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月過去了,蟲子始終沒有回復他的信,似乎是鐵了心要跟他斷了聯繫。讓每天查看信箱,心焦地等待著的正軒備受煎熬。
早知道就不要跟她說什麼結婚的話題了,自己又根本不可能會和曼緹結婚,為什麼要在她面前瞎說?看看現在,她躲起來了不回他的信,常去的論壇也看不到她留下的痕跡。
而自己除了她的信箱,除了千肢蟲這個名字,對她可說是一無所知。一旦她下決心要躲開他,他根本無從找起。
唉——正軒把手頭這封信發送出去,然後暗暗祈禱她快些回復。
關上顯示器屏幕,再看案頭的報告。正軒的眉頭皺得快要扭到一塊。公測過去快一半了,可是繳費卡的銷售完全跟不上。從註冊用戶的人數上來看,數目相當可觀,但為什麼實際消費的人數卻差那麼多?
總經理辦公室裡,他和世洋對面坐著,探討這個問題。
「難道是我們的遊戲不夠精彩?」正軒簡直開始對自己一直以來深信不疑的念頭產生了動搖。
「絕對不是!」世洋摘下眼睛,揉著鼻樑。事實上,他認為現在就開始擔心還為時尚早;畢竟公測期間的遊戲是免費開放的,現在的銷售額不夠看,不代表以後也是這樣的,「你先別為沒影的事擔心,你準是受了初曉的影響!」
「別亂講啊!」正軒瞪他一眼,把報告收到一邊,「淨扯一些沒用的!你把你的事情都做好,我就阿彌陀佛了!」
「嚇!我有多認真在做事,你竟然完全抹煞我的努力——真太讓人傷心了!」世洋戴好眼鏡故作被傷害的表情斜眼瞄著他。
「曼緹……最近好像有心事。」世洋在講一件他們倆都心知肚明的事實。
「我不知道她在煩什麼。」正軒調過頭,不去看世洋。
「反正,還不是跟你有關。」世洋戲謔地笑笑,「你再這樣對她,這次可不用你先開口,恐怕她會先把你fire掉!」他用一貫的半是認真半是玩笑的語氣警告。
「那又怎樣?」正軒的心思卻完全沒有在這上面,被人甩掉啊?以前沒有過的經歷;不,如果要算上蟲子,那他已經有了被人甩的經驗了,那再多一次也無所謂了。
「既然你根本就無心,那又何苦招惹她?」世洋的語氣聽來有些忿忿不平。
正軒奇怪地轉頭去看他的眼睛,「怎麼是我去招惹她呢?你這傢伙腦子進水了!」
「算我什麼也沒說!」世洋悻悻地站起身要走。
正軒皺著眉叫住了他:「喂!別說我沒提醒你,你既然要追求初曉就得一心一意地對她,如果你敢讓她傷心的話,我不會放過你的!」
最近,一直在刻意保持著與初曉的距離;可是這不代表著如果她出事他就會袖手旁觀。
世洋站在門口,用鼻子哼他一聲,「我才不會讓她傷心,能讓她傷心的……」說到此處頓了一頓,衝他聳肩,「能讓她傷心的那個人,現在還沒什麼自覺呢!」
他講完便迅速地離開了,正軒盯著他的背影想著他只講了一半的話,他什麼意思?難道說,初曉已經拒絕他的追求了嗎?為什麼?
