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攤開的畫紙,墨跡未乾,華如意扶著桌案還在半夢半醒之中,門外倏地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二小姐,老爺叫您去前廳說話,有客人到。」
華如意揉揉眼睛,應了聲,「知道了。」
坐起身,一眼看到桌上剛剛完成的那幅畫,臉又開始熱了。
她真是越發大膽了,不僅和皇甫瑄在青樓裡春風一度,還敢把那一夜的內容畫出來,最最要命的是,因為畫得睏倦,她竟然就攤著畫睡著了,萬一被闖入的人看到……
她趕快收拾了一下桌面,將畫夾在旁邊一本畫冊之中,梳理了一下頭髮,出了房間。
她昨晚一回府就立刻被伯父狠狠訓了一頓,好不容易才用去寺廟畫佛像為藉口遮掩過去,伯父便警告她今天薛家父子還會再來,要她別再亂跑。
華如意來到了前廳,那貴客果然是琉璃齋的少東薛庭軒和他父親,琉璃齋的老闆薛史染。
華如意到的時候,華思明喝道:「如意,還不快向你薛伯父道歉?昨天白白讓人家等了你大半天。」
華如意走上一步施禮,「薛伯父,如意昨天失禮了。」
「好說好說。」薛史染笑著上來攙扶,「也怪我們來的唐突,事先沒有打招呼,其實是庭軒這孩子脾氣太急,剛剛聽說你允了婚,便一定要我帶他過來下聘。我說哪有那麼著急的,總要先和親家商量一下,看下多重的聘禮才合適吧。」
華如意心中有「鬼」,偷偷看向薛庭軒,見對方一臉真摯笑意,便更覺得愧疚,說道:「伯父,這婚事……」
華思明生怕她說出什麼不中聽的話來,趕快說道:「這婚事就這樣說定了。聘禮什麼的好說,琉璃齋也是大商號,庭軒又是薛兄唯一的兒子,肯定不會委屈我們如意。如意父母已不在世,她的事情就由我全權作主了。」
華如意咬著嘴唇向下一跪。「對不住薛伯父,這婚事我不能答允。」
真是一語驚四座
薛史染和薛庭軒同時驚住,連華思明也震驚得張大嘴巴,「如意!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華如意磕頭道:「如意承蒙薛大哥錯愛,也知若兩家聯姻,必然是一樁美滿姻緣。但我不能違心,害薛大哥一生。如意實在不願嫁,也不能嫁。」
「不嫁?難道你要一輩子賴在華府做老姑婆?」華思明怒極抬手,便想給她一巴掌。
薛庭軒疾步趕到,擋住華思明的手,「伯父,庭軒並非強求之人,但顯然如意有難言之隱,待我問明之後,若她的確不肯,我自然不會為難她,也請伯父不要為難她。」
華思明礙於薛庭軒的阻擋,被迫收回手,卻怒氣沖沖地坐在椅子上,用手一指,「你讓她說!她為什麼不肯嫁?」
華如意面對薛庭軒那張年輕英俊的臉,心中也有幾分悵然,「薛大哥,我知道你是好人,只是我心中已經有了別人,所以不能騙你。」
「有了別人?」華思明吃驚地又從椅子上躍起,「你幾時和外面的野男人勾搭上的?」
華如意捏著手指,「伯父,請不要把話說得這麼難聽。心有所屬未曾稟明伯父是如意的錯,但他……並不是什麼野男人。」
華思明冷笑一聲。「不是什麼野男人?只怕也不是什麼見得了人的男人!否則為何不見他上門提親?我勸你還是早早死了心吧。憑你的姿色,會有哪個男人喜歡你?薛公子人品高貴,是你這輩子求都求不來的良緣,你該不是 擔心伯父拿你來交換利益,所以砌詞拒婚吧?伯父可以坦白告訴你,這門親事,我沒有貪圖人家一分銀子,完完全全是為你好,你可要識好歹。」
