍不住問:「怎麼回事?你們幹嘛都待在這裡不進去?停水嗎?還是停電了?」
不對啊,就算停水停電,他們好像也可以待在屋子裡啊,外頭這麼熱,三十五度耶,正中午的,他們幹嘛全待在外面曬太陽?
這疑問才生,都還沒人回她,可菲就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巨響。
她嚇了一跳,抬頭只看見四樓似乎有東西飛出了陽台,她還沒看清楚那是什麼,阿震已經一把將她從危險區域拉開。
那東西掉到地上,彈了兩下,停住。
竟然是一把——槍?
她呆住,一陣傻眼。
所有的人都看著那把槍,沒有人動。
跟著鳳力剛慢條斯理的開了口:「很危險耶,走火怎麼辦?你們誰要不要上去阻止她一下?」
阻止誰?那真的是槍嗎?該不會是模型吧?
她還在懷疑自己的眼睛,樓上已經傳出一聲驚天怒吼,女人的聲音,憤怒的咆哮著,穿街過巷。
「韓武麒!你這王八蛋!不要跑!我要宰了你!你他媽有種給我站住!」
咦?她忍不住又抬頭,這次是把匕首飛了出來,銀亮的刀刃在空中旋轉,反射著眩目刺眼的陽光,正當她以為它會直接正中對面那棟公寓的玻璃時,它突然在半空中以不可能的角度轉了九十度的彎,然後鏗鏘落在街上。
「要去你自己去。」阿浪說。
她傻眼,看見阿浪對著鳳力剛說話,卻瞄了屠鷹一眼,同時打出一把順子。
屠鷹調整了下耳機,裝沒看見好友那一眼,她發現他雙手抱胸靠著牆,看起來好像在聽音樂,但視線卻始終盯著半空。
剛剛那把刀,該不會是——
這念頭才冒出來,她就聽到鳳力剛乾笑兩聲。
「嘿嘿,我還想活咧。」鳳力剛推著身旁的屠勤道:「屠勤,她是你姐吧?你去好了。」
「我不要。」屠勤抬眼微笑,坦然直言:「我去了也只是當沙包而已。」
「真的假的?」阿南驚訝的抬眼,好笑的問:「她那麼厲害?」
樓上又傳來砰砰作響的聲音,不時還傳來某人的慘叫哀號,算是間接回答了他的問題。
「就是那麼厲害。」屠勤打出另一張牌邊開口,況且他懷疑武哥需要或想要別人幫忙,這可是他和嵐姐難得的相處時光。
「哇噢。」阿南好笑的仰頭看了一眼:「好慘的感覺。」
「是很慘啊,屠鷹的鼻子就是被她打斷的。」阿浪好笑的說。阿南和可菲忍不住朝屠鷹看去,他無聲點了下頭,證實了這個說法。
所以,他們蹲在這裡,是在避難?
「樓上的,」她不安的拉拉阿震的衣角,偷偷問:「是你姐?」
「嗯。」
「她為什麼要打武哥?」
「基本上,是他活該討打。」
「咦?」
「他把她的工作搞掉了。」
「喔。」她點頭,跟著又奇怪的問:「他為什麼要搞掉她的工作?」
「這個我知道。」阿南嘿嘿直笑:「因為愛啊,是愛啦。」他話聲未歇,樓上一扇窗戶就破了,一盞檯燈掉了出來。
「啊。」她驚叫一聲,但再一次的,阿震伸手把她拉進懷中,拿書本遮住她的頭,擋住了玻璃碎片。
幾個男人當然閃得飛快,但等所有東西一落地,他們又回到原位,繼續打牌,她真的看得還滿呆滯的。
「武哥想要嵐姐來公司工作,嵐姐不願意。」阿震解釋。
聽著又一聲慘叫響起,她瑟縮了一下,擔心的問:「武哥他沒關係嗎?」
「應該吧。」他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只是抖落書上的玻璃碎片。
差不多在這時,她才知道為什麼他們要這麼靠著牆,因為比較不容易被流彈誤擊啊。
她還在驚魂未定,就發現樓上突然安靜了下來,忍不住抬頭看去:「咦?阿震,沒聲音了耶。」
「嗯,我聽到了。」他弄著他的書,卻一點想進門的意願都沒有。
她抬頭看了半天,卻什麼都沒看到,因為有點擔心,她反射性的想往門口走去,卻被一把拉住了手。
「你想去哪裡?」
「上去看看啊,說不定出了什麼意外——」
「不需要,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他打斷她,道:「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啊!」被他這麼一問,她才想起來這個天大的好消息,一下子忘了樓上的戰情,連忙把手中的紙張拿起來給他看,開心的笑著道:「阿震,你看你看,我拿到畢業證書了!我畢業啦!畢業啦——」
「咦?畢業?你畢業典禮是今天嗎?」聽到她的話,鳳力剛好奇的湊了過來:「小肥你怎麼沒和我們說,我們可以去接你,順便觀禮啊。
「不用啦、不用啦,又不是什麼大事。」她紅了臉,害羞的擺擺手,而且她差點畢不了業耶,幸好最後一次期末考,在阿震的補習下,終於全部達到老師的要求,拉高了全學年的平均分數,但今天之前,她還真的很怕老師不給她畢業證書,畢竟她前兩次考得實在太差,所以她完全都不敢和人說啊,直到拿到這張畢業證書,她才大大的鬆了口氣,一路上笑得合不攏嘴,火速飛奔了回來。