正想著,突然間手機鈴聲大作,他隨手接起來,電話那邊傳來大妹妹高八度的聲音:「文正軒,要死了你!如果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假裝忘記了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把聽筒稍微移開一點,才避免了被文正純毒音穿腦的可怕下場,「我不是假裝,是真的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姑奶奶,拜託你稍微提醒我一下,好嗎?」
饒是正軒平日裡天不怕地不怕,唯獨這個大妹妹卻是他永遠的噩夢;對誰都可以用漫不經心的語氣,只有對她絕對不行。所以,回答她的話正軒也是格外謹慎,如果一個不小心讓她抓到什麼把柄,他絕對會被她纏到死的。
「沒心沒肺的東西!」文正純是家裡唯一一個教訓起大哥像教訓兒子似的人,「今天是七月初三,你說是什麼日子?」
「七月初三……」正軒無意識重複了一遍,然後猛地醒悟,「是爸的生日……對不起,正純,你看我真是的,忙得忘記了!」
「哼!」正純毫不留情地對他嗤之以鼻,然後繼續教訓他,「就算你忘了,現在也該知道了吧?知道了就好,晚上最好準時出現在文家,親愛的大哥,你自己算一算你有多長時間沒有回來看爸媽了?你只是出去自立門戶做生意的嗎?我還以為你和我們文家斷絕親子關係了哩!」
「是,是!我都說過對不起了。」正軒耐心地賠笑,「姑奶奶,我今天晚上一定會準時出現,你放心吧。」
電話裡傳來正純歎氣的聲音:「你要說話算數哦!你的禮物我和正廷都已經替你準備好了,你只要到時候人回來就行了;你不知道你這大半年不回來看看,爸媽有多想你,我一想起來就想罵你!」
「好!」正軒承諾,「等我今天晚上回去,你想怎麼罵我就怎麼罵,一直罵到你滿意為止,行了吧?」
正純被他的話逗樂了,然後很認真地說道:「好大哥,你可一定要回來哦,我們等你!」
收了線,正軒不禁含笑地搖頭,當年自己宣佈不會繼承公司,而是要自己創業的時候,最生氣的人不是爸爸文雋龍,也不是要擔起重擔的弟弟文正廷,而是他這個大妹。
從小她都把正軒當成偶像一般地來崇拜,她認定大哥的這種行為是對文家的背叛。當年他走的時候,她哭得一塌糊塗。最近已經好了很多了,可還會不時拿他磨磨牙,弄得正軒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怕怕。
算算自己有多久沒跟家裡人聯絡了?上次自己給母親打電話距離現在怕是快半年了。正軒把玩著手機,心裡不免有點歉疚,真的是太不應該了,連父親的生日自己也忘記了,禮物還要弟妹幫忙準備。如果正純今天不打這個電話,他一定會忘了回去的。
那樣正廷他們就得以他的名義把禮物送給爸爸,自己又落下一個可以被正純罵的理由。想想自己真是個不肖之子。
打內線電話找到曼緹,「Maggie,今天是我爸生日,晚上我得回家裡去。」
「那我……」曼緹是想問他,自己要不要跟他一起回去;她還從來也沒去過文家呢。
「你不用等我了,我也可能晚上就留在家裡不回去了。」正軒的聲音跟交代公事的時候是一樣的。
收了線,曼緹茫然地握著話筒,再一次確認:自己的確不是他的女朋友,他的事情她永遠不需要參與進去,因為與她無關。可笑,自己居然還有莫名地期望,失望之苦真是活該呀!
提前離開公司,趕在天黑之前把車開進了文家老宅。
庭院裡的燈已經亮起來了,正軒把車停在房前——他一貫停車於此。正純第一個從房裡跑出來迎接他,「大哥!你回來了!」
話音還未落地,人已經撲到他懷裡,「討厭死了,這麼久也不回來看我們!」
「你確定你是二十歲的人嗎?怎麼還跟三四歲的娃娃似的?」
正廷含笑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正軒摟著正純抬頭看過去,他的弟弟正好笑地倚著門看著他們兩個。正廷跟他長得不太像,倒是像媽媽多一點。面龐白淨而斯文,笑容也溫和可親的。不若正軒這般。
正純回頭沖正廷做了個鬼臉,卻並不鬆手,依舊像個八爪魚似的攀在正軒的身上,「你管我!」
正軒摟著她站在門口,順便拉了正廷一齊走進大門。
文母正從樓上走下來,「聽到汽車的聲音,就猜是不是你回來了!快來,讓媽媽看看,好像又瘦了許多。」
「媽,你可別又說他瘦的話了!我都聽厭了,他一定更煩了。」正純跳到媽媽的身邊,「他就算是真的瘦了,那也是他咎由自取,用不著心疼他!」