華如意跪在那裡,一語不發,薛庭軒看了心疼,伸手去扶。
「如意,我們私下慢慢談,你有什麼心事或者不方便告訴你伯父和我父親的,單獨和我說也可以。」
華如意搖搖頭,「我能說的已經說了。薛大哥,多謝你的關愛之情,但我真的不能嫁你。」
此時家丁慌慌張張前來,「大老爺,太子殿下駕到。」
正堂的人全都驚住,薛史染立刻站了起來,「太子殿下?我們是否需要迴避?」
華思明又是激動又是疑惑,擺擺手道:「不必,皇宮之中也用你們琉璃齋的紙,今日一併見見太子,對琉璃齋絕無壞處。」他瞪了一眼華如意,「你先回房去!」
華如意也滿臉吃驚,為何皇甫瑄會在這個時候造訪華府,雖然猜著他應該是為了自己的事情來的,但卻不好公然找理由留下,於是也只能先退回自己的房中。
一進屋子,她又愣住——只見華蘭芝站在書架旁,手中捧著的正是自己昨日剛畫完的那幅畫。
聽到聲音,華蘭芝緩緩轉過身來,臉上陰晴不定地盯著她看了半晌,之後將畫紙一展。「這……是你畫的?」
畫紙上,上半張的大部分畫紙都鋪滿沉沉的藍黑色,點明畫面發生的時間是在黑夜。在畫面的一角,雪白的羊毛地毯上,可以看到散落的衣服以及一雙交纏的裸腿。
她雖然已經畫得很隱晦,沒有畫身子,沒有畫臉,但只是這樣的畫面,便足以說明一切了。
她只好硬著頭皮回答,「是。」
華蘭芝又看了那畫紙半晌,忽然噗哧一笑。「真看不出你居然還會畫這樣的畫,咱們華家人幾時這麼大膽過?!」
華如意故作平靜走過去,將畫紙接過,「你有事找我?」
「本來是有事,現在被你這畫一嚇,倒忘了。」華蘭芝眨著眼靠近她,「你這裡還有這樣的畫嗎?」
「沒了。」她第一次被人當面抓住自己畫這樣的畫,窘迫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我才不信,我要翻翻。」華蘭芝四下看了看,抽出一個抽屜,果然又看到幾張畫紙,樂得笑道:「小時候我就見你有什麼寶貝都往這抽屜裡藏,大了還改不了這個舊習慣。」
華如意急忙上前按住,「蘭芝,別鬧了,就給我自己留最後一分秘密還不行嗎?」
華蘭芝見她這樣急迫,只好鬆了手,拉著她坐下,「如意,我知道你心裡有委屈,我今天就是來找你說這件事的。叔父臨終之前將族長方印交予你。明明白白是讓你接掌華府,父親卻要我替你,我心中也很不安。」
「沒什麼,你本來就比我合適……」華如意不想糾纏這個話題。
「你先別拿話來搪塞我,你聽我說完。」華蘭芝很誠懇地說,「自小我們一起長大,我知道,叔父對你要求甚嚴,你也是個好強的人,家中其他人冷落了你,你都不放在心上,一心一意只想靠畫出頭,可惜叔父一死,你也沒了依靠,我爹……又是那麼專橫跋扈的人,你才把族長的位子推給了我,但我也有我的骨氣啊!平白受你這麼大的恩惠,我自己也不甘心,所以我一直想和你說,日後你的畫,你就署名吧,總蓋我的印,我看著真不是滋味,每次別人讓我畫,我還要為難,怕萬一被人看出破綻了怎麼辦,但我華蘭芝難道就該一輩子是個傀儡不成?」
華如意愣住,她從未想過華蘭芝會這樣推心置腹和自己說心裡話,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華蘭芝從袖中拿出一枚方印,正是華思宏臨終前交給她的。「這印,我還給你,族長的位置,也算是還給你了。當然這件事還不能和我爹說,免得他那邊又要嘮叨,不過世事多變,誰知道以後誰能管得了誰呢?」