「觀禮?我看你是想把妹吧。」阿浪聽到鳳力剛的話,忍不住吐槽。
「嘖,什麼把妹,我是欣賞,欣賞好不好?我對小鬼才沒興趣。
「小肥畢業啦,我看看。」阿南跟著靠了過來,擠著要看畢業證書,「哇,好厲害,那你以後就是全職啦。」
「對啊對啊。」她開心的點著頭,伸手比出個勝利V,笑道:「我明天開始就可以做全職的啦!」
阿南彈了下手指,笑著宣佈:「好,既然這樣,今天放假一天,我們到前面的吃到飽去吃慶祝吧!」
聽到有得吃,所有男人都站直了身體,往前走去。
「咦?可是武哥他這樣沒關係嗎?」可菲不安的回頭張望著,但所有人都往前走了,連沉默寡言的屠鷹都跟了上去,她注意到他和屠勤分別把掉在地上的刀槍都撿了起來。
鳳力剛更是擺著手道:「沒關係、沒關係,別管他,走吧走吧,我肚子餓死了,反正現在也不能進去。」
「為什麼不能?」可菲問。
他回過頭來,一臉賊笑:「嘿嘿,等你二十歲我再告訴你。」
媽呀,他笑得好邪惡喔。
可菲忍不住退了兩步,躲到阿震身後,連忙搖手說:「不用、不用,我不想知道,你還是不要和我說好了。」
「媽的,力剛,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耶!」
「哈!你才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咧!」
阿浪笑著咒罵一聲,鳳力剛迅速回嘴,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笑鬧著抬槓,一下子就走到了最前頭。
阿南笑著回頭對她一眨眼,指著前面那兩個,道:「瞧,這就叫,狗咬狗一嘴毛。」
她噗哧一聲,差點笑出來,連忙伸手捂嘴,但走在她前頭的屠勤和屠鷹已經毫不客氣的笑了出來,就連一旁的阿震也忍俊不住的笑出聲。
一夥人就這樣笑笑鬧鬧的往前走。
她因為還是有些擔心武哥,中間一度回頭查看,但都看不出什麼所以然來,老公寓一片寂靜,沒人探頭出來求救,也不再有東西飛出來。
她回身,只見其他人已走遠,阿震卻停下了腳步等她。
「放心,沒事的,嵐姐會有分寸。」
「喔。」她有些不好意思,趕緊加快了腳步。
他將剛剛被拿去傳閱的畢業證書,還給了她,道:「恭喜你畢業了。」
「謝謝。」她接過手,開心的仰頭衝著他露出燦爛的笑容:「多虧你有幫我補習。」
難得的,她看見他臉上浮現不好意思,他撇開視線,只道:「那沒什麼。」
她咬唇輕笑,快步跟在他身邊,走了幾步,才想到一件事。
「啊,阿震,你有確定要念哪所大學了嗎?」
「我沒打算升學。」
「咦?你不升學?!」她震驚的停下腳步,腦子裡一片混亂:
「可是……可是……你很聰明啊……怎麼可以不升學?」
像她是笨,所以不升學很正常,能混個高職畢業她很偷笑了,但他又不像她那麼呆,她知道他成績好得很,都可以出國去比賽了,像他這種人,怎麼能不繼續念大學?
「很聰明不代表一定就要升學,我在公司裡也可以學到東西。」手插在褲口袋裡,跟著她停下腳步,微側著頭,瞧著她說:「況且,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她反射性的問。
他定定的看著她,停頓了幾秒鐘。
微熱的風,拂過他染黑的發,夏日陽光熠熠,讓他臉上微郁的表情無所遁形。
忽然間,她感覺到他像是想要說些什麼,但最後,他卻移開了視線,只扯了下嘴角,道:「像是,先去當兵。」
那不是他原先他要說的話,她很確定。
但這個答案,實在也讓她呆了一下。
「當兵?我以為你是外國人。」
「我小時候被領養時就入籍了,不然你想我哪來的身份證?」
「對喔。」她點點頭,再次舉步往前,走了兩步才想到,這是他第一次親口和她說,他是被領養的,她有些微訝,不禁朝他看去。
過去一年,他至少又長高了十幾公分,她現在和他站在一起,頭項也只到他肩膀了。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看著他的臉,她想起他說的話,忍不住想問清楚,他不升學,反而先跑去當兵的理由,但卻又知道這不干她的事,只得強忍住滿心的好奇。
「所以,你領到兵單了嗎?」
「嗯,前陣子武哥幫我去辦提早入伍了。」他沒有時間慢慢等,所以武哥用了一點特殊關係讓他插隊,當然進部隊之後,要做的事也比較特殊。
她心頭微微一震,再問:「什麼時候?你什麼時候要出發?」
「後天。」
後天他就要走了,卻到現在才和她說?