「傻女兒,他可是我的兒子,我怎麼可能不心疼?」文母拍拍正純的手,然後走在正軒和正廷的中間,一手拉著一個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你們都忙,正軒忙自己的公司,忙得一年到頭也不回家;正廷也是一樣,已經完全接過他爸爸的位置,一到旺季乾脆就住在公司裡。我就這麼兩個兒子,都這麼辛苦工作,叫我怎麼不心疼!」
「媽!」正軒淡然地笑,圈著媽媽瘦削的肩,「你才是要注意身體呢,你看看,比我上次回來的時候要瘦了好多!」
隨著一聲乾咳,文雋龍從樓梯上緩緩走下來,其實早已聽到兒子回來的聲音,可是故意比妻子晚來一會。
「你看你爸爸,想你想得不行,可就是不好意思承認;今天一早就問我,晚上兒子會不會回來;正軒,你自己說說你多不應該!」文母推他一把。
他站起身恭敬地給爸爸行禮,「爸爸,對不起。一直在忙工作的事,都沒有回來看看你們……」
「忙是件好事。」原本還想板著臉給兒子點臉色,可是一看到兒子什麼脾氣全都拋到腦後了。文雋龍拍著兒子的肩膀,「男人為公事忙是應該的!你不願意接手我的事業,非要自己出去闖,我是不高興,可是不代表我就會希望你不成功。兒子的成功也就是父親的成功!」
正軒握著父親放在自己肩頭的手,由衷地笑了。
正純噘著嘴不滿地抗議:「我就知道你們都是重男輕女的老古董!以後我要嫁得遠遠的,十年八年也不回來,看你們想不想我!」
「那可不行!」文母衝她招招手,正純走到媽媽身邊坐下,「像正雪,一年到頭也不回來一次,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也只是打個電話來問候。所以啊,我們正純可不能嫁得太遠,最好是嫁到隔壁這麼遠就夠了,每天都回來看媽媽,這才好。」正雪是文家的ど女,現在美國留學。
大家齊齊地笑了,文母早想把正純介紹給鄰居的孫家,已經努力了好幾年,這件事大家早已經心照不宣,現在又提起來,每個人都樂不可支。
除了正純。
她正揚著彎彎的眉毛,一雙大眼睛瞪著溜圓,「想都別想!我就是要嫁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結果她的抗議只換來其餘幾個人更大的笑聲。
真是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天倫之樂了,正軒看弟弟妹妹替他給父親送上一隻玉煙斗作為生日禮物,心裡不免有些歉疚。
以後一定盡量抽時間回來多陪爸媽,正軒看著父親笑得爽朗的側面,不禁也微笑。
最後還是沒有留下來。告別了父母和弟妹,正軒半夜裡駕車獨自回到自己的公寓。
一開門就看到門口擺著曼緹的鞋子,原來她還是過來了。
怕吵到她,正軒輕輕地走進臥室,無聲地推開門——裡面空無一人,床上也整整齊齊的,沒有人睡過的痕跡,曼緹沒在臥室。
正軒靜靜地在床沿上坐下來,驀地看到對面書房的門下面透出一線光——曼緹應該在書房裡。
不知道她這麼晚沒睡在幹什麼,正軒悄悄地站起來,走到書房門口,裡面沒有什麼聲音。難道她在裡面睡著了嗎?推開虛掩的門,一眼就看到了曼緹的背。
她並沒有睡,正端坐在電腦的前面,一動也不動。
正軒緩緩走過去,聽到他的腳步聲,曼緹回過身來看他。
「在做什麼,為什麼這麼晚了還沒睡?」正軒走過去扶著她的肩,然後瞄了一眼顯示器。
屏幕上打開的是千肢蟲寫給他的信——正軒彷彿定住了一般,呆呆地盯著屏幕。
「我知道我不應該偷看你的信件,我道歉。」曼緹的聲音啞啞的,「可是,我到底抵不過心裡的好奇。我想知道到底是什麼樣的人,能在你心裡佔到那麼重的份量……我想知道我到底是哪裡不如她……」
正軒伸手關上顯示器,用手抬高了曼緹的下巴,用低沉得可怕的聲音對她說:「你犯規了,Maggie。不要試圖探索我的內心,沒用的。」
「你的意思是說,我必須要消失了嗎?」曼緹閉上眼睛,「你為什麼可以做到這種程度?莫非我對你就連一點意義也沒有嗎?」
「別這樣,Maggie……」正軒拉她站起來,「別這樣,我是很珍惜你的,你真是一個非常稱職的好秘書;我們的相處一直很愉快不是嗎?這次我不想再多說什麼了,希望這是最後一次。」說完,他放開她徑直回到了臥室。
睜開雙眼,曼緹看著他毫無留戀的背影,一行淚無聲地墜落。
這麼說,曼緹跟蟲蟲並沒有關係。
正軒背對著書房的門,不停在心裡問自己這個問題:如果她是蟲蟲的話,應該不會去偷看自己的郵件吧。
那麼,她又是如何知道那兩樣東西的名字呢?