華如意問道:「你今日是怎麼了?這印我既然給了你,又豈能要回?家裡上上下下都知道你是族長,你突然把它推給我,我又該怎樣解釋?」
華蘭芝笑道:「不用你去解釋。我……日後若嫁了人,自然這族長是不能繼續當了。我知道我爹想把你許婚給薛家,但我猜你未必肯答應,你這個人啊,外柔內剛,你不想做的事情誰也逼不了你。」
「如意、如意!」窗外忽然傳來華思明的叫聲,顯得非常焦急。
華蘭芝訝異道:「爹怎麼會親自來找你?還這樣大呼小叫的?」
兩個女孩兒拉開門,同時怔住。只見院子中不僅站著華思明,在人群之中,前呼後擁的那人正是太子皇甫瑄。
他的神情一如既往帶著高貴的漠然,只是望著華如意時,眼中閃過一抹只有兩人才能察覺的笑意。
「如意,太子殿下是特意來找你幫忙的。」華思明的神色難掩激動。
畢竟,華蘭芝差點涉入惠貴妃涉嫌謀害皇帝之事,全家上下都如驚弓之鳥般惶恐不安。此時太子親臨府邸,不是為了問罪,而是為了求助,這讓他頓時大覺顏面光彩,異常亢奮。
華如意知道皇甫瑄必然會來解救自己於困境,卻不知道他會出什麼招數,於是故作客氣貌,先和他見了禮,問道:「不知太子殿下有何事可由如意效力?」
皇甫瑄緩緩開口,「宮內前些日子追捕刺客一事已經有了眉目,有幾個路人可以描述那人的長相,但缺一個精於描繪人物的畫師把他畫出來。華家大小姐雖是箇中高手,但家事繁忙,想來不便和我辦理此案,我想你前些日子既然和她一起入宮,應該也會畫幾筆,所以想找你幫個忙。證人都在刑部,你若是答應,現在就和我走一趟。」
「如意當然有空。」華思明連聲說著,又對華如意使著眼色。「如意,此事攸關陛下和殿下的安危,也事關我們華家的榮辱,你可要仔細小心地畫,千萬不要出紕漏。」
「是。」華如意當然順水推舟的答應了,收拾一下東西便跟著皇甫瑄走出了華府。
剛剛上了馬車,皇甫瑄便抓住她的手,笑道:「看你這臉色,如釋重負似的,我今日要是不來救你,你是不是就要被直接送去薛家了?」
「差不多吧。」她真的大喘了一口氣,「不過我真沒想到你會找這麼一個藉口幫我離開。」
「也不算是藉口,有一半是真話。」皇甫瑄拉著她的手,神情很是凝重,「我的確要仰仗你的畫功幫我畫幅肖像,只是這件事我必須背著別人做,因此只能說是讓你去畫刺客。」
「你讓我畫的難道不是刺客?」
「不是,你要畫的是一個女人。」皇甫瑄說道:「我雖然從小就生活在她身邊,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毛病,不怎麼認人,所以對她五官的印象很是模糊。我只記得她的嗓音很是優美,麗姬不撒嬌耍潑的時候,聲音有七分像她。」
華如意怔住,「莫非……她是殿下心愛的女人?」
皇甫瑄看她面露悵然之色,不禁笑著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亂想什麼呢?若她是我心愛的女人,我豈會不記得她的長相?她是騎鶴殿的前任主人。我這麼說,你明白那人是誰了吧?」
華如意恍然大悟。「是那位已經去世的皇妃?」
「對,她的本名叫魏玉川,論及血緣,她還是我的姨媽,是三弟的親娘。」
華如意每次看到皇甫貞,都覺得他是個意氣風發的皇子,聽說他掌管兵部,就料定他必定是個很得寵的皇子,但卻怎麼也沒有想到,皇甫貞竟然有一個被打入冷宮的親娘?