可菲臉色刷白,呆在當場,有那麼短短一剎,完全無法思考,然後腦子才吃力的轉動著,她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必要和她說。
只是——可是——再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再怎麼樣也是同事一場嗎?同事又怎樣?
雖然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對他來說,她其實不過就是個外人而已。
氣一窒,莫名無法喘息。
他有和她說很偷笑了。
她吸口氣,告訴自己,卻仍難掩心痛。
當他跟著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時,她費了好大的勁,才擠出笑容。
「後、後天啊,真快耶。」她緊抱著自己的畢業證書,拉開嘴,瞇眼笑看著他,呵呵傻笑著:「那、那就先祝你一路順風囉——啊,阿南哥好像在叫我,我先過去了,一會兒見。」
擠出這個蹩腳的借口,她看也不敢再看他一眼,抱著畢業證書就往前跑去。
看著她的背影,屠震握緊了在長褲中的拳頭。
雖然只有短短一瞬,但他看見了她掩藏在假笑面具之下,受傷的痕跡。
差一點,他就要伸手拉住她。
可是,就算他拉住了她,那也不能改變什麼。
他不需要去念大學,他不在乎學歷,他所想要知道的知識,阿南都能教他,所以他只需要盡快去服完役,回來後就能專心做他自己的事,再不需要去擔心其他。
這是他早就決定好的事,在他跟著武哥北上之前,就決定好的方向。
他早就決定好了,就像他決定,這輩子都不交女友,不娶妻一樣。
他這種身體,就像顆未爆彈,雖然沒有定時器,卻隨時會爆,也許今天、也許明天,誰也不能保證,他什麼時候會出狀況。
既然不可能有結果,又何必麻煩?
何必?
他告訴自己,這麼做是對的,丁可菲是個普通人,只是被武哥拐騙進來一天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廉價勞工,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曉得,她會喜歡他,也只是因為公司裡他和她年齡比較相近,最常相處在一起而已。
他……在乎她。
在他感冒之前,在他傷害她之前,在武哥痛扁他之前,他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一開始,他覺得她是個沒用的麻煩;然後,他覺得她也沒那麼糟糕;跟著,他將她歸類到笨手笨腳的小女傭同事。
這個膽小卻又堅強的小笨蛋,始終笨拙的關注他的需要,總是對著他臉紅傻笑,他知道她喜歡他,打一開始就知道,他不在乎這件事,他一直覺得那不重要,直到那一天,她的淚,讓他慌了手腳……
才發現,不知道何時開始在乎她,不知道何時開始注意她,不知道何時開始,她己經成為他生活的一部分。
不知道在哪天哪夜,她已經悄悄的,佔據了他的視線。
他已經習慣起床會看見她,吃飯會看見她,習慣她的大驚小怪,習慣幫她收拾三天兩頭冒出來的小麻煩,習慣看見她對他臉紅、衝著他傻笑,甚至習慣了她的碎念與嘮叨。
他習慣了,所以沒有察覺,沒有來得及阻止,對她的好感。
一旦意識到了,被逼得面對了,整個狀況變得更加一發不可收拾,他變得更加在意她,越來越……難以控制……
那,是不可以的。
他不想將她拖下水,他所處的狀態,是團爛污,他不知道武哥為什麼要將只是普通人的她扯進來,卻曉得自己不該把情況弄得更糟。
只要他去當兵,她慢慢會認識更多的人,久了就會淡忘這份感情。
她才十八歲,才正年輕,她的人生才要開始,他知道世界有多大,她還不曉得,他很清楚,她待在紅眼,之後.慢慢會認識很多人,等她開了眼界,到時就會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
他不過是個脾氣不好,任性妄為的臭小鬼,一點也沒什麼了不起。
他自己清楚,再沒人比他更瞭解這件事。
這樣是最好的,對她和自己都好,等他當完兵回來,她就會看開,到時她就能真的把他當朋友。
只當朋友。
這樣很好,是他所希望的。
明知如此,他卻依然覺得鬱悶。
日,正當中,曬得路上柏油,都彷彿開始融化。
當他抬腳,慢吞吞的朝那間餐廳走去時,他莫名知道自己永遠都會記得,這個熱到讓人發悶的夏天。
還有……她……
月兒彎彎,爬上了森森的水泥石牆。
蹲在簡陋的書桌旁,可菲呆看著窗外,那在建築夾縫中,閃耀著皎潔光輝的銀白。
她合上日記,關掉檯燈,為了撿掉到地上的筆,才不小心看到那爬上樓的月亮,然後她就蹲著了。
就這樣蹲在桌旁,靠著落地窗,看著那抹銀月,發呆。
因為天氣熱,她將門窗敞開著。
遠處,車與人聲交錯,間或夾雜著電視節目的聲響,半夜十二點了,這城市依然散發著生命的氣息。
她其實是沒有資格不愉快的,她知道。
他只把她當朋友,他強調過很多遍了。
她對他沒有妄想,真的沒有了,唯一有的,是希望能成為朋友,但即便如此,還是覺得難過。如果她昨天沒問,也許他根本連提都不提了吧,或許得等到明天他離開了,才會曉得。
可是,她畢竟不是他什麼人,他本來就沒有義務得和她報告。
震驚過後,浮上心口的,只有淡淡的哀傷。
深深的,她歎了口氣。
無論如何,再怎麼樣,他還是和她說了。
她不曾想過,他會有升學之外的選擇。
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麼事呢?