今天早上,當正軒無意地點開自己和蟲子結婚的頁面,來到「自己家」的臥室時,竟然發現多了一件東西——床頭櫃上多了一個水晶的花瓶「真愛永恆」。這個發現讓他激動了好久,這說明雖然蟲子沒有回復自己的信,可是她依然在線上照顧著他和她的窩!
所以他經過考慮之後給蟲子發了一封信要求見面——既然她說她已經回來了不是嗎?事情總需要解決的,那麼乾脆來見面吧,有什麼話當面說不是更好?
「蟲子,我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麼,這麼長時間也不回復我的信;我只希望你知道,我等你的信等得心焦。如果你的表白只換來你我的斷絕,那麼你對我的愛,只到這個程度嗎?但是,據我所知道的,應該不是這樣。所以,別再躲我了。我們見面吧。這個週五,晚上六點,我在X公園的音樂噴泉前面等你。你不來我就不走!」
很有點無賴的味道,可是他已經顧不上了。把信抄送給她所有的信箱,一口氣連發五封,不信她收不到。只要她看到信,就不怕她不來!
好,他已經準備好了,有什麼問題,就來當面解決吧。
書房的燈滅了,可是曼緹卻遲遲沒有出來。不知道是不是幻覺,正軒聽到一聲幽幽的歎息,那聲音聽起來綿綿的,卻不似往日裡曼緹的聲音。
從財會部出來,初曉的眉頭快扭到一塊了。她的腳已經沒有問題了,所以現在她已經可以丟掉單拐了。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曼緹好奇地湊到她身邊,「小白,你臉色不好,發生什麼事了?」
「這個月的財務報表。」初曉把文件攤到桌子上,應該給正軒送過去的,「你去給總經理送過去吧。」
「有什麼不對嗎?」曼緹拿起文件,不看報表反問初曉——她向來看不懂這些數字的東西,「為什麼你的臉色這麼難看?」
「雖然現在還不太嚴重……」初曉心不在焉地望著窗外。
「什麼?」最近是怎麼了?為什麼每一個人說話都像是在作詩,曼緹皺起鼻子,「算了,我聽不懂你們說什麼,我也不問了;你叫我送文件是吧?那我就去送好了!」
看著曼緹一扭身去了總經理辦公室,初曉的臉上罩上濃濃的愁雲,除了財務狀況讓人很不樂觀,還有其他的事情讓她憂心如焚。
她呆呆地坐著,猶豫了好久,終於還是拿起電話撥通了正軒的內線電話,「總經理……」
「初曉?什麼事?」正軒手裡正握著曼緹送過來的財務報告。
「那個……」她差一點咬到自己的舌頭。
「有什麼事就說,怎麼吞吞吐吐的?」正軒搖頭,不知道一向說話簡單扼要的初曉怎麼了,竟然變得話都說不完整了。
「我想請一天假……」初曉像是做了很大的決定一般,一字一句認真地說。
「請假?」正軒不禁笑出聲,老天,她是要請假!「初曉,你確定你只是要請假而已嗎?我聽你的語氣好像天都塌了呢!」
「就是……就是請一天假,這個星期五,行嗎?」初曉小心翼翼的。
「行啊!」不知道為什麼她連當面跟他說的勇氣都沒有,正軒心裡不免有點好笑,順口問道:「你有什麼事嗎?」
「沒,沒事!」否定得太快了,任誰都聽得出來她在撒謊。
算了,初曉是從來不會輕易請假的,連休假她可以搭在公事上面。正軒決定不再問了,「那好,就好好休一天吧。如果有什麼需要辦的事情你交待給Maggie就行了。」
「好的。」放下電話,初曉咬著下唇,心裡還在想,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還是錯。
也罷,該來的總要來的。