「魏妃為什麼會住進騎鶴殿?」她站在騎鶴殿門前,看著那依舊滿目蕭然的景色,想著此刻坐在宮內飲泣的惠 貴妃,不由得心生感慨。
「魏妃一度很得父皇寵愛,是宮內第一美人。你看現在人人都說惠貴妃最美,但見過魏妃風華絕代的人都說,惠貴妃的美色不及魏妃的一半。」
華如意驚詫道:「呀,那該是怎樣的人間絕色?殿下……一點都不記得她的樣子了?」
「不記得。」皇甫瑄說道:「我一出生就已被立為太子,長住青龍院,而她住在長生殿,兩邊相距不遠,經常 走動。三弟小我幾歲,但和我感情最好,所以下學後也常在一起讀書寫文。魏妃對我也很好,每次我去都盛情款待……那個女人,我記得她的性子很溫柔,彈得一手好琴。」
「那她……」
「後來她瘋了。」
「啊?」
皇甫瑄沉聲道:「三弟十歲的時候,忽然有一天,宮裡傳出消息,說魏妃瘋了,我曾想去探望,但母后說她已是不祥之人,不許我靠近。很快她就住進了騎鶴殿,當然,也失了寵。好在父皇惦念舊情,對三弟還很器重,母后將三弟留在身邊和我一同撫育,三弟和我自然也就更親近了。」
華如意低喃道:「一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平白無故瘋掉?三皇子知道原因嗎?」
「我從沒問過他,他也從不提及他的親娘。但宮裡一直有傳聞說魏妃入宮前另有情郎,入宮之後心中愁苦,積鬱成疾,最終瘋掉。若真是如此,也難怪父皇母后對此事諱莫如深。而三弟,我不知他記得多少,是否知道其中的內情,可這總是他的隱痛,還是不提為好。」
「那殿下現在讓我畫她的畫像,是因為……」
「我懷疑近日皇城內外的種種異動,都和魏妃身故有關。」皇甫瑄幽幽一笑,「你知道魏妃入宮前的情郎是誰?」
「誰?」
「就是現在京城內外惹起風波不斷的武伯侯。」
兩人說話間,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宮女被人領著走到皇甫瑄面前,拜倒行禮。「參見殿下。」
皇甫瑄垂著眼皮看她,「你就是長生殿原來的掌事宮女?」
那宮女也有四五十歲的年紀了,抬起頭微微一笑。「殿下兒時很喜歡到長生殿看月亮,常背蘇軾的『水調歌頭』,還教過奴婢幾句——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皇甫瑄接過話來,微微一笑,「我記得了,以前魏妃叫你青柳。」
「是的,殿下。」
「這位華姑娘,是我請入宮裡幫魏妃畫像的。」皇甫瑄一指華如意,「魏妃去世之後,宮內宗廟一直沒有擺放過她的靈位,好歹她也是三皇子的生母,我想總該為她安排一個位置才好。但是靈位之後的畫像總不能空著,她人已故去,只有麻頂你老人家幫我回憶一下她的容貌了。」
青柳聽著,不覺流下眼淚,連連叩首道:「殿下,都說您仁義,難為魏妃故去這麼多年,您還為三皇子惦記著。您放心,奴婢一定幫華姑娘把這幅畫像完成。」
「這件事得暫時保密,我不想母后知道了生氣,明白嗎?」皇甫瑄囑咐道。
「是,奴婢知道。」
皇甫瑄在華如意耳邊小聲說:「不要問她太多事情,晚上我再來看你。」
華如意被安排住在東嶽皇宮的藏書樓。
這裡是皇宮最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只有幾間小房子和兩名值守的宮女。
聽說是太子殿下親自安排的畫師,那兩名宮女不敢怠慢,趕緊將其中最大的一間廂房收拾打掃乾淨,讓華如意住下。
華如意覺得其中一名宮女很眼熟,仔細一看,竟是前些日子在騎鶴殿內偷情被皇甫瑄當場抓住的秋娥。
秋娥也認出她來,不禁紅著臉說道:「奴婢是前幾日被調到這裡來的。」
莫非這就是對秋娥的懲罰?她不好多問,先行住下了。