她不認為當兵是他口中所說「重要的事」,但他最終還是沒有將它說出口,畢竟她只是個「普通朋友」。
朋友很好,沒有不好,真的沒有。
她真希望自己能夠真心誠意這樣想就好了。
當兵呢。
現在當兵,是要多久?應該不像以前要兩三年了,但少說也要一年多吧?
感覺,好久。
她認識他,也不過就一年多……
果然,天下無不散的宴席啊。
過去一年多的相處片段,在腦海裡——浮現,等她發現,她已站起了身,下了樓,來到廚房,忙碌了起來。
地上,有著一個便當。
那是三層式的白鐵便當,外面還套著拼布做的便當袋。
那特大號的便當,就在他房門外,他差點踢翻了它,幸好在最後一秒看見而及時收腳。
他看著它,半晌。
現在是清晨四點五十,公司裡的人應該都還在睡,昨天屠勤有問過是否要載他去火車站,他拒絕了。
他買的是早上第一班的火車,那麼早,不需要讓人也跟著他早起,他自己會去車站。
但他的門口,有個便當。
他彎下身來,看見上頭,放了一張紙,上面只簡單寫了一句話。
記得要吃飯。
可菲
便當是熱的,幾乎有點燙,像是剛剛才做好。
胸口,莫名緊縮著,好像也有點燙。
他沉默看著那張紙條,然後將它收了起來,提起便當袋,穿過黑暗的走廊,上了樓。
他在一樓的樓梯口停下,駐足。
老公寓裡,很安靜,沒有丁點聲音。
他忍不住回頭抬首,看著上頭。
曲折的樓梯,不斷蜿蜒向上,毫無聲息,在那一秒,他突然很想上樓,卻不知自己想上去做什麼。
所以,他什麼都沒做,只是轉回頭,打開了門,走進清晨微涼的空氣中。
關門的聲音,很輕,卻在寂靜的清晨中,順著曲折樓梯,向上,迴盪,傳到了那打著赤腳,坐在三樓樓梯上的女生耳裡。
她沒有探頭去看,她不敢。
但他拿了便當了嗎?他也許會因為是她,怕拿了會讓她有所期待,而故意將它留下來。或許她不該署名,或許她根本不該留紙條,那樣也許他就會以為那是屠勤或屠鷹做的。
她坐在樓梯上,忐忑的想著。
他拿了嗎?
她兩手交握擱在膝上,等了一秒又一秒,終於再忍不住轉過身,躡手躡腳的爬到了樓梯轉角的窗邊,蹲跪在那邊,偷看。
清晨的巷子裡,天色將明未明,街燈還亮著,在那條安靜的巷子中,只有一個人踽踽獨行。
他戴著棒球帽,穿著輕便的衣褲,背著簡單的行囊,已經快走出了巷口,但她看見,他手上確實提著一袋醜醜的拼布包。
心口,微微的縮,莫名的酸。
看著他的背影,她眼眶無端熱了起來,在她短短十八年的歲月之中,似乎每一個她喜歡的人,最終都會離她而去。
靠山山倒,靠人人跑,靠自己最好。
這古老的諺語,無端浮上心頭。
就在那一剎,她知道,她青澀的少女時代,已經正式畫下了句號。
雖然他看不見,她仍偷偷的抬起手,和那個漸行漸遠的身影揮了揮手,悄聲和他及年少單純的自己告別。
「Bye、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