青柳當年伺候魏妃,與魏妃感情深厚,所以極盡細緻地描述魏妃的形容樣貌。華如意照著青柳的形容,幾度修改畫稿的草圖,天黑之前才終於完成大致的草稿,沒想到青柳一看到那幅畫就不禁淚流滿面。
「魏妃娘娘……您要是還在世該有多好……」青柳抹著眼淚走了。
她臨走前華如意本想細問,魏妃當初到底為什麼會瘋,又是何時去世的?但是想起皇甫瑄的交代,她咬咬牙,還是把好奇心按捺住了。
收拾了一下畫具,她剛覺得肚子有點餓,想找秋娥去要點吃的,就有人來傳話,說太子殿下請她去青龍院用膳。
她猶豫一下,想著青龍院中肯定免不了一堆鶯鶯燕燕的美女環繞在皇甫瑄左右,自己突然插入其中,又無名無分的,既招人關注,又會讓自己心傷,便婉言謝絕了。
她見秋娥她們吃得很清淡,便也要了一份到自己房中吃。
秋娥知道她是太子親自關照到這裡的人,便又和御膳房好言好語的多要了兩塊點心送過來。
華如意這才有機會和秋娥多說幾句悄悄話。
「太子殿下後來沒對你們倆怎樣吧?」
秋娥紅著臉說:「太子殿下說,讓奴婢先到藏書樓來做些時日,說奴婢的事情若是在皇后身邊被人發現,肯定要被嚴懲。在這裡待個一年半載,若是奴婢守本分,他會安排奴婢早點出宮和錦忠哥在一起。」
華如意鬆口氣,「這樣安排最好。」
「是啊,奴婢本來以為自己就算死罪能免,活罪也肯定難逃。錦忠哥說,殿下對咱們這樣好,咱們兩人的性命便都是殿下的了。無論要咱們做什麼,咱們都絕無二話。」
她又低頭看著華如意的畫,「呀,這女子真是美,姑娘畫的是誰啊?」
華如意知道這件事不能隨便對人說,便含糊回應,「也不是誰,是……飛天神女。殿下要在閣內一些牆上找人作畫,這是草圖而已。」
「畫得真美,也不知道世間有沒有這樣的美女。」秋娥看著那美女不禁出了神,「我聽以前在騎鶴殿做過事的扶枝姐姐說,原來的魏妃娘娘也是這樣仙女般的美人兒,那時候她若是到了御花園,滿園的鮮花見了她都要慚愧的低頭呢!」
華如意笑道:「閉月羞花嗎?也只是傳說吧?」
「扶枝姐姐說的可真了,應該不是瞎話。不過魏妃娘娘住到騎鶴殿中後,宮裡就沒人敢再提起她了。唉,不知道三皇子是不是還記得他親娘的樣子。」
華如意小心翼翼地問:「那,魏妃為什麼會瘋?」
秋娥搖著頭,「奴婢也不是很清楚。奴婢入宮時她已去世,奴婢聽扶枝姐姐說魏妃娘娘很喜歡彈琴,陛下當年就是在一次外出狩獵時遇到正在山間彈琴的魏妃娘娘,一見鍾情將她帶入皇宮的。長生殿,是陛下特意給魏妃娘娘建造的宮殿,就連皇后娘娘的宮殿都比不上長生殿華麗。可是魏妃娘娘並不喜歡那裡,每天晚上都在月下彈琴,而 且最愛讀一首什麼詩……在天願作什麼的……」
「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華如意幽幽說道。
「是的,就是這麼一首詩。後來宮裡傳言魏妃娘娘其實在宮外是有情郎的,但因皇上橫刀奪愛,所以魏妃娘娘 很不開心,甚至還有謠言說三皇子不是陛下的親骨肉,逼得魏妃娘娘在皇上和皇后面前滴血認親,澄清了自己的清白。但此後沒多久,魏妃娘娘的精神越來越差,最後就瘋了。」
這慘烈的一樁情事,隨著那曾經艷冠後宮的女人,就這樣一起湮滅在歷史的塵埃之中。過去的愛恨情仇也好, 恩寵榮華也罷,都隨著她的離去一起埋葬了吧?
可是……聽皇甫瑄的意思,這件事似乎現在又將被舊事重提,就像是有人故意報復似的,將事態演變得越來越嚴重了。
夜更深了,華如意將自己以前所畫的那幾幅私密小圖攤在桌上。窗子沒有關緊,夜風冷冷地鑽了進來,將桌上的畫紙吹得咟咟作響。
她悵然看著自己筆下的綿綿春色,這是她所有春宮圖中畫得最不露骨的一組,卻是傾注心血最多的一次。魏妃當年就算入宮入得不情願,也必然曾費盡心思想與皇上做好夫妻吧?可到頭來卻落得那樣屈辱的結局。
而她,一個平凡女子,沒有魏妃那樣的驚世美貌,又憑什麼能得到魏妃曾擁有的寵愛?
她在這三幅畫中,各自尋覓了一處隱秘的角落,精心地將自己的名字如畫一般描繪在上面。第一幅,名字藏在了床錦上的花紋裡;第二幅,名字藏在一片落葉的葉脈之中;第三幅,她將名字細細畫在堆積在地上的衣服褶皺內。
最後一筆剛剛畫成,房門就驟然被人推開。皇甫瑄挾著清涼的夜風出現在門口,夜風裡還有一股濕潤的味道。
她一驚,站起身來,「下雨了?」
「是。」他手中提著一個八寶錦盒,放到桌上。
她向後面看了一眼,竟沒有一人跟隨在他左右。「宮內曾有刺客出沒,殿下獨自一人……不怕危險嗎?」她環顧四周,想找一塊乾淨的布幫他擦掉衣服和頭髮上的汗水,卻被他抓著手坐回到桌邊。
「叫你去吃飯你也不去,一個人躲在這裡畫畫,哪用得著這麼用功?」他一邊親手幫她打開食盒,一邊低頭掃了一眼桌上的畫,她收拾不及被他看到,眉頭一皺,「畫 的是什麼?放下我看。」
她紅著臉說:「不是什麼好畫。」
他瞅著她看了一陣,笑道:「不就是春宮圖嗎?你都敢畫,還有什麼不敢讓人看的?」
華如意只好忸怩著把那幾張畫鋪到桌上,胸口噗通噗通一陣狂跳,說不出是害羞還是緊張。
皇甫瑄低著身子看了半晌,卻皺起眉,指著第一幅畫上的女子說:「這女人像你……」又指了指第二幅,「這女人也應該是你……」他回頭盯著她,「你畫的女人都是照自己的樣子來畫?可你畫的那個男人是誰?」
她滿腹的緊張在這一刻倏地散去,差點笑倒,「殿下真不認得那個男的?」
她抿著嘴樂極了,讓他看了卻更加起疑,又看了那幅畫半晌,伸手一抄,將她摟進懷裡。
「我以為胖一點的女孩子心機會少一些,可是你竟然也學會和我耍心眼兒了?我不問你為什麼要畫春宮圖,是因為我知道這其中必有隱情。我向來不喜歡勉強別人說自己的私隱,但是如果你要把自己畫在畫上,就要先問問我 可不可以。」他不悅地用手一指那幾幅畫,「尤其是把什麼臭男人都敢畫上來,你就不怕我看了生氣?」
華如意低著頭笑道:「殿下的話讓我想起我伯父日間曾說的一句話。」
「什麼?」
「我說我不能嫁到薛家去,因為我已有了心上人。他說,我不可能認得什麼好男人,必然是見不得人的野男人。 」
皇甫瑄的眉頭蹙得更緊,「這是華思明說的?」
她趕緊說道:「伯父不知道那個人是你,又在盛怒之下,自然口沒遮攔,你也不必為了這件事去和他計較。」
「我暫時不計較他的用詞,但是他的話,和這畫上的男人又有什麼關係?」皇甫瑄越看那畫越是生氣。將她一把壓倒在旁邊的床上,恨恨地說:「你幾時也和別的男人這麼親密過?還要畫到紙上去昭告天下。這些畫該不是日後也要賣出去的吧?」
「怎麼會?這些畫都是我的私密寶貝,日後……說不定還要傳宗接代的留給子孫呢。」她難得看他這副表情,向來高高在上、莊重嚴肅的太子殿下,也會有鬱悶小氣的時候啊,甚至有幾分孩子似的任性,讓她心中大增愛憐之心。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的臉上悄悄摸了一下,他的臉頰很光滑,皮膚好得讓她這個女人都覺得慚愧。
皇甫瑄哪會知道她心中是怎麼想的,她笑得越是神秘詭異,他臉上就越是不痛快,索性將她完全抱上床去,就勢壓倒。
她忽然想起重要的事情,不禁低呼道:「還有其他宮女在附近呢,萬一她們來找我……」
「我已調她們去別處打掃了。」原來他心機狡詐,早有打算。
她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殿下是要我今夜侍寢嗎?」
他挑著眉,「怎麼?你還敢拒絕不成?」
「不是,我只是在想……殿下今天忙了一日,也該累了……」
她還不大習慣兩個人這樣火熱的親密,剛想找個藉口先避一避,卻被他冷笑著封住唇——
「砌詞詭辯,必然心中有鬼!」
他的衣服本來雖有幾分濕意,但此時兩人滾燙的體溫卻讓那水痕散發出幽冷的清香。
她想先去滅了燈,卻被他按得死死的,於是這一回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又成了他口中的「活食」。
這一次,他沒有急著剝落兩人的衣服,當絲綢彼此摩擦發出的聲音顯得過於曖昧的時候,他抬起頭,看著她嬌喘吁吁的那張臉,滿月一般的圓潤,紅唇嬌艷欲滴,星眸似醉似醒般的一片氤氳。
他忽然歎口氣,將她攬入懷中。
「這皇宮之內,現在唯一可以信得過的,就是你這顆小雪球了。」
他在她「肉質」最為柔嫩飽滿的腰部輕輕咬了一口,隔著衣服,卻讓她禁不住戰慄。
「殿下心裡有很多放不下的事情……」她背對著他,卻又緊緊依偎在他的懷中,察覺到他的手正探入自己的衣服裡時,她深深喘息著,卻不敢躲避。
「人生在世,放不下的事情太多了。」他在她飽滿的後頸上印下一吻,「你還可以藉著春宮圖去發洩,而我,更多的時候必須堅守矜持。」
「殿下若是覺得累了……我會盡我所能幫你,只是我不知道我能為殿下做些什麼。」
他悠然一笑,翻身壓上她的身體,「把你這雪球似的肉丸送到我嘴邊,讓我一次吃個痛快,便是幫了我最大的忙了。」
她咕噥一聲,再也來不及開口,就成了人家口中的美食。
這一夜,自然春色無邊,他很盡興地在她身上索歡,她累得腰酸背疼,卻也初次細細品嚐到男女床第情愛的美妙。
突地,她不小心叫了出來,又嚇得趕快把嘴巴捂上,引得他取笑道:「摀住嘴巴幹什麼?是想逗我再親你?」
「不是……殿下不是……不喜歡聽人叫……」她紅著臉,斷斷續續地說。
他稍稍一想便想到了原因,「難怪初夜時你都不敢喊一聲。怎麼又拿自己和麗姬比呢?」
他的身子一挺,衝擊的力量之強,讓她捂著嘴的雙手都不禁抖落,他笑著將那雙手按在她的身體兩側,再不讓她有摀住嘴的機會。
「如意……若是上天真的有情,你就是被他送至我身邊的最後一份如意了吧?」他感慨著,望著懷中那禁不起過度激烈而暫時昏厥過去的人兒。回頭看著桌上散亂的那幾幅畫,唇角揚起一絲淡淡的笑容。
他的確是不擅長認人,除了她這個丫頭之外,他甚至連自己長什麼樣子都認不出來。但是那幾幅圖中所畫的內容以及服飾和周圍的景致,畫中男子是誰,答案早已呼之欲出。
之所以故作震怒,只是為了這一夜的旖旎而略施小計罷了。
她真是個自作聰明又好騙的丫頭啊。
還好,這一生她只需上他一人的當就好了。不管她之前受過怎樣的委屈,從今以後,自然有他為她出頭。
她若真的喜歡畫什麼春宮,就由她去畫,反正他們兩個人的故事,相信再畫個百十張也畫不完。
因為那將會是一生的糾纏啊……
華如意醒來時皇甫瑄已經不在身側。她愣愣地摸著微熱的被褥,知道他走的時間並不長,看看天色,應該是去上朝了。
最近因為皇帝遇刺,所有朝政都壓在皇甫瑄一人的身上,華如意知道他必定很忙,自己在這邊只是悠哉地畫畫,也不好去打擾他。
她的枕邊放著一塊玉珮和一張字條,上面龍飛鳳舞的寫著:憑此玉珮,出入隨意。
她輕撫著玉珮,心中泛起一絲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